第一百零一章

庄禛是极有主见的一个人,控制欲也很强,一力推翻了宋温暖制定的测试内容,独断专行地道:“既然我们才是委托人,那么如何进行测试是不是应该听我们的?我现在对你们的选手很不信任,而且我并不喜欢在这种莫名其妙的节目里浪费我宝贵的时间,所以我必须用最快的方法辨别出这些人是真有本事还是装神弄鬼,我没有时间陪你们玩游戏。”

宋温暖捏了捏拳头,感觉自己很想打人。

宋睿却笑着点头:“所以呢,你想怎么做?”

庄禛瞥了杨胜飞一眼,对方便乖乖拿出一根银色项链,哑声道:“这是我姐的遗物,遇害时她就戴着这根项链。和你们的选手碰面后,我们一个字都不会说,而且会把这根项链混淆在一堆杂物里,让你们的选手去感应。感应到我姐姐的遗物,并且说出案情的选手,我们才会跟他聊,反之则即刻离开,我们不准备浪费时间。你们知道吗,为了调查这桩案子,我们已经连续一个多月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了,我们的精力和承受力已经到达了极限。”

宋温暖的拳头松开了,内心的愤懑被浓浓的羞愧取代。亲人遇害的痛苦她深有体会,无力为其伸冤的煎熬她更能明白,所以她完全可以理解他们不近人情的做法。他们对真相的追索是最迫切的,所以容不得旁人拿这份近乎于痛苦的迫切打哈哈。

“可以,我马上就让道具组准备几样小物件来混淆这根项链。选手进入测试间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会保持缄默。”宋温暖招手唤来几名助理,把相关事宜吩咐下去。

少顷,节目开始录制,由于上一期出现了作弊现象,所以节目组一下子淘汰了两个人,一个是作弊的选手,另一个是最后一名选手,于是这一期节目就只剩下十一名灵媒进行混战。

抽到一号签的选手慢慢走进来,在助理导演无声地指引下坐在圆桌边,与杨胜飞和庄禛面对面。宋温暖身为主持人,坐在选手左侧,宋睿坐在选手右侧,另外三名评委今天有事,不能前来。

大家都没说话,只是表情严肃地等待着。

一号选手惴惴不安地回视他们,然后看向助理导演,目中满是疑惑。助理导演同样一言不发,只是指了指桌面。一号选手这才发现桌子上摆放着几样小物件,一根挂着桃心吊坠的银色项链;一根挂着莲花吊坠的金色项链;一串毛茸茸的小熊维尼的钥匙扣;一双磨破了边的高跟鞋;一部关机状态的手机和一本上了锁的日记本。

眼前的场景既像一出默剧,又像一个哑谜,需要选手自己去揣摩该怎么做,而对方似乎明白了什么,先是认真打量坐在自己周围的每一个人,试图从他们脸上找到线索,然后伸出手在那些小物件的上空缓缓移动,像是在感应它们散发出的能量。

“这个东西属于你。”他指了指银色项链,又指了指面容憔悴的杨胜飞。

庄禛立刻说道:“请你出去。”

选手转头看他,满脸莫名——你谁?

宋温暖在录制之前就答应过庄禛,会百分百尊重他的任何决定,于是只能强笑:“好了,请你出去吧,我们的委托人似乎有别的诉求。”

选手不甘不愿地走了,庄禛则发出一声冷笑。在镜头面前,他丝毫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

宋温暖压了压火气,假笑道:“庄队,我们的选手刚才没说错吧,那项链的确是杨胜飞的,你为什么赶他走?”

庄禛瞥了宋睿一眼,徐徐说道:“很简单,他不是感应出来的,他是通过察言观色猜出来的。阿飞的脸色最憔悴,表情也最急迫,在选手进来后总会不由自主地看向那条项链。选手一边感应一边暗暗观察我们每个人的表情,自然很快就能猜到这些物品中的哪一个是属于哪一人的。但他却一开口就说错话了,项链是阿飞带来的,却不属于他,如果那人真是灵媒,又真的有所感应,他就会换一种更准确的说法。如此简单的骗局,我相信宋博士早就看出来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还有耐心坐在这里陪你们演戏。”

宋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宋温暖的心底却再一次涌上了想打人的欲望。这么拽的嘉宾她还是头一回见,不过没有关系,等到梵老师出场的时候,这人就得吃瘪!不不不,不用等梵老师出场,光是元中州他们几个就能让庄队重塑三观!

