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慕怀回宫

左蒙青他们没有出京城,反而深谙大隐隐于市的道理,在京城最繁华的皇城根儿底下安了家。对外说起来,乃是一位居于此已有七八年的商人老爷的宅邸。

萧乾就被接进了这座宅子,当天请了相熟的大夫,果然说这腿是不好了。

好好调养,也能站能走,只是会否瘸拐,却全要看造化。萧大将军自认死了都能活过来,造化显然是天王老子级别的,于是全不担心,每日抬着条腿一蹦三尺高,也要窜进议事堂议事。

“计划推进顺利,不日便会有好消息传来,”孙长逸从廊下走来,坐到萧乾对面的石凳上,“你怎的还是愁眉不展?”

萧乾瞥他一眼,十分孤傲地摇头:“像你这种没娶媳妇的,不懂。”

跟萧乾死前差不多大二十七八还没媳妇的孙长逸:“……告辞。”起身就走。

萧乾也没拦,唉声叹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灌酒似的灌进嘴里,砸砸,又苦又涩,全然没有半点颂阳殿的贡茶的清新怡人。哪儿小皇帝的嘴被养刁了,分明是自己的也刁了。

春风拂柳,萧乾伤腿搁在一石凳上,往后一仰,正好望见远处一角斜飞出来的宫檐。瑞兽盘踞,晴空之下,琉璃瓦熠熠生辉。

萧乾眼瞳里慢慢弥散出一股痴迷之色。

但很快又散了,回忆着孙长逸方才的话,和议事堂内的商议,皱起了眉。

“怎么,”刚刚从外归来的左蒙青风风火火跑过来,一掀袍子,大马金刀坐下,“愁眉苦脸的,想媳妇了?”

萧乾:“……”终于来了个明白人,但我怎么好像更不高兴了?

左蒙青嘿嘿笑,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得了,不用担心了,杨晋这兔崽子要把自己的狗命作没了。刚接的消息,朱昆连下三封密诏让他去趟大晋,他愣是一封没看全给撕了。朱昆这气得啊,直接出兵了,连下三城!杨晋火烧屁股似的就跑回去了……”

萧乾一目十行看完信,神色微凝:“这出兵时机……朱昆早便打算动手了,召杨晋回去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左蒙青道:“说得是,朱昆想这块肥肉可想不得了。不过杨晋是疯了?明摆着撕破脸了还敢回去。”

萧乾把信往桌上一扔,笑了笑,道:“他没疯,就是太自以为是了。他回去应当是想跟朱昆讲和,让朱昆扶他做南越皇帝。”

“这不白日说梦呢,”左蒙青好笑道,“还是个傻的,这么多年都没看透朱昆的性情。如今和当初南越皇帝签下和约可不一样……当初有萧大哥在。朱昆忌惮的是萧乾,可不是他杨晋。”

萧乾摸了摸下巴,转口道:“杨晋何时离京?”

左蒙青没注意到话题已经变了,答道:“今晨,天还没亮,偷偷跑了。不过他的心腹手下都留下了,京城还是看得跟铁桶似的。”

“皇宫……”萧乾凝眉思索了片刻,突然醒悟,急声道,“派个人混进宫,保护皇帝。杨晋走得如此放心,定然是留了杀招,千里之外亦能夺人性命,若他路上意识到不对,恐怕明珏危矣!”

萧乾一拍桌子,差点从石凳上蹦起来,抻到腿了,顿时脸色一白。

“等等等!别急别急!”左蒙青忙按住他,“顾战戚?他机灵……”

“认识顾战戚的人太多了!”萧乾摇头,他恨不能立时便换张脸自己混进去,但奈何脚还不能沾地,宫里哪有一瘸一拐的残疾小太监?

心中情急,萧乾脑中却蓦地冷静下来,逐个闪过此时住在宅子里的人,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一抬眼望见檐下风铃,见那风铃摇曳摆动,顿时睁大眼睛一拍手,“徐慕怀!”

从不去议事堂,连吃饭都不出门,逍遥自在地宅在房内享受美好生活的徐公子尚不知自己大难临头,仍一手随意拨着弦,一手捏笔,谱下不成调的乐曲,嘴里轻声哼唱着,怡然自得。

突然,徐公子一仰头,打了个大喷嚏,直把桌上的宣纸吹出去两张。

“有点冷。”

徐慕怀为了凸显自己的好身段,还是春时,就已换上了单薄的夏衫,被窗外风一吹,打了个哆嗦,起身关窗。

然而窗还没关上,便见萧乾跟只单腿的□□似的,蹦蹦跳跳地来了。

徐慕怀脸色一变,赶紧关窗,却被眼疾手快的萧大将军抢先一步,掰住窗框。

徐慕怀牙根紧咬,眼珠子瞪得堪比夜明珠,萧乾老神在在,微微一笑,温文尔雅。两人对视半晌,纸老虎徐公子呲溜一声漏了气,蔫答答地松开手,转而开门。

两人低声交谈了半个时辰,当夜徐慕怀便收拾好了衣裳,出了门。

徐慕怀循着夜色一路又来到了他逃出宫时的那条小巷,伸手推了下那小门,后面锁链微响,但却没有人声与光亮。

他抬头望了望高耸的宫墙,委委屈屈一瘪嘴,掏出块帕子擦了擦台阶,坐下,抱着膝靠着门,隔一会儿便又伸手推一下。

他心里半点不想回去,虽明知霖铃也在里面,但他许是个薄情人,没得萧乾那些忧心牵挂,就想赖着外面的好日子不出窝。

可窝也要被人拆了,那个莽夫!

