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伽罗的预言曾经无数次地被验证过,并且很多人从中获得了血的教训。不听信他的后果是什么,简雅、刘钊、苏枫溪……这些曾经伫立在荣光之中的人,马上就可以站出来现身说法。
最近的一场灾难莫过于马游疯狂杀人事件。由于忽略了梵伽罗的警告,放任了林念慈的行为,以至于整个京市都遭受到了重创。那鲜血淋漓的场面,痛心疾首的悔恨,到现在还每每化为梦魇,整夜整夜地折磨着阎部长。
于是离开城南分局之后,阎部长立刻去了华国第一生物实验室,见到了那里的负责人林部长,与对方进行了恳切的交谈。
当着他的面,林部长态度谦和,言笑晏晏,待他走后就立刻找来张阳,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猜怎么着,这个阎泉陵是来给我们警告的。”
“他是上头的大红人,凡事管得宽。”张阳倒了两杯红酒,又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支小瓷瓶,把里面的蓝色药水分别滴入酒水,轻轻摇晃均匀,然后推到林部长手边。
红酒本该浅啜慢品才能尝出真味,但这位气质儒雅的林部长端起酒杯之后却大口喝光,又把摆放在张阳手边的酒杯也拿过来,一饮而尽。他闭上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指尖抚了抚眼角,感受到那逐渐减少的细纹,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张阳丝毫不介意林部长贪婪的行为,反倒眯着眼,兴致盎然地欣赏着他沉醉的表情。
“阎泉陵为什么警告你?我们与他似乎没有利益上的冲突。”他悠然询问。
林部长把椅背调低,语气十分不以为然:“他带来了一则预言。”
张阳慵懒的表情转瞬变成阴狠:“预言?他和梵伽罗走得很近,那预言是梵伽罗发布的吧?”
“对,原话是什么我没认真听,大概意思是我们现在研制的这种药水是有毒的,会造成大规模的死亡事件,让我们小心一点,最好是取消实验计划。”林部长转述道。
“会死的话,我自己为什么天天当水喝?我总不至于害我自己。况且这种药剂的化学成分你们也研究过,都是对人体有益的。”张阳略微解释一句。
“我当然知道,我自己就是受益者,又怎么可能相信他的话。”林部长睁开眼,瞳孔里闪烁着精光:“不过我还真有一点疑虑。张阳,你提供给我们的那种果实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它的培植基地具体在何处?我们必须对原材料进行彻底的研究才能改进这种药剂,它还有巨大的完善空间你知道吗?”
张阳连连点头表示明白,内心却嗤笑不已:什么研究原材料、改进药剂,提升药效,不过都是这人为自己谋取私利的借口罢了。他真正想要的是制造这种药剂的果子,并且掌握培植果树的方法,那才是最根本的利益所在。
“林部长,我的绿河研究所目前也在摸索大规模种植这种果树的方法,等我这边有了初步的成果,我们双方再来谈进一步合作的问题。我们现在的利益纽带还没有牢固到密不可分的地方,彼此保留一些底牌会更好,你说对吗?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忙吧。”
张阳站起身便走,根本不在意林部长陡然黑沉的脸色。
“没错,我们之间的关系还需要进一步加强,这一点我同意。不过小张啊,我猜阎泉陵从我这儿离开之后肯定会找上头的人说些有的没的。你也知道,那个梵伽罗的确是灵媒,而且实力非常强,他发布的预言从来没出过错,上头对他很重视。他说我们的研究会造成大灾难,你猜上头会不会终止我们的这项实验,然后清算你们张家那些破事?”
