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证科对相关证物的检测结果和法医对尸体的解剖报告都表明宋博士的推断是正确的,这名女性生前的确被困在了某个没有食物和水的地方,活活因饥渴而死。
但那个地方究竟在哪里呢?她是不小心陷入了那个地方还是被谁禁锢了人生自由?她的尸体又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在一个电梯里?这几个问题都是警方目前要搞清楚的。
孟仲拍拍脑门,果断道:“梵老师,我带您去看看尸体。”
梵伽罗点头答应,一行人还未走出办公室,负责走访楼内住户的庄禛就打来了电话:“孟局,死者的身份我们这边已经确认了,是楼里的一名住户,叫姜可可,现年二十八岁,是一名法文翻译,单身,父母都在京市,但是平时很少联系。她翻译一部作品时会习惯性地离群索居,并且切断手机讯号,所以她的父母也不知道她出了事,编辑部那边更是一无所知。我刚才已经给她父母打了电话,他们应该会去辨认尸体,你记得跟周法医说一声。”
“好,我明白了,我们现在也准备去看尸体。”孟仲挂断了电话,忍不住看了宋睿一眼,目光隐含钦佩。
“死者的身份已经查明了,叫姜可可,就是这栋楼的住户。如果她拎着这袋卫生巾是准备回家的,那么电梯的监控视频应该会留下她的影像,小李,你待在局里继续查前几天的监控,重点放在三天前或四天前,看看她有没有回来过。”孟仲一边穿外套一边吩咐。
小李连忙举手答应,想坐到电脑前,宋博士却依然霸着这个位置不放。所有人都准备离开,他的目光却还死死盯着电脑屏幕,仿佛被什么问题困惑住了。
“你发现了什么?”梵伽罗低声问道。
“我发现她的目光不太对。”宋睿指着死者极力睁大的双眼,“如果她是被困死的,那么在困住她的这个空间内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但是你看她的眼神,是有焦距的,有指向性的,我觉得她正看着某个人。”
梵伽罗仔细观察一番,肯定道:“是的,她的视线是有标的物的。”
“难道是在看凶手?”孟仲猜测道:“或许困住她的地方开了一扇小窗,她可以经由这扇小窗看见外面。”
“大概吧。看完尸体,我还想去看一看发现尸体的那个电梯,我们来做一个还原模拟实验。”宋睿吩咐道:“把她的物品原模原样准备一份,我们带去现场。”
胡雯雯立刻拿上案发现场的照片,出去购买相关物品。所谓还原模拟实验就是把案发现场的一切证物,以1:1的比例和一模一样的排布方式模拟出来,并进行种种推演。在这个过程中,办案人员往往能获得很多灵感。
一行人很快就抵达了某个殡仪馆的藏尸间,法医的解剖室就设在这里。
他们尚未走近,一阵啼哭声就从微敞的门缝里传出,一名女子悲痛欲绝地喊着姜可可的名字,另一道沙哑的男声不停安慰她,自己却也带着浓浓的哭腔。看来姜可可的父母已经到了,而且确认了死者的身份。
几人敲开房门,然后露出意外的表情,只因解剖室内不仅有周法医、法医助理、姜父姜母、公寓楼的负责人,还有身穿道袍的一男一女。他们非常年轻,长相也很出众,却与这个房间和房间里的所有人格格不入。
“他们是谁?”孟仲疑惑地询问。
宋睿和梵伽罗却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两个人好巧不巧,正是之前才与他们交过手的林念恩和林念慈。
公寓楼的负责人连忙走上前解释:“孟局,这是我请来的大师。这个案子太诡异了,而且现在已经在住户中间传遍了,对我们公司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现在大家都说我们的公寓楼里有鬼,都不敢在这儿住了,好多人嚷嚷着要退租。”
负责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摊手道:“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只好请两位大师来驱邪,要驱邪就得弄清楚邪祟在哪里,大师说要来看看死者,我就把他们带过来了。”
负责人放低音量说道:“这两位大师是道协那边推荐的,正统道门的传人,实力很强。您也可以请教请教他们,说不定会对破案有帮助。”他伸出两根大拇指,对林念恩和林念慈十分推崇。
孟仲摇头道:“不用了,我们警方的顾问才是这方面的专家,谢谢你的好意。”
负责人在人群里扫了一眼,这才发现面容沉静、气质卓绝的梵伽罗,顿时了然。原来警察也会求助灵媒啊,只不知这人与道协的两位大师谁更厉害。应该是大师吧,尤其是那位女大师,一张口就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数了一个遍,还道破了他从小到大经历过的重要事件和人生的转折点,能力简直逆天!也就是他们道协的人行事低调,不爱出风头,要不然如今爆红的人就不是这个小明星了。
想到这里,负责人看向梵伽罗的目光不由变得轻蔑起来,转回头却又极尽谄媚地冲林念慈笑了笑。
梵伽罗压根儿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更把林念慈和林念恩视如无物,只是径直走到解剖台边,默默看着死者。
林念慈立刻抿着嘴唇跟过去,目中燃烧着一团名为仇恨和不甘的火焰。
姜母哭完了才强忍悲痛地问道:“医生,我女儿到底是怎么死的?”
