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裴遇舟觉得自己很累,像走了很久很久的路,又像小时候被老头逼着跑了几十里,全身酸软得让他一动也不想动。

但长久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在恢复意识的第一秒就睁开了眼。

入目的是一片纯洁的白色,鼻尖是消毒水熟悉而刺鼻的味道,裴遇舟恍惚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意大利的那间疗养院。

但是沈峥的声音将他拉出了那种错觉。

“你醒了?”

裴遇舟的眼前出现沈峥那张帅脸,只是那脸现在看着胡子拉碴的还十分憔悴,完全不像平时的沈大组长。

于是他问道:“我这是睡了多久?”

话一出口裴遇舟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也亏得沈峥听力不错才立刻回答道:“不久,就一天。”

裴遇舟有点不信,一天的时间怎么能让一个人憔悴成这样。

见到裴遇舟一脸怀疑的表情,沈峥都快被这人气笑了,他拿出手机:“自己看,11月30号下午五点整,你要再多睡一会儿就把这个月睡过去了。”

“那你为什么这么憔悴?”

“这不是担心我的救命恩人嘛,”沈峥转过身去拿水杯和棉签,“好了你先别说话,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听到这话,裴遇舟不仅没觉得妥帖,反而不知从哪生出了几分力气,一把按住了沈峥的手:“你有事瞒着我。”

裴遇舟的声音虽小,语气却很笃定。

虽然裴遇舟用的劲儿不大,沈峥却也不敢挣开,他对上裴遇舟的眼,笑得一如既往的阳光:“哪有?”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沈哥我一向坦坦荡荡。”

沈峥的眼睛干干净净,裴遇舟此刻头疼还恶心,一时也没精力去追究。

于是他乖乖被沈峥喂了一点水——因为他刚刚醒过来,所以沈峥只是用棉签给他润了润唇意思一下。

但裴遇舟还是觉得自己的状态因为这点水分好了很多:“案子怎么样?何忠被抓了吗?”

“他身后涉及的违法交易你都查了吗?”

后一句话裴遇舟说得有些急,这让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别急别急,”沈峥轻轻地拍了拍裴遇舟的背帮他顺气,“何忠的违法交易我在查,但毒杀案和分尸案现在还不能给他定罪。”

因为他们没有证据。

监控录像只能作为佐证,注射器上没有指纹,只要何忠死咬着不认罪,警方就不能将他定罪。

就连作为人证的孙佳和周小杰,也因为年龄问题带来了些麻烦,他们所说的证言并不能被当做单独的证据。

这就是何忠敢看似愚蠢地闯进网中的底气:就算他被抓进了警局,警方也没办法给他定罪。

也许是接二连三的成功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勇气,现在他的身上再也看不出什么懦弱的气质。

有的只是疯狂与嚣张。

裴遇舟追问道:“那他现在还在警局吗?”

“当然,毕竟故意伤害还有袭警的罪名他逃不掉,现在还在局里扣着呢。”

此时的何忠已经不再是那个不敢在人死前进行任何的发泄行为的何忠了,这从他直接用刀去砍何贤的表现中就可以看出来。

如果将这样的何忠放走,沈峥不敢想象对方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将裴遇舟的手放回被子里:“放心,肯定不会让他跑了的。”

在这世界上,只要是犯罪,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沈峥一直这样坚信着。

“那我呢?”裴遇舟又问道,“那支注射器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沈峥道:“就是浓度极高的麻药,没什么大的后遗症。”

“真是万幸。”

虽然沈峥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正常,但裴遇舟直觉上还是觉得不对劲儿,不过还没等他那句“病历给我”说出口,他的病房门便被敲响了。

来的人是安歆瑶和小王,她俩一人拿花一人拎果篮,一看就是探病的标准配置。

“这是全警局的慰问,”安歆瑶把果篮一放,“裴哥你可得都吃完啊。”

她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活泼样儿,但裴遇舟却注意到她微红的眼眶。

刚刚哭过?

