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紧闭的殿门内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在院子里打扫的小宫女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
“娘娘!娘娘您没事吧?”
“别进来!”一声厉喝吓得小宫女手一抖,像碰了毒蛇一般飞快地从门上收回来。
“娘娘……”小宫女声音颤抖,还有些担忧。
“我……本宫没事,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里面静了一会儿,传来一道沉冷的声音,平静淡定,却似乎按捺着暴烈的情绪。
小宫女又在门口等了会儿,听见里面没再有什么动静,才走下台阶,继续拿起扫帚打扫院子里的落叶,心里却不由有些心惊胆战,“娘娘这是又发疯了啊……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不喜欢男子何必娶娘娘,娶了怎么又打入冷宫呢?”
这刚入宫没多久没什么靠山的小宫女直接被分来了冷宫,没见识过宫中争斗,心性单纯的她自然猜不透这里里外外的缘由。
而坐在宫室里的萧乾或许猜得透,但他此时没有那个心思去猜,看着手里的铜镜,他满心只剩下震惊错愕。
镜子里的男子弱冠的年纪,剑眉星目,俊朗非凡,但眉目间却隐隐带着一丝愁意,使得这副英挺五官硬生生弱气了几分。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萧乾认识镜子里这个男人!
就在数十日前,大晋发兵攻打固守东南的南越,镇国大将军萧乾亲自挂帅,势如破竹,不到一个月便打到了南越国都。兵临城下,南越的皇帝无可奈何,被逼签下绝对称得上丧权辱国的和约。
在签下和约那天,萧乾亲眼看见那站在南越皇帝方明珏旁边的男子,就是这么一张脸!
而且他还知道,那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这方明珏的男后。
娶一个男人为后着实是惊世骇俗,萧乾当初还笑话过这俩人断袖之癖,却没想到,自己一死一生,竟然来到了这人身上。
平静了会儿心情,抱着最后一丝幻想,萧乾把院子里唯一一个小宫女喊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萧乾看出小宫女的紧张生涩,也猜到可能是刚进宫不久,所以脸色温和了不少。
小宫女低声道:“回娘娘,奴婢叫霖铃。”
萧乾听到霖铃的称呼皱了皱眉,道:“以后无人之时不要叫我娘娘,喊公子即可。”
“这、这恐怕不合宫里的规矩……”霖铃战战兢兢道。
萧乾一个武将,多年征战戾气过盛,本来就不是什么耐心的人,看着霖铃那副受到惊吓的样子也没有丝毫怜惜,直接冷声道:“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记着就是。”
“是、是。”霖铃赶紧低下头。
“我问你,这是哪儿?”萧乾开门见山。
霖铃愣了一下,“回娘……公子,这是冷宫啊。”
“冷宫?”萧乾皱眉。怪不得这么安静,里里外外就这么一个小宫女。
霖铃看着萧乾的脸色,壮着胆子道:“前些天大晋的使者来后,娘……公子和陛下吵了起来,陛下一气之下,就让您搬到这里来了。”
萧乾心底一沉。
果然,成了南越的皇后……
“嗯,我知道了,之前头疼得厉害,总像是忘了什么,你这么一说倒是想起来。行了,你下去吧。”萧乾也不相信这初入宫门的小宫女能说出去什么,所以随口编了个理由就让人退下了。
如果他来了这具身体,那么这位男后又去了哪里?
萧乾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室内,最后将视线投落到他俯趴的桌面。
拿起一个茶杯闻了闻,萧乾挑眉冷笑。这毒下得着实没有遮掩。看来这位皇后失去了利用价值,留着只是个碍眼的货色。就是不知道觉得他碍眼的人,究竟是那个废物小皇帝,还是别的什么人。
且不论别的,只是承接了这后续的性命,萧乾便没有推辞为原身报仇的理由。
坐在桌前沉思半晌,萧乾来到窗边,推开了北边的窗户,望着北方遥远的天穹,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清楚地记得他凯旋回到大晋都城的那一日,万民夹道欢迎,欢呼震耳。朱昆穿着龙袍,从銮驾上下来揽着他的肩膀,开怀大笑:“萧大哥,朕就知道你一定会胜!我大晋,一定会胜!”