这样想着,宋温暖又恢复了平静,召唤道:“请第二位选手进来。”与此同时,庄禛反复要求杨胜飞控制好自己,不要泄露任何情绪。

第二位选手也是迷茫了一阵才开始感应桌上的东西,“这个……有些奇怪,有什么人穿着它,摔倒了……”她指着那双高跟鞋说道。

庄禛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你可以走了。”

选手:你谁?

宋温暖握拳假笑:“不好意思,你可以离开了。”

宋睿和杨胜飞再一次保持沉默。

第三名选手走进来,指尖犹犹豫豫地划向日记,还未开口就被庄禛轰了出去。

众人:……

选手接二连三被赶走,而庄禛则越来越不耐烦,当着镜头的面就开始斥责宋温暖举办这档节目是在宣扬迷信、哗众取宠。宋温暖忍得很辛苦,眼看元中州出现在门口,竟差点喜极而泣。天啊,终于来了一个能打的人,快快快,快把这个傲慢的混蛋收拾一顿!

元中州并未落座,而是拿出摇铃绕着圆桌一圈一圈漫步,叮铃、叮铃、叮铃……悠远而又旷渺的铃声充斥着这个昏暗的房间,令空气荡出一层一层涟漪。杨胜飞焦灼的内心被这铃声安抚了,目中隐现希望。这个人好像很不一般呢。

庄禛双臂环胸,静默不语。如果只看表情,你根本没有办法在他冷峻的脸上发现任何端倪,他就像一座雕塑,不被任何外物所扰。

走到第九圈的时候,元中州终于在空位上坐定,指着那根银色的项链,徐徐说道:“它与你存在某种关联,是什么呢?”他幽深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杨胜飞。

杨胜飞的身体僵硬了,努力控制住自己,不敢乱动,不敢乱看,更不敢乱想。然而元中州已开始自问自答:“是血缘的羁绊,是深深的恐惧,是死亡,是愤怒,是绝望……”他静默良久才幽幽吐出三个冰冷的字眼:“是犯罪!”

杨胜飞的眸光开始剧烈闪烁,庄禛则头一次用正眼去看这位比之前的所有选手都要神神道道的选手。

宋温暖稍稍调整一下坐姿,让自己的脊背挺得更直。看见了吧?看见了吧?谁他妈装神弄鬼!

元中州
闭上眼睛继续往下说:“我看见了一名身穿红色连衣裙的少女,她非常美丽,很爱笑,充满了朝气和活力。她周围的人都很喜欢她,却有一双罪恶的眼睛盯着她,危险在慢慢逼近……”

杨胜飞起初还频频点头,到后来已停止了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元中州,焦急地等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而对方也的确提起了当年的事,语含痛苦,断断续续:“夜晚,大雨,挣扎,死亡,一切都终结了,我感应不到更多。她死了,但奇怪的是,她留下的讯息也一并被带走,这很反常。被杀死的人怨念都很深重,留下的讯息本该是最多的,但她没有,她完全消失了。”

元中州睁开眼,遗憾地摇头:“对不起,我帮不了你。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而来,但我真的帮不了你。她的讯息被她自己割断了。”

“为什么会割断?”杨胜飞焦急地追问。

“我也不知道,你应该去问她。不过你问不到了,她的魂魄已经彻底消失了。”元中州深深叹息。

“魂飞魄散?”杨胜飞颤声询问。

“大概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元中州站起身反复鞠躬,看得出来,他很内疚,因为他不能为这个深陷于痛苦的青年提供一点帮助。

待他走后,宋温暖说道:“庄队,我们的选手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瞎猫撞上死耗子而已,等你们的选手把真凶找出来再说吧。”庄禛的脸上没有半点动容,哪怕他明知道杨胜飞的姐姐遇害那天穿的是红色连衣裙,死的时候正下着大雨。

不能帮助他们抓到真凶,说得再天花烂坠也白搭。

宋温暖连连深呼吸,然后才咬着牙根召唤下面的选手:

何静莲只能感应到当前的一些讯息,二十年对她来说太久远了,她同情地看着杨胜飞,说了一句请节哀,离开时脚步踉跄,仿佛非常痛苦;阿火嗅了嗅桌上的物品,然后把银色项链递给杨胜飞,告诉他上面还残存着血腥味,但更多的他就说不出来了;丁浦航连连摇头:“密案,这是一个密案,具体的情况我也没法探知,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几人陆陆续续地来,又陆陆续续地走,没能说出任何建设性的话。杨胜飞眼中的希冀已消散很多,而庄禛的忍耐力正逐步逼近极限。

