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净大师做过很多场法事,也曾超度过百年厉鬼,但为几个活人进行超度却还是第一次。人尚且还活着,身上却已沾染了来自于地狱的恶业,甚至能燃起业火,这种事在玄学界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以至于大家全都悬起一颗心,如临大敌。
“若是不把残害他们的人找出来,后果会非常严重。”常净大师忧心忡忡地对两名道士说道。
两名中年道士一个叫长真,一个叫长生,是刚才那位老者,也就是知非道长的大弟子、二弟子,修为非常精深,眼界也广,自然能明白常净大师的顾虑。
长真看着瘫坐一地的几人,沉声道:“是的,如果不把源头找出来,人间会变成炼狱。”
长生冲林念恩招手:“师弟,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念恩为了将功补过,连忙把自己如何遇见倪心海,如何看出她满脸黑气,又如何用错了驱邪方法以至于他们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事都说了,甚至一字字一句句地复述了梵伽罗打来的那个电话。
长真脾气比较暴躁,当即训斥道:“你小时候我是如何教导你的?我最常对你说的话是什么?”
“你常常对我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让我不要盲目自大。”说到这里,林念恩的脸已红得滴血,脑袋似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来。他这才恍然想到,昨天梵伽罗打电话告知他真相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嘲讽那个人的,他以为对方是嚣张狂妄、愚蠢无知,却哪料真正有眼无珠的人竟是自己。
长真用指节重重敲他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质问:“既然你还记得,却又为何不重视梵伽罗的话?他能看出苏枫溪是怪物,你能吗?”
林念恩难堪地摇头。他不能,他此前甚至是苏枫溪的狂热歌迷。
“别人能做到你做不到的事,就代表别人的道行比你深,那他说出来的话你凭什么不重视?你凭什么不做分辨就否定?你以为我们是正统道门的人,就比他高一等吗?学无长幼、达者为先,他实力比你强,你就应该认真听取他的意见!”长真指着林念慈焦黑的双手,嗓音都在打颤:“要不是你刚愎自用目空一切,你师姐用得着受这种苦吗?你看看你办的都是些什么事!”
林念恩被训地直掉泪,过了好一会儿才吸着鼻子说道:“师兄,你们和师父不也没认出那黑气是恶业吗?像常净大师这种入过中阴,见过地狱的高人,世上能有几个?”
中阴是藏传佛教的一个教义,是指死亡和转世之间的中间状态。修行藏传佛教的人均对死亡非常重视,认为死亡的那一刻是最为圣神、光耀的一刻,是能激发出最大能量的一刻,是通往解脱或证悟的一刻。他们一生修行都是在为死亡做准备,入了中阴便是入了道;看破了生死就是看破了虚妄。
当今世上,真正得道的高僧是极少的,几乎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换言之,能辨认出那黑气是恶业的人,在玄学界也只是个数之内。所以林念恩才会理所当然地否定梵伽罗的说法。他哪能想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会有那么高深的修为。
他的反驳令长真喉头发梗,无话可说,长生却懒得与小师弟讲道理,抬起手就想捶他一顿。
常净大师不免打圆场:“按你的说法,这整件事应该都与那位苏施主有关。她人呢?”
“应该是被警察抓走了,现在是生是死也不知道。”林念恩冲简雅等人扬了扬下颌,满脸都是困惑:“他们也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染上的恶业,只说是用了苏枫溪给的护肤品,但是那些护肤品我都查看过了,根本没有问题。”
长真又有些手痒,严厉道:“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你的眼力真有那么好,这些人又怎么会躺在这里?”