这笑容还没褪去,转眼就变成了庆功宴上的狰狞。
“萧乾,这杯毒酒,就当朕念你多年来南征北战的功劳,赐你全尸。这也怪不得朕,你这些年的威望……朕也害怕啊!”
原以为从小到大手足之情,却没想到还是人心更加难测。
萧乾被窗外袭来的寒风吹得一抖,眼底凝聚的煞气瞬间消散,再次变得平静,但心底的情绪却是一分没减。
将窗户关上,萧乾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然只穿了一件单衣,长袖宽带,看起来是潇洒无比,但在这深秋,简直是要冻死这副小身板。
在宫室内绕了一圈,萧乾终于找到了衣柜。
“这是什么玩意儿?!”
萧乾看着眼前一摊乱七八糟红红绿绿的锦衣华服只觉得辣眼睛,很想一把火把这衣柜给烧了。
挑挑拣拣,勉强拎出了两三件素色的衣衫,萧乾直接把剩下的衣物一股脑塞进了衣柜里,挂上了一把大锁,眼不见为净。
这皇后再怎么说也是男子,长得还俊朗不凡,怎么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一柜子那都是什么东西!只是接受了会帮原身报杀身之仇的萧乾,一点都没打算同样包容地接纳他诡异的审美。
萧乾将衣服换好了,决定好好整理一下这房间,毕竟以后一段时间,他或许还是要住在这儿的。
当萧乾把一抽屉的胭脂水粉倒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彻底没了脾气。
把所有乌七八糟的东西都扫地出门后,萧乾将霖铃叫过来,吩咐道:“你去找个地方,把这些东西都扔了,让他们以后也别往这儿再送了。”
霖铃十分震惊。
“公子,这些……您平日都宝贝得很,怎么……”
萧乾的脸色一冷,还没说话,霖铃就吓得赶紧背起东西一溜烟跑了。
原地的萧乾愣了愣,没想到瘦瘦小小的霖铃能背着几十斤重的东西跑得飞快,不由失笑:“这体格不错。”
到晚间,萧乾总算将内外清理了一遍,但听霖铃的意思,他原本住着的凤仪宫才是大本营,若是日后搬回去,指不定还要大扫除。不过那些就不是他现在关心的了。
晚膳南越倒是一点没亏待他这个冷宫皇后,虽然比不上镇国将军府的奢华丰盛,但比军营的粗茶淡饭强太多。
吃过晚膳,萧乾往床榻上大马金刀一坐,叼着牙签,皱着眉回想关于这个南越皇后的事。
其实这些事儿说起来是南越的宫闱秘史,但实际上早就已经天下皆知。
南越皇帝方明珏十四岁登基,是被当作傀儡皇帝扶持起来的。
在十七岁那年,方明珏喜欢上了一个民间女子,两人两情相悦,本该是一段佳话。但是很不幸,那女子在即将入宫的前夕,被人知晓竟是护国将军失散在外的千金。
方明珏可以娶一个民女,但却不能娶一个将军之女,这就是傀儡皇帝的悲哀。
最后,那女子被嫁与他人,而方明珏,则被算计,唐突了一个没落侯府的庶子,安上了一个龙阳之好的名声,无奈,被逼娶了这庶子肖棋做皇后,既毁了名声又断了子嗣。至此,只能安安分分做一个有名无实的懦弱皇帝,拱手江山于大晋。
从心底来说,萧乾是很同情这个小皇帝的。只是,战场上,最没用的就是同情。
萧乾他是个粗人,一想这些宫廷阴谋乱七八糟的就脑仁儿疼,加上现在这副身子骨比较虚弱,忙活了一天也累了,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睡到一半,却被人叫醒。
“公子,公子,快醒醒!”霖铃的声音在萧乾耳朵里成了只聒噪的麻雀,恨不能一巴掌拍死。
在大晋,萧乾这个镇国将军又有个外号,叫火威将军。他战场威名赫赫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他有很严重的起床气,发起火来,连皇宫都敢烧。
曾经有一次与北边匈奴打仗,匈奴半夜派人刺杀,把萧乾吵醒了,第二天早上匈奴单于一起床就发现大晋的军旗都插在了家门口,吓得赶紧议和。就连朱昆,都不敢在他睡到一半的时候把他叫起来。
萧乾一身火气地起身,望着床帐外,一脸山雨欲来:“什么事?”
