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很小,直径最多十厘米,像一个大一些的盖碗。
但它却有着一个蛋糕该有的模样,尤其是上面立着的小牌牌上,写着——生日快乐。
尹修竹看了很久才不可置信地问道:“我、我的吗?”
齐暮馋了一天了,馋得中午都吃不下饭,这会儿看到巧克力,眼都是绿的:“当然!今天是你的生日。”
“你怎么知道的?”其实齐暮这么说了,他就已经认定了今天是生日,哪怕不是出生之日,也算是重生之日。
被人祝福的这一天,就是他的生日。
齐暮道:“班主任查了你的入学资料,里面有写。”
尹修竹心一颤——是了,他是有生日的,只是没人愿意提起。
齐暮拿出了蜡烛,一边点一边说:“蛋糕有点儿小,点不了那么多根,就放三根行不?”
尹修竹回神:“点四根吧。”
齐暮歪脑袋:“为什么?”
“我们是四岁时相遇的。”
齐暮可没这么好的记性:“好像是哦,幼儿园中班。”
尹修竹垂眸笑了下:“可惜我记不清那是几号了。”他太小了,分不清月份和日子,但是他却永远记得那一天那一刻那夕阳下的红光以及撞进他灵魂的笑容。
“这有什么好记的?”齐暮道,“反正认识了,以后就是一辈子的朋友。”
“嗯!”尹修竹用力点头。
他鼻头泛酸,眼中蒙了薄雾,嘴角的笑容却是前所未有的。仿佛将心中的喜悦都具象化了,仿佛那被温暖了六年的血液终于有了循环了全部身体,将他整个人都点热了。
齐暮催促他:“来吧,许愿、吹蜡烛!”
尹修竹郑重点头,小手捧在一起,认真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的生日。他的许愿精灵。
他只有这么一个愿望——永远和齐暮在一起。
贪婪又卑微,他愿用一生来不断乞求。
齐暮好奇得很:“许了什么愿?”
对他千依百顺的尹修竹此时却是三缄其口:“不能说。”
“好吧,说了会不灵。”可齐暮还是好奇,“要不写出来?”
他这么大了,当然知道许愿精灵是乔女士这个真相,他也想当尹修竹的许愿精灵,但他没乔女士的火眼金睛,看不透尹修竹想要什么,看不透的话,怎么才能满足他心愿呢?
尹修竹是绝对不会拿这个重要誓言开玩笑的:“不行,会失灵的。”
齐暮:“……”好吧……只能擦亮眼睛继续观察了!大概是学习相关吧,总觉得尹修竹最爱学习……
尹修竹将蜡烛拆掉后,竟舍不得切蛋糕。
齐暮馋得心慌慌:“来吃吧,我让我爸订了个全巧克力的,保证好吃!”
尹修竹拿着刀的手僵立着。
齐暮看他:“怎么嘛?”
尹修竹还是下不去手,他低声道:“能不吃吗?”
饿了一整天的齐暮睁大眼:“为什么不吃?超好吃的!”饿死了馋死了,都想扑上去一口吞了!
尹修竹嘴唇动了下,声音闷得像是从胸腔里直接震颤而出:“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我想好好留着。”
齐暮:“这可是巧克力!怎么留?会化掉的!”
尹修竹抿着唇,不出声。
齐暮最怕他这样子,他这样八成会无声无息地掉金豆子。他一掉金豆子,齐暮的心就跟被金锭砸了一样。
“好啦好啦。”齐暮说,“我再送你一份礼物不就行了。”
尹修竹猛地抬头,这怎么能行,他不能这样贪心。
齐暮:“……我给写张贺卡吧,这个好保存。”
尹修竹眼睛一亮,如同看到了坚果的小松鼠,毫无抵抗力:“好、好啊。”
齐暮道:“你等我下!”
他溜去了许小鸣的课桌,打开后发现一沓贺卡——圣诞节还有一个多月呢,许小鸣已经开始筹备了。
齐暮抽了一张,回来道:“都是粉色的,你别嫌弃。”
尹修竹快速摇头:“不会的!”
齐暮打开空白的贺卡,一边写一边念叨:“许小鸣真能耐,买了那么多贺卡,是准备给咱们学校的女生一人送一张吗?”
尹修竹根本不关心这些,他眼睛不眨地盯着齐暮,盯着他握着笔的手,盯着他写下的字。
——尹修竹,祝你生日快乐,希望我们一辈子都是好朋友!
落款是齐暮。
齐暮的字和他的脸蛋是两个极端,他生了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一双大眼睛比很多小姑娘都水灵,可这性子是百分百的小霸王,和这笔字是一样的。
用龙飞凤舞都是含蓄了,根本是狂风暴雨!
齐暮拿起贺卡,吹干后给尹修竹:“写的不好,别嫌弃。”
他怎么可能会嫌弃!尹修竹小心接过来,看了又看:“真好。”
齐暮挠挠后脑道:“贺卡是挺好看啦,就我这字嘛,活像辣手那什么花的采花贼。”
尹修竹根本不在乎贺卡长什么样,他看到的只有齐暮写下的话。
“我很喜欢。”
齐暮悄悄打量他,心里有点儿打鼓:这么个粉色贺卡,有那么好看吗?难道尹修竹喜欢粉色?要不他送他个粉色书包
齐暮暮脑补了一下尹修竹背着粉色小书包的画面,一哆嗦。
——居然觉得有点儿萌是怎么回事!