周法医尚未答话,他的助理就体贴地把责任揽了过去:“叔叔、阿姨,我带你们出去喝杯热饮缓一缓,然后再告诉你们姜小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看好不好?”
解剖室里温度很低,气味又难闻,女儿了无生气的脸就在眼皮子底下,对姜父姜母的刺激非常大。他们已经有些站不住了,顺从地被助理扶出了解剖室,把空间留给了前来办案的孟仲等人。
“你们怎么不走?”周法医指了指大楼的负责人和两个道士。
“我能感应到她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林念慈瞥了梵伽罗一眼,抢先开口。
“我们这儿正办案呢,闲杂人等都请离开。”周法医懒得听这些人神神道道的话。
林念慈却对他的逐客令恍若未闻,把双手悬在尸体上方,开始闭眼感应。
周法医准备上前去拽她,却被负责人拦住了,对方不断保证道:“周医生您等会儿再撵人,先听听大师是怎么说的。她真的很厉害,您相信我
!”
两人纠缠的时候,林念慈已经绕着解剖台走了半圈,双手悬在女尸脸前,徐徐道:“她被困在了一个地方,很狭窄,很黑暗,没有食物和水,什么都没有。她在呼救,有一个声音回应了她,令她感到欣喜若狂,但是很快,那声音又消失了,她重新陷入了黑暗和孤寂。第一天,她在深深的恐惧中度过,不停在四处摸索,想要寻找出路。她的双手因为疯狂的抠挠变得伤痕累累,指甲一片片外翻、脱落,指尖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但是这个地方没有出路,所以她的一切尝试都是徒劳。”
尸体盖着白布单,只露出一张脸,除了周法医和助理,目前没有人知道尸检的确切结果。但这个身穿道袍的美丽女人却真的说中了一部分真相。
伴随着她的叙述,原本坚决要赶人的周法医竟然停下动作,愣在当场。负责人看了看他惊诧的表情,目中不由流泻出自鸣得意的情绪。他早就知道林念慈可以让这些人刮目相看,她是有真本事的大师!
当林念慈绕了一圈,走回梵伽罗身边时,他竟主动退后两步,为她让开了一条通道。
林念慈一边缓慢地转圈一边讲述:“她累得瘫倒了,指尖的疼痛退去后,她体会到了另一种更为可怕的感觉。”她悬在尸体上方的手开始颤抖:“那是干渴和饥饿!”
周法医摸摸下颌,低不可闻地呢喃:“有点意思。”
负责人清了清喉咙,满脸骄傲。
林念慈清甜的嗓音忽然变得很沙哑:“她非常难受,饥饿和干渴在不断折磨着她,让她陷入了更深的恐惧和绝望。她开始翻找自己的挎包,试图寻找食物和水,又把所有物品都倾倒在地上,疯狂拨弄。然而无论她怎么找,食物和水也不会凭空变出来。她饿疯了,吃掉了自己的口红,又试图去咬一包黄色的东西。”
当她说到这一段的时候,不仅周法医大感震惊,就连见多了奇人异事的孟仲都不由侧目。这个女人的能力竟然与梵老师不相上下!