徐慕怀愤愤地想着,又回头望了眼紧闭的门,开始思索如何才能进去。只要能悄无声息摸进宫,他有的是法子不让人怀疑,立下脚。

他从靴子里摸出个小铁钩,从门缝里伸进去,勾里面的锁。

但那锁实在是太多了,哗啦哗啦响了半天,恨不得将远处的侍卫都招来了,也没进到锁眼里去。

调戏大锁不成,徐慕怀将铁钩塞回去,又盯那门一会儿,气得那头轻轻撞了两下。

“噗!”

徐慕怀冷漠回头。

昏黑的小巷子里,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人,身材高大挺拔,着长袍,远处的微光落下来,正巧照亮这人含着点笑的脸,儒雅清俊,是孙长逸。

徐慕怀苦大仇深的脸色顿时抹平了,这可是管饭的!

孙长逸日日投喂的效果初显,天天吃人家大米的徐公子见了人立时换上了一副柔柔弱弱的微笑,眼里荡着水波仰头望着孙长逸:“孙大哥,你怎么来了?”

孙长逸笑道:“我听蒙青说安排你混进宫,不太放心,就四处看看,正巧,在这儿碰见你了。”

徐慕怀眼中波光潋滟,似有些羞怯腼腆地咬了下嘴唇,轻声道:“那孙大哥能不能帮我一把,把我送进去?只要进去……我自会无事。”

孙长逸抬头望了下,道:“我在底下垫着,你爬上去,可好?”

徐慕怀估量了下孙长逸的大个子,觉着差不多,便点了头,“那劳烦孙大哥了。”

孙长逸摇摇头,半蹲下,“上来。”

徐慕怀爬上孙长逸的背,等孙长逸站起来走到宫墙边,抓着他的小腿往上一举,才忙伸出手去抓墙头的瓦。然而孙长逸够高,他却太矮,还差着半人高的距离,才能扒到墙头。

“再往上一点……”徐慕怀奋力伸手。

孙长逸“嗯”了声,道:“抓住了。”话音未落,他便直接手掌向上,拂过徐慕怀大腿,一托他屁股,气力运起,直接将人推上了墙头。

腾空一瞬,徐慕怀眼泪都快吓出来了,没抓稳,两条腿在底下乱蹬。孙长逸一把抓住他的脚腕,又往上送了他一下,徐慕怀整个身子才都上了墙。

到得墙上,徐公子缓了口气,赶忙解下腰间的绳子,一头抛给孙长逸,一头自己拽着,慢慢滑了进去。绳子一松手,孙长逸那边便一用力,将所有绳子拉了回去,隔着墙传来一句含着淡笑的声音:“小心……”

“嗯?”徐慕怀一晃神,疑惑地回头望了眼墙面。

怎么好像听见孙大哥在喊“小心肝”?莫不是真被皇后那个糙人吓出病来了?

徐慕怀忧心忡忡地想着,脸上有点热,用手背贴了贴,可不容易降下去,却又觉着被孙长逸托了一把的屁股着火了似的,有点烫。

自诩直男的徐公子有点恍惚地甩了甩头,辨了下方向,快步走了。

萧乾选徐慕怀进宫并非毫无缘由。

一是因着徐慕怀当初逃出来,知晓的人除了霖铃和顾战戚,其余几乎没有。而杨晋软禁方明珏后,也没那个兴致挨个搜宫,只是将各大宫门把守得密不透风,宫内加派了人巡守。

所以说,便是徐慕怀从哪个冷宫角落蹦出来,看似突兀,想想,却又合情合理。

避难嘛,谁还会在凤仪宫当活靶子不成?

只要装作一副从未出宫过的样子便好。这便是第二原因,徐公子戏精出身,论演技乃是偌大皇宫里的前几名,而且极其擅长扮柔弱装可怜,在没有一个女妃子的南越皇宫,最接近女人的娘娘腔徐公子显然足够让一群壮汉吃瘪。

而不出萧乾意料,只有三四日功夫,徐慕怀便搬进了颂阳殿的偏殿,尽忠职守地守到了方明珏身边。

就此,日子突然诡异却又意料之中地陡然平静下来。

没了杨晋的京城繁华依旧,萧乾的腿也慢慢好了,他果真是个糙汉体质,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却只养了一个多月,便又活蹦乱跳了。

只是到底,走路太快时脚下便不稳,一瘸一拐。不明显,萧乾也不在意,他只留意着一封封从边关传来的信函。

朱昆收兵了、领兵的是他曾经的手下、杨晋去了大晋朱昆出城相迎……萧乾看到最近的一封信,心里莫名有了股不祥的预感,但这预感从何而来,却怎么也不明白,但能令他关心则乱的,无非便是皇宫里。

他瘸了腿,轻功受损,没办法再飞檐走壁进宫了,只能干看着檐角过瘾。现下便是担忧,也无法,只能等后日初五,让孙长逸去给徐慕怀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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