霖铃被萧乾的口气吓得一抖,“公、公子,颂阳殿来人说……陛下染了风寒,让您过去看看。”
连朱昆被刺杀了都没人敢半夜叫本将军!
萧乾在心底怒吼了一通,憋着火气起身,简单梳洗了一番,就带着霖铃走出宫门。
门外候着两个太监,领头的老太监趾高气扬,打着灯笼在前面带路,尖声细嗓的,颇有点训斥的意味:“娘娘,陛下还是个孩子,您该多让着他一点,前些日子陛下是不对,但您怎么样也不该和陛下顶撞,他一国之君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呵。”
剩下的话,被萧乾一声冷笑堵了回去。
老太监莫名觉得脊背发寒,闭嘴不再说话。
萧乾顿住脚步,对宫道上侍立的侍卫一招手,指尖点点老太监,面无表情道:“小小奴才,竟诽谤当今圣上,杖毙吧。”
在场的人都是一愣。
“听不懂本宫的话吗?”萧乾冷锐的视线钉在两个侍卫身上,冰冷的杀气在瞳孔中一闪而过。
两个侍卫一激灵,跑过来擒住老太监。
老太监呆滞过后,挣扎着尖叫:“皇后,你不能这么对咱家!咱家是皇上的人!你这是霍乱朝纲,公报私仇!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唔……”
将随手撕下的半截衣袖牢牢实实塞进老太监的嘴里,萧乾压低的眉头透出一丝冷厉,“皇宫重地,岂容喧哗?就在这儿打,本宫看着,打不死本宫就不走了。”
这一句话说得杀气腾腾,所有人都是脊背一寒。
两个侍卫见状,哪儿敢怠慢,找来板子就在宫道里打了起来。
老太监刚开始还奋力挣扎,但哪里挣扎得过身强力壮的侍卫?不一会儿就被打得只能呜呜咽咽地哭,双手不断朝萧乾的方向伸着,在灰白的宫道上划出暗沉的血迹。
萧乾无动于衷,垂眼看着那双手没了力气,抽搐几下之后软了下去。
“罢了,找个地方埋了吧。”萧乾摆了摆手,淡淡道。
两个侍卫拖着老太监战战兢兢下去了。
宫道两侧琉璃宫灯煌煌而明,似一地月锦,被摇曳着踩在足下。
浑身抖得筛糠一样的小太监拎着灯笼在前面走,霖铃跟在萧乾身边,垂着头。
“怎么,你也害怕了?”萧乾看了眼霖铃。
霖铃僵硬了一下,突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亮得发光,红着小脸激动道:“公、公子!您刚才真是太威武了,那丁公公我早就看他不是个好人了!奴婢刚进宫的时候还被他欺负过,非要拉奴婢去当他的小妾,奴婢不答应,就被分来了冷宫。奴婢还亲眼看见过他打死过好多无辜的姐妹……”
“哦?”萧乾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他只是投敌叛国呢,没想到还欺男霸女的。”
“投、投敌叛国?!”霖铃惊呼一声,赶紧捂住自己的嘴,瞪大了眼睛。
萧乾看了眼前面僵直了脊背的小太监,慢悠悠道:“有些人,就是看不清谁才是他的衣食父母。总以为有了更大的靠山,就能背信弃义,却也不想想,县官不如现管,自己的命到底捏在谁的手里都忘了。”
霖铃听得似懂非懂,却也知道是大事,赶紧低着头不再多言。
而前面的小太监,冷汗湿透了衣襟,手里的灯笼差点摔在地上。
唉,一来就为小皇帝处理了个叛徒奸细,该让他怎么谢谢本将军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