林念恩被训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长生直接拿出手机,给玄门的人打电话,让他们去调查苏枫溪的去向以及她背后的一切人事。那边很快就回话过来,说苏枫溪被张家带走了:“……这个张家很邪门,刚把特安部拿下,又斥巨资打造了一个娱乐公司,几乎把圈内的超一线巨星都挖了过去。苏枫溪就是他们家培养的。为了把人救出来,那个张阳动用了不少关系。”
“所以苏枫溪被张家带走了,现在是生是死,你们也不知道?”长生拧了拧眉,暗怪警察纵虎归山。若苏枫溪是他们玄门中人抓住的,立时就能斩了她。
“是的,如今她是个什么状况谁都不知道。”
“去查这个张家,仔细查!”长生背后站着天水派,所以整个玄门几乎都听从他的号令。他这边话音刚落,那头就已经派了许多人去探张家的底,却没料还是晚了一步,张家的老宅已经空了,张家的所有人都不知去向,而他们的公司均由经纪人打理,所以还能正常运转。
收到玄门中人回馈的消息,长生断言道:“张家肯定有问题,我们玄门会多加留意。另外,我已经让人把那些明星用过的化妆品都带上山来了,烦请大师再查看一遍。”
降妖除魔本就是佛道两家的职责,常净大师自是点头应下。
他们这边没商量出个结果,简雅等人却又闹起来了,只因简雅的经纪人打来一个电话,崩溃地询问她是不是已经毁容了。简雅这头刚否认,倪心海的经纪人也打来电话试探,还给她值了明路,让她去看微博热搜。
几人拿出手机一看,顿感天塌地陷。原来他们离开别墅进入龙隐寺的时候被狗仔偷拍了,所幸龙隐寺的和尚个个武艺不凡,很快就发现了这些暗中偷.窥的人,并把他们赶走,这才没让他们拍到寺内的情景。
饶是如此,仅凭穿着和身材,也有不少网友笃定这些满脸都是腐肉的怪物就是简雅几人。他们前脚刚否认梵伽罗的预言,还高调地接受采访,指控梵伽罗诽谤,转过头就被拍到这种面目全非的照片,打脸的速度直逼光速。
目前,大众对此事还秉持着观望的态度,没说信,也没说不信。简雅等人的粉丝却坚定地认为这些照片都是p的。他们人数众多,力量强大,轻而易举就爆掉了狗仔队的工作
室和梵伽罗的微博。他们甚至还发起众筹,说是要替自家爱豆起诉梵伽罗造谣,告到他赔光底.裤。与此同时,他们也要求简雅等人赶紧站出来亮个相,把耳光狠狠打回狗仔和梵伽罗的脸上。
站出来亮个相,怎么可能?打梵伽罗的耳光,拿什么打?
看见粉丝有志一同的留言和请愿,简雅头一次明白何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如果不那么高调,不那么作死,现在就不会陷入绝境。眼看这些照片的话题度越来越高,粉丝呼吁偶像站出来澄清谣言的诉求也快突破极限,她急得简直想杀人。
“粉丝都在叫我们亮相,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她求助地看向众人。
“是啊,他们肯定会让我们集体亮相,因为之前你不就是这么策划的嘛!要不是你一步步误导我们,一步步堵死我们的退路,我们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倪心海绝望地闭上眼,万诗舒等人也都不想搭理简雅。
从今天起,他们的人生已陷入黑暗,而他们每个人,曾经都有机会握住那缕希望的光,其代价只不过是“对不起”三个字而已。他们如今还活着,却已经形同死亡,顶着这张腐烂的脸,与幽灵又有什么区别?所有的光鲜、浮华、荣耀,都已离他们远去。
如今再看,他们才惊骇地发现,梵伽罗的预言竟然那般精准,几乎一字字一句句都贴合了他们现在的处境。当时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伸出手握住梵伽罗的手就那么难吗?为什么不信他?为什么不道歉?为什么主动放弃获救的希望?
