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里醒木一敲,满场寂静。
书生打扮的说书人掸了掸袍袖,折扇一展。
“昨日讲到当今圣上酒醉偏殿,宠幸无名宫女,被肖皇后撞破,今日咱们便要说说这凶神恶煞肖皇后大闹皇宫!话说见到眼前不堪入目之景,肖皇后是妒火中烧,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提起那三尺青锋,便是血溅三尺!”
南越民风开放,宫闱秘史都捂不住一宿便被满街平头老百姓扒了个干净,更遑论这种充满传奇色彩还未曾如何遮掩的离奇事了。
只短短几天,书商加印,茶楼满座,说书的都要换过好几茬了。
原本这位男皇后在普通百姓的脑袋里就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男的,皇后,仅此而已。哦,或许还有跟杨将军不得不说的故事。但因着这一个段子,萧乾的形象却丰满了起来。
“说起这肖皇后啊,他从小便不是凡人之相,年未十五,便身高九尺,腰若巨缸,单手能扛八百斤大石,单脚能踢八百斤猛虎……”
说书人说得是慷慨激昂,情绪激动,只是不知单手能扛八百斤的萧大将军听了会不会把他丢去喂被单脚踢翻的八百斤猛虎。
杨晋坐在二楼,手臂仍挂着绑带,面容却从熊瞎子和肥猪头的结合版升格为了儒雅斯文的人模人样。
听着楼下说书人的声音,杨晋眉头皱起,只觉满脑门子官司。
那日偏殿之事似乎是刺激到了萧乾,翌日天还未亮,内务府的大门就被踹开了。这位男皇后一手调度,他人劝阻全是不听不听就是不听,强横无比,直接给宫内所有宫女来了个大换血。
内务府自本朝开始还没接过这么大业务,一时储备宫女居然都不够了。
勉勉强强遍布各个宫苑,却每处都只散布着零星几个。各个眼线独守寂寞空庭,每日里满院子落叶都扫不完,根本没心情没时间去打探消息。
更何况,颂阳殿本就没分过去几个人。
萧乾杀个宫女无人计较,但这大换血却一下子就触动了多方势力。
宫内各处本是鱼龙混杂,几乎没有彻底干净的宫人,背后隐隐都站了影子。这一次萧乾的无差别攻击,不管敌军还是友军,都怼了个一干二净。再进去的虽说也有,太监也是没动,但比起以前触手遍布前朝后宫,此时这小猫三两只便算不得什么。
常太师一党反应尤为激烈,接连几日上朝都有言官死谏撞柱。几乎要把萧乾说成是妲己再世,赵飞燕复生,除了祸国殃民,还是祸国殃民。
杨晋这边都是老神在在,反而武将们还有点欣赏这位敢作敢为的男皇后,男儿嘛,就要有点血气。偶尔有那么一个冒头的,跟风骂骂皇后,没被常太师的言狗喷死,却被方明珏堵得哑口无言。
“你们都当朕傻……”演戏一直十分投入,比起戏精投胎的萧大将军也不遑多让的小皇帝咬牙切齿,一脸不堪受辱的模样,手死死捏着龙头扶手,“皇后……皇后为何如此,杨将军当真不知吗?”
文武百官恍然大悟。
言狗们立刻调头将第一位咬死对象从皇后变成了杨晋,直把杨晋骂成一个下一刻便要谋朝篡位的逆贼。
而杨晋的部下们心里闭眼吹了一会英明神武的杨将军,就开始反咬。
日日朝堂,起于骂战,终于吃饭。
而当事人杨晋呢?
