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相安无事,萧乾凭着不要脸的真传绝技,成功在颂阳殿霸占了一半床位,将方明珏微弱的反抗声压了下去。方明珏也在这镇压下老老实实地养伤当大爷,眨眼便能下地走动了。
十月初十,南越皇后生辰宴。
作为一个偏安东南领土缩了再缩的小国,南越与大晋从礼仪风俗乃至朝纲律法都不甚相同。
若是在大晋,太后过寿也不过是请些王侯贵族饮宴,至于皇后,那就只是后宫内部的狂欢。但在南越,皇后的生辰宴规格仅次于皇帝,同样是场宴请群臣的顶级宴会。文武百官,皆要朝贺。
萧乾一大早就被霖铃和小德子从暖乎乎的被窝里挖了起来,往身上套皇后凤袍。
“公子这身真是好看极了!”霖铃为萧乾整理着外衫,一脸崇拜迷妹样。
小德子也忍不住跟着点头。
还未到上朝的时辰,但方明珏却已经被这动静给折腾了起来,在一旁拿过帕子擦着脸,往垂落的纱幔后瞧了一眼,唇角翘起又压了下去,难得点了点他矜贵的头:“甚好。”
好……好个屁!
萧乾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脸都黑了。
这副身子才刚刚及冠,与方明珏年纪相当,少年的孱弱刚刚褪去,成年男子的骨架还尚未完全张开。
本来与萧乾原先的容貌有着三五分相似,但却太过年轻稚嫩,少了刚毅果敢。眼尾过长,又显出几分轻浮,一看就是从脂粉堆里泡出来的,让萧乾很是不自在。
这几日晨起练武,再者衣着改变,气质不同,已然让那股弱气消散了不少。但这身改了裙子当裤子的大红色女式凤袍一上身,别说肖棋这身体相貌,就是以前威风赫赫的萧大将军,也得给弄个弱不禁风。
幸好不用戴什么劳什子凤冠,不然萧乾听了想打人。
零零散散配饰一挂,萧乾觉得比一万支箭插在身上还难受。
“男子描眉画鬓,成何体统?”萧乾牙疼地挡开霖铃握着墨笔的手,“时辰还早,都先下去吧。”
“是。”宫女太监们应声而退。
小德子却没走,仍兢兢业业地伺候着方明珏穿衣洗漱。
萧乾溜达到方明珏身边,对小德子摆摆手,“本宫来,你去御膳房把药粥端来。”
方明珏这个皇帝虽然没什么威势,但份例却没人敢克扣,顶多捞点油水,天天一碗药粥还是供得起的。
小德子偷瞄了方明珏一眼,见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这才躬身领命而去。
“你刚才笑了?甚好?”
接了小德子整理龙袍的活计,萧乾一边给方明珏理着腰封,一边假公济私地掐了把小皇帝腰,从牙缝里往外吹凉气,“早晚有天,我让你也给我穿上看看。”
“皇后莫闹。”方明珏拍了掉萧乾的咸猪手,冷玉般的面容神色清淡。
他已经对萧乾的调戏从熟视无睹上升到应对自如了。盖因萧大将军滚刀肉出身,分寸掌握得极好,骂不得罚不得,一口气憋着不上不下,憋狠了的方明珏便自然而然点亮了反调戏的技能。
由粗通医术的萧大将军尝过药粥,伺候着方明珏垫了垫肚子,两人一同踏出颂阳殿大门,一个奔凌霄殿上朝,一个往凤仪宫主持宫宴。
待到酉时,宫门外王公贵族、文武百官携着家眷入宫。
宫人们往来不绝,托着佳肴美酒,清果糕点,如穿花蝴蝶,在御花园摆开席面,引人入座。琉璃宫灯盏盏亮起,错落有致,直将这清寂宫苑点起一股热闹喧嚣。
皇后生辰宴,御花园和紧邻的凤来阁分开两宴,一是招待百官,二是招待女眷。
时辰正好,百官入席,热热闹闹,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全然不把上首的皇帝当回事。
杨晋仍旧卧床不起,常太师没了针锋相对的人,便慢慢悠悠地端起酒杯,“皇后千秋,微臣敬陛下一杯,祝陛下后宫和睦,子嗣绵延。”
底下群臣面面相觑,憋着笑。
整个后宫就一个大男人,还后宫和睦,子嗣绵延?
方明珏脸上屈辱的神色一闪而过,咬牙忍下,他攥紧了酒杯,与常太师遥遥一对,竟是气得半个字也说不上来。
有大臣转着眼珠子站起来,哈哈笑道:“微臣也祝陛下后宫和睦,子嗣绵延。”
“微臣亦然……”
“儿女承欢,子孙绕膝,哈哈……”
“陛下喝了他钱侍郎的,怎能不喝臣的,莫非是看不上臣行伍出身?”
“喝,必须喝!”
