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下去的时候,其他五个人已经围着离楼梯最远的一张大圆桌坐了下来。
杨岳挥手高呼:“老板娘!”
然后转过身,对正掏出纸巾仔仔细细擦着桌椅的柏淮说道:“柏爷,拜托你们俩能不能识点人间疾苦?这椅子就算有点灰,坐了也不能烂屁股,你们磨磨蹭蹭的,是不是不给我杨某人面子?”
柏淮没抬头,简松意却掀起眼皮,瞟了杨岳一眼。
杨岳面不改色,淡定如常:“我杨某人就不配有面子!柏爷擦得好!”
陆淇风忍不住轻笑:“出息。”
“我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杨岳嘿嘿一笑,又转过头催了一声,“老板娘,来了没?”
“来了来了。”
一个面容和善,但瘦得有些过分的女人拿着菜单匆匆跑了出来,面上皱纹繁细,看上去分不出到底是四十多岁还是五十多岁。
赔着笑嗔道,“这才五点半,我们还没正经开门呢,你们来得也太早了。”
杨岳接过菜单,打趣道:“可不得来早点嘛,不然要么没位置,要么人多,等菜就要等一个小时。不过说实话,你们生意这么好,真的可以再多请几个帮工。”
老板娘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嗨,我们这小本生意,人请多了还赚得到什么钱?都不够发工资的。有两个洗菜切肉的就够了,再说了,我儿子每天放学回来还能帮忙呢。”
“你儿子好像也高三了,你还不让他安心学习?”
杨岳这个人真的是老妈子得比老板娘这个真.中年妇女还老妈子。
老板娘无奈一笑:“就我儿子那成绩,就是学破脑袋也考不上大学,随便读个专科,回来接手馆子,比什么都强。”
杨岳还想再叨叨几句,柏淮突然开口:“你是来吃饭的还是居委会过来做工作的?”
老板娘也不太想继续聊自己儿子:“对对对,你们快点菜,我让小丁和我家老头先给你们做,捡最好的那批肉,不然待会儿人多,又没了。”
说着视线不经意间掠过柏淮,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偏着头,轻轻“嘶”了一下:“这位帅哥感觉有点面熟,杨岳以前是不是带你来过啊?”
杨岳一边埋头点菜,一边说道:“怎么可能,我才认识他,老板娘你别看见一个帅哥就搭讪好吧?你要不要看看他旁边那位帅哥是不是也面熟?”
老板娘还真看了一眼,微微蹙眉,好像还真在回忆似的。
柏淮怎么回事,简松意不确定,但是自己从来没来过,也没见过这老板娘,是肯定的。
他挑唇笑了一下:“眼熟也正常,别人都说我长得像莱昂纳多,旁边这位长得像宋小宝,都是大众情人,谁不眼熟呢。”
这下可把老板娘逗乐了:“瞎说,这位帅哥最少也要像个金城武。好了,我不跟你们贫了,我去忙了,需要什么就叫我或者是叫小丁。”
说完接过杨岳递过来的菜单,转身回了小平房。
柏淮偏过头,半眯着眸子:“宋小宝?”
“怎么?都是俩眼睛一鼻子一嘴巴,哪儿不像了?”
军训期间,没少受柏淮照顾,简松意不好意思开口叭叭他,现在脱离了那个环境,疯狂想怼柏淮的**就按捺不住了。
柏淮也不生气,就是笑了一下:“荒野猎人我刚看过,你要说自己像莱昂纳多,那我觉得宋小宝也挺可爱。”
简松意:“......”
特么的还以为这人改邪归正了,结果那张嘴还是毒不拉几的。
然后这人就用桌上的茶水,帮自己把所有的餐具都烫了一遍。
柏淮另一边的杨岳,相当眼红:“柏爷,人家也要烫餐具嘛~”
柏淮慢条斯理地晃着杯子,语气十分温柔:“想死吗?”
杨岳:......