负责人偷偷去看周法医捏在手里的验尸报告,发现死因那一栏竟然真的填着因脱水而导致的肾衰竭。林念慈大师也太神了吧!
林念慈再次把双手悬在了死者脸前,语气变得非常虚弱:“那包黄色的东西不是食物,她咬了两口就放弃了,开始无助地哭,泪水落入口中,忽然激发了她的灵感。她……”
林念慈停顿了很久才道:“……她喝掉了自己的尿.液,她试图自救,意识却越来越模糊,不知不觉第二天过去了,她一直深陷在绝望当中。第三天,她已经站不起来了,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忽然有一个声音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响起,唤醒了她的神智。获救的希望让她挣扎着醒过来,看向了与自己说话的那个人。她对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救救我’。”
林念慈摇摇头,嗓音带上了哽咽:“她一直在喊救救我,但那个人却再也没有与她说话,更没有向她伸出援手。第四天,她含着这句‘救救我’陷入了昏迷,并且在昏迷中慢慢死去。”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林念慈再也支撑不住地瘫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发出压抑的哭声。通灵的过程也是共情的过程,死者的感受会如实地传递给通灵者,而他们遭遇的那些痛苦也会长久地停留在通灵者的内心。
一个意志不够坚定的人是无法成为灵媒的,这种神奇的能力是一把双刃剑,有时候无往不利,有时候伤人伤己。
林念恩连忙脱掉外套裹住师姐,在她耳边不停安慰。
周法医看了看哭得瑟瑟发抖的女人,又看了看手里的验尸报告,脸上的表情有惊疑,也有狂热。
“孟局,你看看报告吧,情况基本和她说的一样。”周法医把尸检报告递给孟仲,自己则掀开白布单,托起死者的一只手,解释道:“她的指尖全都抠破了,指甲外翻脱落,如果你们找到了案发现场,应该能看见她抓挠墙壁留下的血痕。她的胃囊里没有食物,只残留着一些口红膏体,全身脱水引发了脏器损伤,最终死于肾衰竭。我可以肯定——”
周法医看了林念慈一样,继续道:“就像这位小姐说的那样,死者应该是被困在了某个没有食物和水的地方。如果那个地方真的有人与她说话,那么这桩案子应该不是意外,而是谋杀。当然,相关的证据还得你们去找,我只是根据尸检做出合理的判断。”
孟仲一边听周法医说话一边快速翻看着尸检报告,完了又把报告传递下去。
孙正气疑惑道:“那她到底被困在哪里呢?”
林念慈抬起头,虚弱道:“那个地方被一团黑雾包裹着,我看不清楚,只知道空间很狭窄,与电梯差不多大。有一种力量隔绝了我的探查,但是我敢肯定,她是被谋杀的!我感觉到了与她说话的那个人的恶意!那是一种很深很深的恶意!”
说到这里,她越发用力地抱紧自己,原本哭得通红的脸颊瞬间褪去了血色。
“有人在那个房间里?”孟仲也采信了林念慈的话,开始询问。
“是的,有人在,而且一直盯着她,当她挣扎求生时,那个人的恶意也在不断加深。他一直都与她在一起。”林念慈肯定地说道。
孟仲合上尸检报告,只觉得一阵寒意顺着自己的脊椎骨窜上了头皮。这种杀人手法太残酷了,与活埋有什么区别?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驱使凶手这样做?
大楼的负责人发现了警察骤然改变的态度,不由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早就说过林念慈道长很厉害吧!”
“不,她说错了,那里没有别人,只有这位姜小姐。”一直沉默不语的梵伽罗却忽然开口否定了林念慈的话,然后伸出手,顺着死者血肉模糊的指尖慢慢往上感应。
孟仲等人立刻目光灼灼地看向他。比起一个来历不明的道士,他们自然更相信梵老师的判断。
梵伽罗的手最终悬停在死者的脸前,语气平静,说出口的话却石破天惊:“她一个人,困死在了那座电梯里。没错,就是你们发现尸体的地方。她的呐喊、求救、挣扎,都在那处,没有另外一个地方。她一直都在电梯里,四天四夜,没有离开过。”
孟仲等人:!!!
大楼的负责人和周法医异口同声地高喊:“这绝对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