比起御花园的喧闹,处在巍巍高楼上的凤来阁则安静得有些诡异。
萧乾的位置特意选在廊边,一抬眼就能看见御花园内的情景,此时收回视线,萧乾眼神冰冷,周身煞气更重。
君不君,臣不臣,以戏耍羞辱皇帝为乐,竟真有如此荒诞的朝廷!
看着小皇帝被灌得满脸通红,自来熟护犊子·乾恨不得轻功直接飞下去,把那群老乌龟的脑袋全砍了。但别说萧乾的轻功还剩下一点还是半点,就是方明珏也不见得领他这点好。
“皇后娘娘……”粗神经的霖铃顶着寒气小声开口,“荣国公夫人在叫您呢。”
萧乾收敛情绪,饶有兴致地抬眼。
自从开席来萧乾往上一坐,底下的诰命夫人和贵家小姐们就一个个都变了鹌鹑,大气不敢喘一声,不知道是因着男女有别,不好交谈,还是慑于这位侯府庶子周身莫名其妙的煞气。总觉得多说一句话,就要掉了脑袋。
然而不识相的大有人在。
出头椽子荣国公夫人年过四十,却保养得当,瞧起来只像三十出头的,只是眼梢吊着,一看便不好相与。
她未语先笑:“早便听闻皇后娘娘容貌昳丽,风采卓然,从前不得相见,今日一见,倒比传闻里更胜几分。”
萧乾眼皮一耷拉,挥手:“夫人说得不错,赏!”
早就候在一旁,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用途的小宫女立刻精神抖擞,将手中金玉托盘往荣国公夫人面前一伸。红布掀开,上面一个镂着精细花纹的锦盒。
荣国公夫人笑容一僵,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差点气歪了脸。
这皇后到底会不会做人,她不过奉承两句铺垫下,就赏赐东西?这是拿她当什么了?拍马屁逗趣的戏子?
“谢娘娘。”荣国公夫人帕子都要撕烂了,还得端着体面的笑。
这时一众女眷才注意到,她们身后垂落的层叠纱幔里,竟然站了一排端着托盘的小宫女。
皇后这宝贝是大风刮来的?还是摸清了她们的套路,特意在正事开口前就堵了她们的嘴?在座都是人精,小心思一转,竟一时无人再开口。
出头椽子荣国公夫人继续发光发热,左右脸都丢了,总要达成目的:“娘娘,臣妾表亲近日自白都而来,家中庶子已然十四,人品样貌都是顶好,也慕宫中繁华,圣上英明……”
话说到这里,就是傻子也听出来了,敢情是给小皇帝塞人的?女的不敢塞,就来男的?还表亲家的庶子?
萧乾简直要笑出声来。
讲究涵养的诰命夫人点到即止,只抬着眼瞧着萧乾。无论从哪一方面讲,皇后都不应拒绝,毕竟他不喜皇帝爱慕杨将军那档子风流事,话本都出了好几版了。
然而萧乾首先是萧乾,其次才是皇后。
只见萧大将军毫无形象地往嘴里扔了俩花生米,啜了口小酒,为难地皱了皱眉:“这……这宫里太监挺多的了……”
荣国公夫人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僵笑着说:“娘娘哪里话,陛下既喜男子,我那侄子家世清白,便是入宫与娘娘分担一二,也未尝不可。”
萧乾恍然大悟状:“竟是想侍奉陛下!夫人早说便是,本宫还以为夫人娘家竟有爱好做太监的亲戚。既然如此,那改日让那位公子进宫一趟,本宫相看相看,若是合适,便留下。”
这话怎么听怎么刺耳朵,但偏生却让荣国公夫人达成了目的,不好指摘发作,只能憋着口气,提前告了退。
但脸却是丢了,再也捡不起了。
其余有点活络心思或是得着什么指示的诰命夫人一时踌躇,她们可不像荣国公夫人那样拉得下脸。
就在这踌躇里,宴饮进入尾声,戏班子登台开唱。
萧乾椅子都摆远了席面,一副沉浸在戏文中不可自拔的模样,根本让夫人们无从开口。
眼看戌时将过,一听戏就昏昏欲睡的萧大将军撑着眼皮正琢磨小皇帝怎么还不出招,就听见御花园里一阵叫嚷,小德子领着几个小太监跑进来,慌张道:“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皇上、皇上……”
一时竟急得结巴了。
萧乾睡意顿消,大手一挥气势十足:“送各位夫人出宫。小德子,前面领路!”
出了凤来阁,萧乾低声问小德子:“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跟着伺候?”
小德子圆圆的胖脸挤成了个皱包子:“奴、奴才一直跟着陛下,只是半柱香前陛下要去如厕,奴才便只等在外面。谁知等了半晌不见出来,这才发现陛下不见了!”
“人丢了?!”萧乾眉头一扬一瞪眼,煞气如虎,差点给小德子吓得一个屁股蹲坐地上。
霖铃倒是十分争气地扶住了他。
“找、找着了……”小德子哆嗦着嘴唇,“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萧乾皱眉,这工夫,已经迈进了御花园。
人还没见着一个,萧乾便听见一声嘲讽味十足的大嗓门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