林部长抚着自己新长出来的浓密黑发,叹息道:“小张啊,当初苏枫溪出事的时候,你们张家差点被梵伽罗整垮,是我出手保住了你们。如今你反过来说我们的关系还不够亲密,我是真的很伤心啊。你还年轻,说话没个分寸,我不跟你计较,你还是回去好好想想吧。行了,我要忙了,出去的时候你别忘了帮我把门带上。”
他挥挥手,对待张阳的态度仿佛招猫逗狗一般随意。
张阳面皮抖了抖,仿佛要拧出一个可怖的表情,却又忽然阳光灿烂地笑起来:“林叔,您的恩情我一直记得,您放心,我这里有了成果一定第一个告诉您。我先走了,您忙。”
他一面点头哈腰,一面倒退离开,顺便把门轻轻带上,转过身,一张谄媚的脸却瞬间扭曲成恶鬼的形状。
“梵伽罗……”他用力咀嚼这三个字,目中杀气四溢。
与此同时,林部长嘴角微勾,扯出了一抹轻蔑的笑容,五指微微一动便把放置在桌面远端的一支钢笔临空摄入掌心,又用磁场随意将之压缩成一颗钢球。浓黑的墨点溅落桌面,也弄脏了他的手,却令他发出狂妄至极的笑声。
那药剂不但使他恢复了青春,还让他拥有了异能,更彻底激发了他的野心。
“如果我与梵伽罗对上了,结果会怎样呢?”他闭眼沉吟,面上却浮出轻蔑的神色。
人就是这样,一旦获得了超出常理的能力,就会认为自己天下无敌……——
梵伽罗连续奔波了很多天,回到老宅之后便进入地下室,准备在龙口上好好休息一晚。到了这里,他已然可以舍弃浴缸,直接从浓黑的雾气中摄取自己所需要的能量。
许艺洋怀里揣着骷髅头和小黄人,肩膀上挎着一个小书包,也睡眼惺忪地跟了过来。
“快睡吧。”梵伽罗给他打了一个地铺。
“讲故事。”许艺洋拽了拽大哥哥的衣袖。
“那我给你讲一个三国演义的故事吧。”梵伽罗一边回忆一边讲述,很快就把孩子哄睡了。他站起来,轻轻走到龙口之上,然后盘膝坐下,安静冥想。当他眼睑低垂的时候,一种莫名的心悸感快速划过他的脑海,又转瞬消失不见。
若是换一个普通人,对方肯定会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然后倒头大睡,但梵伽罗却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直觉,因为他从小到大就是靠着这个活过来的。
他站起身,在龙口上来回踱步,试图用浩瀚的磁场和强大的意念去抓取那瞬息而过的灵感,却再也寻它不到。它并未消失,而是被某种力量阻隔了,这越发引起了梵伽罗的警觉。
他不知道那灵感所带来的东西是什么,自然也就找不到应对的方法,于是走到一楼的客厅,拿起手机,给宋博士打了一个电话。
“发生什么事了?”宋睿慵懒的嗓音传来,看样子刚才已经睡下了。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知道该怎么办。”梵伽罗语气平静地说道。
“你预见了什么?”宋睿的嗓音立刻变得清晰了,低沉了,警醒了,然后便是一阵淅淅索索穿衣服的声音。
“正是因为什么都无法预见,所以我有些不安。”
能让梵伽罗都感到不安的东西,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不可能是简单的东西。宋睿想也不想便道:“你在家里等我,我马上过来。”
“那你路上开车小心。”梵伽罗并未推辞,反倒认真叮嘱了一句。
他畅快地、毫不犹豫地接纳了这份好意,这种相当于直接承认了两人更进一步亲密关系的做法,引得宋睿微微一愣,然后低笑出声。
“好,我路上一定会小心。你把家里的安保系统都打开。”说这话的时候,宋睿已经锁好门,大步走向电梯。匆忙之中他连睡衣都没换,只是披了一件厚外套。
“我给你一个权限,你用手机连接我家的安保系统。这样你就能通过监控头看见我。我记得你有下载我这里的安保系统的app。”梵伽罗提议道。
宋睿笑得更愉悦了,很快就通过认证,连上了梵家老宅的安保系统。他低声说道:“我也把我家的权限给你,你以后想我的时候随时都可以看见我。”
梵伽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笑道:“好。”
宋睿来到地下停车场,一边走一边好心情地问:“梵伽罗,我们已经交换了最私.密的权限,那你说我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你是我唯一的,最好的朋友。”梵伽罗并未回避这个问题,反而无比认真地回答。
宋睿笑得连步伐都有些凌乱,上车之后哑声道:“你等我,我马上就来。”——
宋睿用最快的速度抵达老宅,先是陪梵伽罗在外面走了一圈,查看有没有入侵者,然后坐下来,讨论一下那不祥的预感到底是什么。
头一次看见宋博士头发乱糟糟的样子,梵伽罗似乎觉得很有趣,嘴角一直是翘着的。
“你看上去好像很累。算了,别讨论了,反正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必定会发生,我们讨论再多也没用。你先睡吧,我给你铺床。”梵伽罗牵着宋睿走向二楼。
宋睿握紧他的手,问道:“你上次说,你想尝一尝家常菜的味道,为什么?是因为你没有味觉吗?”