宋温暖一边擦汗一边叫下一个,宋睿则始终支着颐,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朱希雅走进来,像大家一样,一言不发地坐在空位上,开始摆弄一个冒着青烟的小铜炉。她用细长的铜针戳了戳炉内的燃料,让那薄而缥缈的烟尘扩散得更远一些,然后微眯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变幻的烟雾,徐徐说道:“你的心中有一缕冤魂,你在为她痛苦,也在为她挣扎,亦在为她奋战,我原本想召唤她,让你亲口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我想,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曾经的那些遭遇,毕竟她是受害者。”

杨胜飞猛然握拳,目光灼灼地看向对面。

然而朱希雅却熄灭铜炉,又轻轻挥动手臂,驱散了烟雾,摇头道:“但是我刚刚才发现,她留下的只是一抹残念,她的魂魄已经彻底消失,且一并带走了所有讯息。她没指望你们能帮她找出凶手,她放弃了,所以你们也放弃吧。”朱希雅摇摇头,最终也是一声轻叹。

类似于放弃之类的词,几乎所有能力卓绝的灵媒都说过,这在宋温暖看来就是一种讯号,但在庄禛眼里却是一个骗局,是节目组联合这些人演的一场戏。因为他们也找不出凶手,却又为了保住节目的声誉,只能编造这种魂飞魄散的鬼话。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些话听在杨胜飞耳里是何等的痛苦和伤害吗?这比破不了案更令他感到绝望!

庄禛看向宋温暖,面无表情地摇摇头,目中是全然的冷厉和谴责。即便一句话都没说,他也把心中所想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

宋温暖怒了,送走朱希雅后拍桌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怀疑我们节目组和选手串通好了来糊弄阿飞吗?我宋温暖还没下作到那个地步!梵老师呢?梵老师是几号?快把他请进来!”

宋温暖不管梵伽罗是几号,会不会插了别人的队,她一定要把他请过来狠狠扇庄禛的脸!

宋睿这才坐直了,眼里透出兴致盎然的光芒。

刚才还沮丧万分的杨胜飞立刻精神大振,很明显,他今天就是冲着梵伽罗来的,别的选手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能不能帮上忙真的无关紧要。只要梵伽罗未曾出场,他的内心就能始终保留一分希望。

排在朱希雅后面的选手正好是梵伽罗,他推门进来,缓缓落座,礼貌颔首:“又见面了庄队。杨先生,你最近似乎过得很糟糕。”

杨胜飞正准备回应,却被队长摁住肩膀,摇头阻止。是了,他们早就说好了,在选手道明真相之前绝不会透露一个字。承认自己过得很糟糕不就等于间接性地告诉梵伽罗自己遇上难事了吗?这是在套话啊!这样一想,杨胜飞立刻就闭紧了嘴巴。

梵伽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然后伸出细长的食指,把金色项链推开,把钥匙扣推开,把高跟鞋、日记本、手机,全都推到圆桌的边缘,让那条银色项链独自躺在惨白刺目的光晕中。只轻描淡写地一瞥,他就辨别出了最重要的物件。

“我知道它对你而言很重要,但它现在是封闭的,你姐姐留下的讯息被她自己斩断了,我感应不到任何东西。我能看见的只有你内心偶尔闪现的一些画面。我知道她遇害了,雨夜、凌虐、惨死,但是更多的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真相,已经被她全部带走。仅凭这条项链,我帮不了你。”梵伽罗摇摇头,语气平静,却又无奈。

宋温暖挺直的脊背瞬间佝偻下去,她万万没料到竟连梵老师都会束手无策。庄禛瞥她一眼,脸上明明白白显露出怀疑和不满。还说节目组没串供作弊,这些车轱辘一样的话一看就是统一了口径!

杨胜飞的眼泪瞬间就掉出来了,哽咽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就连您也没有办法了吗?”他反复确认,死死抓住这最后一缕希望,不舍得放走。他忘不了姐姐至死都怒睁的双眼,爸爸合了多少次才把它们合上?她那么恨,那么怨,那么不甘苦痛,又怎么会把所有讯息都斩断?不可能的,她没有理由那样做!

梵伽罗垂眸思忖片刻,叹息道:“能把你的母亲请来吗?这是最后的尝试。”

杨胜飞犹豫了,因为他的母亲只要一提起姐姐的名字就会歇斯底里大喊大叫,所以他不敢保证她能清醒着录完节目。但是,既然梵伽罗说这是最后的尝试,他就必须尽力一搏!

“好,我把她接过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杨胜飞便做出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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