垃圾柏狗,在线双标。
瞎子烤肉的烤肉是自助的,桌子中间被挖空,下面烧着炉子,上面架着铁网。
刷上一层油,等油滋滋地响了后,再铺上肥瘦相宜的五花肉,很快就卷起了一层金黄的边儿,渗出晶莹的油珠来,肉就变得香而不腻。
再细致均匀地撒上一层秘制的孜然和辣椒粉,稍微抖一下,把多余的调料抖落,也不包生菜叶,就直直一大片塞入嘴里,纯正的肉香瞬间浸润舌尖,溢满整个口腔,回味无穷。
大口吃肉的爽点就在这里了。
暴风摄入好几块后,杨岳犹不知足:“不行,大口吃肉,怎么能不大口喝酒,老板娘,来一箱青岛,罐装的,冰过的!”
“好嘞!小丁快抬过去!”
一人面前发了一罐,杨岳徐嘉行陆淇风三个人,直接拉开拉环,吸溜了一口,发出爽极的叹息。
简松意刚准备打开自己的那罐酒,柏淮就先他一步把易拉罐推远了,蔑了他一眼:“他们仨成年了,你成年了吗你?”
简松意:“?”
我国似乎并未像西方国家一样规定未成年不可饮酒。
柏淮不理他,转头对正在给他们上菜的小丁说道:“麻烦来听可乐,谢谢。”
周小洛一边吃着肉一边举爪子:“我也要可乐,我们小甜o都是不能喝酒的!”
柏淮忍住笑,睨了简松意一眼:“听到没?”
简松意好气,但又怕他继续cue自己omega的身份,只能忿忿不平地接过一听可乐,趁柏淮帮他烤肉的时候,背在身后,狠狠摇了几下。
然后若无其事地推到柏淮跟前,一副大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骄矜模样:“手疼,打不开。”
在座其他五仙女:“......”
信了你的邪。
俞子国偷偷嘬了一口啤酒,然后酒壮怂人胆,小心翼翼说道:“或许,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平时可以单手举哑铃的暴躁老o,到了自己的alpha面前,就会娇弱得连瓶盖都拧不开。”
“......”
热腾腾的烤肉桌陷入了死亡般的宁静。
半晌,剩下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朝俞子国竖起了大拇指:“勇士。”
简松意脸瞬间黑了,刚想把可乐收回来,柏淮就已经接了过去。
只不过没有在自己跟前打开,而是伸直胳膊,一直推倒了杨岳跟前,并且把开口方向对准了杨岳。
拇指和中指捏住罐身,食指勾住拉环,修长白皙的指尖,衬着红色的瓶身,温润如玉,轻轻一拉。
“噗嗤——”
冒着气泡的肥宅快乐水喷涌而出。
距离易拉罐最近的杨岳,被洗礼了。
“......”
杨岳呆愣片刻,泪汹涌而出,“柏爷!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明明军训的时候我还是你的小心肝啊!”
“啊,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这可乐在交给我之前居然被摇过。”
柏淮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因为还记着那个充气软枕的仇。淡定地抽出纸巾,把罐身和罐口擦干净,放回到简松意面前,唇角挂着点儿蔫坏儿的笑意。
“是吧,松哥?”
简松意接过易拉罐,更加淡定地抿了一口:“嗯,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小丁摇的吧。”
杨岳:“......”
这对狗aa,无论他们是装逼,是吵架,还是**,受伤的只有自己,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生气又委屈,拿起一罐啤酒,狂摇,对准徐嘉行,猛地拉开。
正在吃肉的徐嘉行:“?”
我又做错了什么?
放下肉,一手一个易拉罐,向杨岳和陆淇风同时宣战。
战火蔓延开来,几个人闹成一团,又骂又笑又躲,最后干脆在空旷的水泥地追逐起来。
好好一个聚餐,莫名其妙变成了打水仗。
一旁围观的小丁伙计:“......老板娘,他们真的是南外高三重点实验班的学生吗?我为祖国的未来感到担忧。”
老板娘:“......”
没人敢闹柏淮和简松意,他们两个也不想把身上弄得黏答答的,就坐在位置上,慢条斯理地享受着烤肉,再也不用担心其他五个饿死鬼投胎的人和他抢。
简松意一边享受着柏淮略显生疏的烤肉服务,一边问道:“你老欺负人杨岳干嘛?”
“我没欺负,就是想搞点事儿,不然你觉得你抢肉能抢得过他们?还是你想听俞子国继续讲述我们之间甜蜜而动人的爱情故事?”