这下可以吃蛋糕了,两人还是没用刀子,尹修竹建议道:“反正就这么大,咱们一人一口舀着吃吧。”
齐暮:“行啊。”
他以为尹修竹是图省事,可其实尹修竹是想让他多吃一些。切开了就是一人一半,一起吃的话,他吃的慢一些齐暮就可以吃得多一些了。
之后的日子风平浪静。天气越来越冷,许小鸣同志却是越来越作了。
圣诞节一过,他就闹了个大“绯闻”。
一群小姑娘跑来拿贺卡砸他:“渣男!”
许小鸣被砸得灰头土脸,连声求救。
这次连他的好兄弟方俊奇都不理他了,谁让他一个人撩了半个学校的女生?臭不要脸!
许小鸣委屈极了,跑到最后头,趴齐暮桌上嚎:“我这是早下手广撒网,等上了初中,我就是有女朋友的人了!他们这些怂蛋,就是羡慕我嫉妒我才恨我!”
齐暮刚睡了一节课,迷迷糊糊看他:“羡慕嫉妒你什么?”
许小鸣:“大概是我帅?”
齐暮给他个后脑勺。
许小鸣一脸悲愤:“我难道不帅吗?我难道不是咱班的那株草吗?”
鉴于齐暮拿了他一张贺卡,于是送他一句:“狗尾巴草。”
许小鸣又开始嚎了。
坐在前排的尹修竹没回头,只是握着笔的手不禁用了用力。
齐暮就像一个磁石,总能将所有人都吸到他身边。许小鸣也好董季生也好,他们既怕他,又爱靠近他。
谁不喜欢光和热的集合体呢?这是生命的本能。
元旦放假,大家都收拾收拾回家了。
尹修竹对回家毫无兴趣,他讨厌假期,讨厌这连续、沉闷、充满死气的三天。
不过元旦这天,尹家前所未有的热闹了。
尹正功回来了,举办了一个宴会,邀请了不少亲朋好友来参加。
尹修竹的妈妈,于黛云这个女主人依旧没露面,她待在自己的屋子里,仿佛身处孤岛之上,寂静得似乎全世界只有她自己。
尹正功难得对尹修竹和颜悦色了些。因为他回来了,保姆对尹修竹也态度好了很多,给他拿来了工整的小礼服,仔细帮他穿戴整齐。
如果是六年前,尹修竹大概会受宠若惊,可此时他只觉得冷风从胸口穿过,冻得五脏六腑都麻木冷硬。
表面功夫做完,尹修竹就躲了出来。
他不喜欢那明亮的厅堂,不喜欢陌生人脸上堆出来的假笑,更不喜欢那名为父亲的男人说出的每一句话。
他没回屋,只是在冷冷寒风中,坐在了花园的一个小角落里。
一月一日,冷得人牙齿打颤的天气。
尹修竹穿得很薄,却也不觉得冷,因为他手里拿着一张粉色的卡片。
上面有齐暮写给他的一句话。
——永远的朋友。
盯着这五个字,他就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他出神地看着,甚至没留意到有人接近。
“这是什么?”少年轻慢的声音响起,接着他手一伸,夺走了尹修竹手中的卡片。
尹修竹大脑空了一秒钟,猛地站了起来。
站在他面前的是个初中生,他穿着板正的小礼服,胸口还别了一朵浅蓝色的花,那丝绸做的花像真的一般,优雅别致。少年的头发被整齐梳在脑后,露出的额头光洁,可稀薄的眉毛下的一双眼睛却窄小尖利,蓄满了恶意。
他是尹修竹姑姑家的孩子,表哥王卓。
“贺卡啊?”王卓轻笑道,“还有人知道你的生日?”
尹修竹面色霜白:“还给我。”
“生气了?好吓人啊,你不会像你妈妈一样咬人吧!”
尹修竹紧攥着拳头,额间青筋暴起:“把它还给我。”
王卓冷笑一声,开始变音的声线嘶哑难听:“还给你?行啊,去拿吧!”说着他把贺卡扔到了不远的喷泉中。
“不!别!”尹修竹不管不顾地扑过去,整个人都摔在了青石砖上,却也无法碰触那划过弧线落入水中的贺卡。
如同被重锤击中一般,尹修竹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王卓的声音忽远忽近的:“一个破贺卡也值得你这样,真是个傻子。”说罢他转身离开。
尹修竹浑身颤抖,大脑也嗡嗡作响,他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清任何东西,脑子里只有那张小小的齐暮送给他的贺卡。
它在水里,就在这个水池中,他要去把它拿出来。
零下四五度的夜晚,对水有着极深恐惧的少年,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他要去把它拿出来,它是他今生得到的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礼物。
尹修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踩进了水中,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挪动了步子,他看到的只有不断上涌的水,没过他的小腿,没过他的腰,没过他的胸腔,最后堵住了他的口鼻。
“你为什么要出生,你这个孽子,为什么要出生!”
女人嘶声力竭的声音响在他耳边,撼动着他的心魂。
她不仅没期待过他,甚至还想杀了他。
被自己的母亲怨恨,他是何等低贱的生命。
——我叫齐暮,你叫什么?
稚嫩的声音响在他心底,如同一束熊熊燃烧的烈火,顽强地把一切冰冷都给压了下去。
尹修竹睁开了眼,颤抖着苍白的手握住了小小的卡片。
它被泡得脱了形,上面的字也模糊不清。
尹修竹却如同找回了失去的珍宝般,小心地把它放在了心口上。
喷泉的水不深,只不过才到他的大腿,可由上而下的泉水却将他整个人都浇透了。
他站在冰冷的水中,如同被无间地狱的鬼爪束缚了手脚。
他狼狈得站着,脆弱到连胸口前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都无法守护。
太弱了,是他太弱了。
他连齐暮送他的卡片都保护不好,又有什么资格贪求和齐暮在一起?
他根本不配站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