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拙劣激将

方明珏连夜踏上归途。

五百轻骑护送,已然是轻装简行的最高规格了,但一看这些兵将的满脸褶子,萧乾便是怎么也放不下心来,瞒着方明珏又偷偷潜行送出几十里。

直到方明珏与寻暗号而来的人马会合,萧乾才勒马止步,隐在幽暗的林木间,目送乌泱泱的人马披着夜色,如潮水般从山壁的夹道中流失离去。

“天下共主,”萧乾握着马鞭,轻轻敲击着靴跟,兀自低笑,“不知这个生辰礼,讨不讨得你喜欢。”

如今四月当头,方明珏的生辰在七月十五,只有不到三个月。

三个月打下大晋?恐怕朱昆都要笑得驾崩了。

萧乾痴人说梦一般臆想了一会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当即勒马掉头,马鞭一扬,马蹄扬起轻尘,很快消匿在阴翳丛生的林间。

鹰城的军营照例驻扎在城外,分东、南两大营,一处在城东三里外山坳处,一处在城南山脚下。东大营日日操练,青壮年最多,尽管数量远远少于南大营,但也是矬子里拔尖子,属于精锐部队了。

但很显然,彭溪并不放心这样一位土匪标配的陌生男子去执掌精锐,所以,萧乾去了南大营。

黎明破晓,天光初晕之时,萧乾才赶回来。

远远地,纵马而来,便看见南大营里升起了袅袅炊烟,一队队老大爷和小少年们扛着枪比划着,列阵还算规整,动作也差强人意。

在萧乾看见他们的同时,他们也看见了萧乾,一个个投过各色迥异的目光来,但却没人敢窃窃私语。

萧乾下马,进了营地,随手将马拴在桩子上,咬着根不知从哪儿掐来的小嫩草,靠在了旗杆上,看了一会儿士兵们操练,转头问离他最近的千夫长:“几时开始操练的?”

“回、回将军,寅时便都来了……”千夫长是个年过古稀的络腮胡,哼哧哼哧喘着气,略有些忐忑不安地觑着萧乾神色,回答道。

萧乾露在外面的一只眼微眯了眯,“平日里都练几个时辰?”

千夫长额上有些冒汗,道:“早起俩时辰,午后俩时辰,还有……还有比武……”

萧乾点点头,闭口不再问,而是起身负手,慢悠悠在操练的士兵中穿行起来,偶尔停下来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看那眼神,跟买猪肉似的,还挑挑拣拣的。

几个年少气盛的不服气,凭啥让个小白脸来当他们的老大?还是个外来人,指不定是南越哪个少爷营里出来的,谱摆得倒是挺大,真打仗了还不是屁滚尿流,躲在后面当孙子?这样的,他们见多了!

萧乾似乎是把脸皮的厚度扩展到了全身,再灼热的视线也烧不穿,完全不为所动。

他走了一圈,再回来,手上折了枝细软的柳条,一下一下擦过掌心。

少年们看着他闲在的姿态,更怒了,其中一个瘦高个,一杆枪舞得虎虎生风,在萧乾路过时,故意卖弄,斜刺一挑,恨不得一枪穿了萧乾的屁股。

然而他这威风的一枪还没落下,就被柳条抽了下手腕。

没多大力道,却不知怎的,手上就忽然一麻,没了劲儿,五指不受控制地一抽,手里紧握的枪就掉到了地上。

“啪”地一声,校场内顿时一静。

老少小兵们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了过来。

“手臂虚软无力,手腕发力失误,”萧乾似笑非笑道,“就这样也能舞枪,看来是有一把力气。练得不行,晚饭后加练一个时辰。日日如此。”说完,脚尖一挑,将那杆枪蓦地挑起,向上一撞,恰好撞上瘦高少年茫然伸着的手。

少年下意识一握,抓住了枪。

萧乾又甩着柳条迈开步子,扫了一圈:“你们这是成僵尸了?继续!”