简松意:“......”
刚才的确得亏柏淮打了这么一个岔儿,不然自己确实很尴尬。
他扒拉着柏淮刚夹给他的肉,嘟囔道,“你说俞子国是不是发现我是个omega了?不然怎么整天神神叨叨的。”
柏淮淡淡笑道:“放心吧,以他的智商,如果发现你是个omega了,第一时间就会露出马脚。”
俞子国应该是相信简松意是个alpha的。
他之所以会这么八卦,或许是因为他相信他算命的那一套,又或许是看出来了自己对简松意的心思。
有的事,往往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俞子国于他们这群人来说,来得最晚,知道得最少,也就看得最清。
等几个人闹完,素菜羊肉串掌中宝生蚝这些烧烤类的东西,也已经烤好了。
来了新的客人,老板娘和小丁忙着去招呼,端着烧烤盘子过来的是瞎子烤肉的老板。
很瘦很瘦的一个中年男人,行动自如,绕过桌椅板凳,稳稳当当地把盘子放在了该放的架子上,如果不是双眼灰白混浊,应该没人会相信这是一个视力有障碍的人。
他放好烧烤,有些拘谨地笑道:“你们尝尝今天味道好不好。”
“那肯定好啊,叔你的手艺绝对没话说。你快去忙吧,不用管我们。你们也快尝尝。”杨岳往每个人盘子里分着烧烤。
众人尝了尝,味道确实很好。
不生不糊,火候刚刚好,调料也都恰到好处。
不免好奇:“这真是瞎子烤出来的?怎么做到的?”
杨岳吸溜了一个生蚝,抹了抹嘴,才压低声音解释道:“他们这家烧烤店,开了十几二十年了,最开始就是个小推车,后来就一个小板房,再后来他们儿子出事了,被赔了一笔钱,才做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瞎子本来也不是瞎子,是因为常年烟熏,得了白内障,本来也不严重,结果因为要供两个儿子上学,经济压力大,舍不得花钱,一直没去看病,还天天继续烟熏火燎,后面就越来越严重了。”
“好不容易决定去做手术,结果突然又遇上一个儿子出事。十三四岁的小孩儿从学校六楼跳下来了,你们敢信?人虽然没死,腿却废了,你说这两口子伤心不伤心?只能每天以泪洗面,这眼睛就算彻底治不好了。现在虽然不是真瞎,但是也比真瞎好不到哪里去。”
杨岳叹了口气:“不过我也是道听途说,具体怎么回事儿,我也不太清楚,就是觉得人这个命啊,唉……能照顾点生意就照顾点吧,反正也还挺好吃的,对不对?”
周洛和俞子国两个人都快听哭了,红着眼拼命点头。
陆淇风和简松意,却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放到了柏淮身上。
柏淮的神情看上去没有丝毫异样,一如往常地平静淡然。
慢条斯理地吃完自己餐盘里的东西后,擦了擦手,站起身:“我去个洗手间。”
说完就向平房处走去。
杨岳见状,十分费力地囫囵吞下嘴里几块大肉,然后扯着嗓子喊到:“洗手间得上楼梯,去公厕,你别找不到地方就随地大小便!”
他说完的时候,柏淮已经从平房出来,径直走向了楼梯,可能是刚才向老板娘问了路,也可能是想去其他地方。
简松意看着他的背影,看了三秒,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每次柏淮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会这样,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却会自己一个离开,直到调整好了,才再次出现。
简松意想到这里,就有点烦躁,站起身:“我也去个洗手间。”
步幅很大,频率很快,几步就跟上了柏淮,叫住他:“你是不是准备上了这个洗手间就不回来了?然后晚上告诉我你拉肚子要休息,不方便见人,直到你觉得没事儿了为止?”