杨晋很想把扣在他脑袋上的这口黑锅给掀下去,但是还没等他有什么动作,宫里送出来了一份名单,全是新进宫人的底细。
萧乾这份投诚书完全是交到杨晋心坎里去了,杨晋挠着脑袋想了一宿,贪婪最终战胜了被喷死的恐惧。
他收下了名单。
往后好几日他都不敢上朝,生怕被言官们气得旧伤复发。如今运作已妥,稍平当些,他才迈出了府门。
“客官,您的茶水来了。”
听到这声音,杨晋起身,不慌不忙地关了左边的窗子,顺带朝说书先生投去淡淡的一瞥,“进来吧。”
二楼雅间的门被推开,一身短打扮的小二进来,放下托盘,手指顺着托盘的缝隙将一封信塞进了杨晋微抬的袖子。然后整理茶壶茶碗,躬身退下,“客官您慢用。”
杨晋喝了会茶,才在桌子底下打开信封,只瞥了一眼,便气得将信纸揉做了一团,口中低喝:“无知妇人!”
说完,便一时半刻也坐不住,勉强维持了风度翩翩的仪态,快步离去。
颂阳殿。凉风徐徐,秋意盎然。
方明珏将手里的折子扔给贵妃榻上抛着花生米的萧乾,扔完便懊悔,自己堂堂一朝皇帝,竟然不知不觉也沾染了这种乱扔奏折的恶习。
萧乾接住奏折,打开一看,笑了。
“你怎知杨晋伤好后便又要前去边关?”方明珏问。
萧乾心里一喜。
这要是放到之前方明珏是绝不会问他这种问题的,而现下,便是经历宫女之事后,对他有了几分信任。不至于推心置腹,但也够得上盟友之交。
“他不是要去边关。”萧乾笑得意味深长。
方明珏一怔,“大晋?”
“镇国将军死了,旧部却还在,虽然杀他的是朱昆,但臣下怎能找君王报仇?所以便只好将矛头指向君王身边的小人。”萧乾给他分析道。语气冷静,仿若事不关己。
方明珏若有所思,继续翻看奏折。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小德子从门外扑来,萧乾隐约觉得此景似曾相识。
果然。
“陛下,大事不好了!”
萧乾额头青筋直跳,深觉小德子这个名字起得一点不科学,他该叫小鸦子,乌鸦的鸦。
“何事?”方明珏已经很能端的住了。
小德子眼神一飘,却是看向了萧乾,战战兢兢地说:“回陛下……娘娘,安昌侯猎场坠马,生死不知,刚、刚被抬回侯府……”说完,像是生怕萧乾会吃了他似的,还往后缩了缩。
方明珏也是眼神一顿,看向萧乾。
慢悠悠抛着花生米的萧大将军忽然觉得两道诡异的视线注视着自己,抛上去一颗花生米,诧异道:“都看着我干什么?”
已经没有人去计较他的自称了,小德子脸上的表情见了鬼一样又惊愕又尴尬,反倒是方明珏神色清淡,道:“安昌侯是皇后生父。”
萧乾一愣,掉下来的花生米啪嗒一下,正砸他脑门上。
难得见到天天没皮没脸跟个奸商一样的萧乾呆傻,方明珏摆手让小德子退下,鬼使神差地走过去,用干净的毛笔往萧乾额头上狠狠一戳。
然而戳的力道还没落到实处,手腕就被一把攥住,腰间也被一搂,整个人一头栽上了贵妃榻,正撞上一面宽阔的胸膛。
“又淘气,嗯?”酥酥麻麻,像是柔软的毛发扫过耳根。
萧乾个大尾巴狼,美滋滋地搂着扑到身上小皇帝,还故意拍了拍人的屁股,压低声音往那只玉白的耳朵里吹气。
一只手突然糊住他的脸。
方明珏按着萧乾的脸淡定自若地起来,松开手走回御案后,声音清冷,“莫要大意,安昌侯府虽然不在意你这个庶子,但此番出事,恐怕会奏请,让你回府省亲。正逢多事之秋,你要小心。”
萧乾侧躺在贵妃榻上,摆了个十分风骚的姿势,“哎呦,陛下在担心臣妾?”
方明珏已经不知道这是他这个月第几次想翻白眼了,“没有。”
萧乾呵呵笑,站起身,“说这话时,陛下的脸若是不红,想必更能取信于人。”
方明珏后面的话真假不知,但前面的,却是猜的千真万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