“是的,我没有味觉。”梵伽罗取出一床被子,平淡的语气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我可以尝尽世间百态,却尝不到食物的味道。酸甜苦辣对我来说都是多余的,恐惧也是最无用的情绪,还有犹豫、软弱、敏感……为了确保这具身体的强大,我舍弃了一切可以舍弃的感觉。”
“但你保留了疼痛。”宋睿反驳了一句。
“疼痛绝不是多余的。”梵伽罗摇头说道:“痛感是最有效的一种防御机制,它可以让我随时保持清醒和警觉,也可以让我铭记该铭记的东西。”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是一个殉道者。”宋睿直勾勾地看着他,语气低沉:“只有殉道者才会把疼痛视为理所当然。殉道者的英文念作martyr,直译过来就是致命的圣人。你正在走的这条路是怎样的一条路?虽然你不愿意告诉我,但是从你的一言一行中我已经猜到,你在以身殉道对吗?这对你来说有可能是致命的。你真的以为自己是耶稣基督或者盘古大神?我告诉你,你只是一个人,你救不了全世界。”
梵伽罗沉默良久才道:“你说得对,我只是一个人,救不了全世界。不过如果可以,我想我能救绝大多数人。”
宋睿压抑在心里的不安和怒气瞬间就涌了上来,正准备继续反驳,双肩却被梵伽罗摁了下去,然后怀里就拥住了一具冰冷的身体,两根细长的手指捏住他的薄唇,不允许他再开口。
“睡吧,你已经累了。”梵伽罗附在他耳边轻轻说话,每吐出一个字,便带出一股微痒的气流。
沉浸在不安焦躁中的宋睿瞬间就落入了一个温柔的陷阱。制造这个陷阱的人非常狡猾,也非常清醒。他知道该怎样做才能中断这次谈话,而他没有胆怯、犹豫、敏感等多余的情绪,所以他马上就采用了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他有时候很天真,有时候又很复杂。但越是了解,宋睿便越是深刻地意识到——原来梵伽罗的本质不是冷的,淡的、疏离的;而是甜的,软的,入口即化的。
他拥抱着这具冰冷却又柔韧的身体,脑袋烫得像是灌满了沸水,除了咕噜咕噜冒泡,竟然没有思考的余地。
梵伽罗用双手环住他的脖颈,附在他耳边低语:“借我一点体温,我喜欢你的温暖。”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磁场已温温柔柔地将他们包裹,又牢牢地锁控住了宋睿不断增高的体温,将之浸润于自己的体表。于是这具永远都捂不热的身体,竟然也随之一点一点热了起来。
宋睿下意识地搂紧梵伽罗,额头不由冒出一层细汗,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一句话:借,你要什么我都借给你。我的体温,我的感情,我的智慧,甚至是我的生命……
他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可他激荡的情绪却像一包跳跳糖,又甜蜜又活跃,塞了梵伽罗满口,令他不断发出低柔的笑声。
宋睿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却也柔和了面色,随之轻笑。
“你要走什么样的路,我都陪你。我的愿望你一直都知道,对吗?”他哑声问道。
“我知道,我们一起。”上一次,出于谨慎和负责任的态度,梵伽罗没有给予回应,这一次,他却毫不犹豫地把这四个字说了出来。
宋睿终于放下所有不安,满带微笑地把这人搂进怀里。冬天的夜晚很冷,作为魂器而存在的身体和一颗荒芜的心,本该更冷,但他们却双双做了有史以来最温暖的一个梦。
翌日,宋睿和梵伽罗是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的。阎部长和孟仲竟然在同一时间给他们两人分别打电话,仿佛很着急。
“阎部长,您好。请问发生什么事了?”梵伽罗接通了电话。
“梵老师,您快去看新闻,出大事了!昨天晚上,京市发生了三起灭门惨案,分别有三位受害者幸存下来,他们都指控杀人凶手是您,而且监控摄像头还清晰地拍到了您行凶的整个过程。更糟糕的是,这些视频还被媒体披露到了网上,引发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我会派人来带您去警局,请您做好心理准备。”阎部长焦急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梵伽罗悬了一夜的心终于缓缓落地。
不该发生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