柏淮顿住。
简松意深呼吸了一下:“柏淮,我现在很认真地告诉你,我生气了。”
柏淮缓缓转过身,低头看向简松意。
他本来就比简松意高五公分,现在又多踩了两个台阶,简松意看他的时候,就需要抬着头,下颌骨的线条绷得愈发凛冽,眼尾也上挑着,整个人显得很有攻击性。
和被欺负的时候,又害臊又傲娇又装模作样的可爱样子,判若两人。
就连声音,也变得很冷。
“柏淮,我真的生气了。”
柏淮垂眸:“我的错,我不该骗你说没事儿。”
“我他妈气的不是你骗我。”冷淡的声音中多了几分燥意,“我气的是每次我遇到事儿了,你都在,但是你遇到事儿了,却每次都只想自己一个人扛。”
“上次你去一中考试的时候,你明明就遇到王海了,陆淇风都看到王海和你吵架了,你却一个字都不给我说,还他妈两天不见人影。行,那时候我们关系不好,你不愿意说,我理解。”
“但是这次呢?我明明都主动问你了,你还是什么都不说,还打算一个人买了单先走,对不对?你到底有没有拿我当朋友?”
“柏淮,那件事从头到尾你都没做错什么,你也是受害者,你到底为什么就非要怪自己呢?还去北城三年?”
“整整三年,一次见面,一个电话,一条微信都没有,就连我群发的拜年短信你都不回,突然回来也不告诉我,你说我要怎么想?我怎么能不生气?不讨厌你?”
“现在好不容易我不生你气了,又来这么一出,我一想到你以前被那破事儿闹得把自己关在房间几天几夜,两三个星期没开口跟我说一句话,最后再见都没说一声就走了,我他妈就觉得烦得不行。”
“所以你以后遇到事儿能不能别老是想着一声不吭地躲起来,就给我说一声你今天不高兴了,不开心了,不痛快了,让我他妈的哄哄你行不行!”
简松意说完,深深呼了一口气,转过身,一眼瞥见铁栏上乱糟糟的枯败藤蔓,觉得更加糟心。
柏淮低头看着简松意。
漂亮的眼尾因为情绪激动有些泛红,双手叉着腰,胸膛不住起伏,脚下不耐烦地踢着石子儿。
他真的生气了。
柏淮突然觉得心里疼得不行,绵绵不断的,一层比一层更加钻心的疼,他一直以为,简松意针对他,讨厌他,只是因为性子骄傲,又被压了风头,所以两人才针锋相对。
他没有想到,原来简松意一直生气的是自己当年的不辞而别。
自己可真不是个东西。
只知道自己那孤独漫长不可言说的暗恋苦,只知道自己的迷茫挣扎苦,却没想过,小朋友一个人在南城的时候,其实是不是也在想念自己。
他总觉得小朋友什么都有,有可爱又恩爱的父母,有关系很好的发小,有许多许多热闹善良的朋友,有数不清的喜欢他的人,所以少自己一个,也没什么。
他很多事,不和简松意说,不是因为不在意他,而是太过珍惜和不舍。这么这么好的小朋友,他一点也舍不得让他看见那些阳光之外的阴暗角落,他以为,简松意也不会在意这些。
可原来不是这样。
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如此后悔离开南城。
他不敢想象在他离开以后,小朋友会不会难受得一个人躲进被子里,想打个电话,问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走,又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斟酌许久,最后却又取消拨号,如此反复,直到天明。
他也不敢想象,在简松意发出每一条群发的节日问候后,会不会守着微信,等一个白色头像亮起红点,然后自然而然地,叙一下旧。
他也不敢告诉简松意,自己当年躲着他的那几天,是因为自己分化成了alpha。而自己选择离开,也并不是因为那起事故,而是那起事故里,被他人戳穿的自己对简松意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柏淮知道,这一切对于简松意来说,可能无关于爱情,他说出的这些话,大抵也只是站在一个从小长大的最好的朋友的立场上,又或许比朋友会多上那么不清不楚的一些东西。
但无论是什么立场,简松意没有骗他,他们终究是和别人不一样的,而他亏欠简松意的这三年,他不知道该怎么给他一个交待,又如何让他原谅,大抵只有所有的往后余生才能补偿。
半晌,柏淮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温柔。
“对不起,都怪我,以后我再也不会走了,也不躲着你了,我哄哄你,所以你可不可以,也哄哄我,比如抱我一下,行不行?”
夕阳的余晖撒在枯萎的藤蔓上,据说只有断了陈旧枯败的残枝,到了来年春天,才会生长出新的绿意。
一年一年,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