一群兵眼观鼻鼻观心,赶紧又动起来。萧乾也继续走着,不缓不急地又抽掉了几个少年的枪。

两个时辰不长也不短,一帮人在升起的骄阳下挥汗如雨,很快湿透了粗布衣衫,钟声一响,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弯曲了肩背。

各个千夫长重又整好了阵列,萧乾上了校场前的高台,仍是一副似笑非笑,让人看了凉飕飕的表情,往底下一扫,淡淡道:“练得很好,跟狗屎差不多。”

校场内诡异地寂静了一瞬。

下一刻就是一片粗重的喘气声,彭家军别的不提,军纪很是严明,这种时候也保持着肃静,没人敢小声议论大声喧哗,即便再气愤,也不会当面顶撞将领。

“彭家军的枪法刚柔并济,你们继续练着无妨,”萧乾接着道,“只是还有三日,我们就得离开鹰城,前往辽西了。战场刀剑无眼,你们现下这几手花拳绣腿,也就是给晋军送点开胃菜。”

底下的目光要是能凝成实质,绝对能将萧乾烧成灰。

然而萧乾还是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慢悠悠样:“总归都是一盘菜,开胃菜档次太低,我瞧不上。不如这样,你们老实听话几日,我教你们点东西,做一桌宫廷盛宴,倒还算拿得出手,死得没那么难看,是这个理儿,田千夫长?”

之前答萧乾话的千夫长叫田克,算得上老当益壮,听见喊他,怒火一压再压,憋着气道:“将军,属下倒不觉得有什么难看,为国捐躯,死而后已,咱们的命就该交在战场上,我彭家军,势必能让晋军闻风丧胆!”

噗。

萧乾头一回听见如此大言不惭的,差点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演笑尿。

而这,正是彭家军的症结所在。

为何当年一支能与萧家军抗衡的强军如今沦落至此?

南越朝廷的无视,杨晋的打压固然是很大的原因,但更多的,是这帮兵将,自视太高了。他们难道真的以为去年萧乾避开鹰城,被追出三座城池,是怕了他彭家军吗?

若他们真是如此想,萧乾也大可不用给这帮井底之蛙面子了。

萧乾瞥了田克一眼,笑起来:“凭着亩产一千石的本事,让晋军闻风丧胆?那还真是有气势。”

底下的兵将们脸色微变。

田克道:“将军……此话何解?”

萧乾脸色也冷了下来,直接戳破道:“早起练兵两个时辰?本将军看,你们是早起耕地两个时辰!”

“将军……”

“南大营地处肥沃,我骑马绕了一圈,发觉许多种得极好的田地,然而军营周围并无农户,那地是谁种的?种的倒是挺隐蔽,有这个精神,不如多看看沙盘,长点脑子。”

萧乾意兴阑珊地笑道:“骗本将军一时也无甚意思,既然你们爱种地,那便去种,到时候全死在战场上,本将军也省事。两全其美,岂不妙哉?”

有几名千夫长憋不住了,正要开口,却见萧乾一摆手:“散了。”然后几个跳跃,身轻如燕地一手轻功,走了。

片刻后,校场炸开了锅。

常年无战事,将士们的军饷也一再被克扣,不好好练兵去种地,也不是独南大营这一份。但因噎废食,尤其在这风雨将至之时,便显得异常扎眼了。萧乾体谅这些兵将,但并不意味着他要对这股歪风邪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讽刺几句,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萧乾装完逼就跑,轻功走出去没多远,腿就受不住了,避开人单腿跳着钻进营帐里。

辽西辽东的战报都放在案上,萧乾看完,倒是舒了口气。

大晋的主将果然是他曾经的手下王诩。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萧乾知他,他不知萧乾,这便是最好的先手机会。

按照王诩的行军布阵习惯,萧乾凝神看着沙盘,令旗推移,不断推演。偶尔回身看一眼地图,默默出神。

以少胜多,在萧乾的前十几年里有过,而且还不少。但那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精锐,而不是如今的游兵散勇。王诩行军中正,善大开大合,堂堂正正,所以此兵定要在奇在诡,才能搏出一线生机。

只是正面迎战的杨晋残部和南越军,能等到他的奇兵练成吗?

萧乾在营帐内一坐就是一天,晚间正要起身活动一番,却隐隐约约听见外面的喊声。

他凝神听了片刻,起身走出营帐,循着声音来到校场。

天色已然昏昏,暮色四合。

校场上队列整齐,随着一声声铿锵有力的呼喝,刀枪挥舞。四面一圈点起火光,映亮一张张汗水涔涔的黝黑脸膛。

萧乾有点惊讶,不动声色看了会儿,一声不吭,转身走了。

南大营像是憋足了劲儿,要给萧乾看看他们的样子,连续三天,早晚练兵,白日比武,还真都坚持下来了。萧乾却像是没看见一般,不搭理他们,猫在营帐里研究,直至一封封战报火烧了眉毛,才在第四日的清早,出现在校场上。

“这几日练得不错,”萧乾笑眯眯说着,一摆手,“抄好家伙,出城。”

这几天憋得实在难受,田克忍不住问了句:“将军,去哪儿?”他恨不能现在便跟晋军来个硬碰,让萧乾看看他们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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