倪心海被懊悔折磨地受不了,一脚又一脚地踹向身旁的树,其余人则发出低低的啜泣。死一般的绝望在他们的心底蔓延。
简雅握紧手机,不敢再说半句话。她害怕这些人会扑上来撕了自己。
当他们陷入或沉默或癫狂的状态时,一名长相毫不起眼的中年男人提着一个箱子走进龙隐寺,然后把箱子里琳琅满目的护肤品一一摆放在石桌上。
常净大师打开瓶盖嗅闻,却丝毫不敢沾染里面的东西。仔细观察了几分钟后,他冲长真和长生摇头,表示自己眼力有限,看不出问题,却也并未作罢,而是将这些瓶瓶罐罐移到法坛上,让众僧围着法坛而坐,诵经超度。
和尚超度死人是常事,但超度护肤品的景象谁人见过?这一幕简直比最荒诞的荒诞剧还要令人匪夷所思。
长真和长生看得眼皮子直跳,林念恩和林念慈也是满脸的一言难尽。然而古怪的事情发生了,当诵经声围绕法坛袅袅浮动时,那些瓶瓶罐罐的缝隙里竟溢出许多黑气。这些黑气盘踞在法坛上空久久不散,然后左冲右撞,张牙舞爪,仿佛想找到一条生路逃出去。它们宛如活物,却又在众僧的虔诚祷告和缕缕佛光中缓慢死去。它们真的被超度了!
这诡异的场景震慑住了长真等人,也让绝望等待的几位明星看见了希望。
“黑气散了,超度真的有用!”简雅惊喜地叫起来,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哀求道:“大师,求您救救我,您现在就帮我超度吧。”
面对梵伽罗的时候,她连“对不起”三个字都不愿意说,此时却能放下.身段重重跪地,差点磕碎自己的膝盖骨。
常净大师了解她的心态,左不过被刚才的景象迷了眼,以为超度是很简单的事,只需念一场经文就能让他们的脸恢复如初。他们竟然又把他之前的话忘记了。
常净大师不得不再次重申:“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我早已说过,为你们消业可以,却得念七七四十九日经文,四十九日之中,你们每时每刻都得承受恶业蚀骨的痛苦,溃烂的皮肉也始终不会愈合。四十九日之后,你们才能去医院接受治疗,脸同样保不住。我能为你们做的只有这么多。”
“一定要七七四十九天吗?多请一些和尚,多念几遍经文不能把时间缩短吗?”
常净大师闭眼摇头:“施主,你须知晓,再多的和尚与经文也补不足信仰的虔诚。超度的过程中不但我们要心诚,你也要心诚。不但我们要诵经,你也要诵经,净身持斋、心无外物,皆是最基本的要求。凭你现在的状态,怕是四十九日都有所短缺,还需更多时间才能消去恶业。”
他的话令简雅吓瘫在了地上。倪心海等人也都露出绝望的表情。毕泽泰却拿出手机,偷偷跑到无人的角落,给朴丽玉打了一个求救的电话,哭得稀里哗啦。
朴丽玉既心疼又气愤,连声质问:“我当初有没有打电话提醒过你?你为什么不听?给梵老师道个歉就那么难吗?你现在知道害怕了,晚了!我在网上看见了你们的照片,万诗舒和简雅的鼻子都烂掉了,这怎么救?只有神仙才能再给你们变出一张脸吧?都到了这个时候你才想起梵老师,你这不是强人所难、道德绑架吗?万一他也救不了你,你是不是又要恨他?是不是又要发动粉丝去攻击他?”
朴丽玉说着说着自己也哭了,既为好友感到伤心,也为梵老师感到不值。
毕泽泰闷闷地哭,一声声地保证绝不会恨梵老师,“……无论如何,我都是感谢梵老师的,我现在好后悔当初没能握住他的手。姐姐,我才十九岁啊,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他说不下去了,只能蹲在地上用力捶打自己脑袋。
想象着他既可怜又凄惨的模样,朴丽玉终是心软了,咬牙道:“你等着,我给梵老师打个电话问一问。我不敢保证他一定能救你们,而且你们至今都没道歉,他可能也不会救你们。梵老师是个好人,却也是个锋利的人,你要有心理准备。”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等着你。”毕泽泰用力点头,完了牢牢握着手机,眼巴巴地看着屏幕,在等待中一分一秒煎熬。
察觉到他的异状,又听见他一口一个梵老师地叫,倪心海等人意识到他应该在向梵伽罗求救,于是全都围拢过去,目光灼灼地看着。常净大师对这位梵老师也很好奇,便也走了过去。
不知不觉,毕泽泰就变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而他的手机则寄托着大家最后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