裴遇舟心里隐约明白了什么,不过他没有当场说出来,而是顺着安歆瑶的话开玩笑道:“全警局的慰问就这么点?我太伤心了。”

“有的吃就行了,”沈峥在一旁笑道,“那么挑。”

小王将花插在床头的花瓶里:“裴医生你可得快点好起来,局里一堆迷妹迷弟等着你呢。”

“还有你那微博,再不更新就长草了。”

见人家小姑娘大老远跑过来看自己还不忘提这事,裴遇舟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行,等何忠的案子结了就发。”

他将目光移到沈峥身上:“所以我什么时候能出院?我还有点事想问问何忠。”

“不急,医生让你好好休息。”

沈峥站起身:“你们聊,我出去透口气儿。”

临走前他还不忘叮嘱安歆瑶和小王:“遇舟才刚醒,别聊太久。”

裴遇舟看着沈峥的背影,眸色深沉。

那支注射器里的东西绝不是麻药。

“对了,”安歆瑶从包包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的信封,“这是我在车子上发现的,就夹在车的雨刷器上。”

“上面写了裴哥你的名字,我就顺路给你带来了。”

她一脸调侃:“这么精致还带着香味儿,裴哥你这是又招了那个小姑娘啊?”

裴遇舟勉强地笑了笑,那香气是百合的味道,他很熟悉,再配上信封上用黑笔勾勒出来的百合图样,他很清楚对方要表达什么。

黑百合,意味着诅咒。

他没有拆开那封信,而是把它压在了枕头下面:“女儿家的心思,我得等你们走了再看。”

一旁等着八卦的安歆瑶“切”了一声,小王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所有人都在尽力粉饰太平。

病房内气氛融洽,美好得像一个假象。

安歆瑶和小王很听沈峥的话,只呆了半小时不到便一起离开了,而出去透气的沈峥依然没有回来。

意识清醒后裴遇舟也渐渐找回了自己的力气,他撑着床坐了起来,从枕头下拿出那封信。

【Mymotherhaskilledme,(我的妈妈杀了我,)

Myfatheriseatingme,(我的爸爸吃了我)

Mybrothersandsisterssitunderthetable,(我的兄弟和姐妹坐在餐桌底,)

Pickingupmybones,(捡起我的骨头,)

Andtheyburythem,(埋了他们,)

underthecoldmarblestones.(埋到冰冷的石碑下。)】

依然是那本英国童谣集中的童谣,这次是《杜松树之歌》——一个死去的男孩对家人控诉。

裴遇舟捏着信纸发怔,表面上的句子对不上,反而是在契合中心思想吗?

“他”还真是越来越意识流了,净是弄这些故弄玄虚的东西。

不过越玩这些花哨的手段就越证明对方要掩盖什么,周浩,孙志坚,杨远帆,还有何忠,这些人到底还有什么联系是他没有发现的?

裴遇舟还想继续想下去,一阵突然的心悸让他忍不住蜷起了身子。

他的四肢也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裴遇舟瞳孔一缩,他想他知道沈峥在瞒着他什么了。

拜童年的经历所赐,这样的症状他见过不少,一般都出现在毒瘾发作和戒断反应上。

那支注射器里是毒品,那种极易上瘾的、新型毒品。

裴遇舟趴在床上低低地笑了起来。

这就是命吗?

“遇舟?”拎着外卖回来的沈峥看到裴遇舟的样子立刻将东西放在一边,一个大步上前将人扶住,“你还好吗?”

裴遇舟抬起头,一双蓝眸冷冰冰地看向沈峥:“你骗我。”

他眼里还有刚刚笑出来的泪花,配上他的表情只让人觉得可怜又可怖。

“根本就不是什么麻醉剂,我的昏迷是因为身体负荷不了高浓度的毒品。”

“戒不掉的那种。”

沈峥的表情立刻变了,他本来想等裴遇舟身体好一点之后再告诉对方这个消息,但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裴遇舟居然现在就知道了。

“别想了,不是安歆瑶和王琪,”裴遇舟扯了扯嘴角,“我自己猜的,我对这些反应熟得很。”

他颤抖着甩开沈峥的手,疲惫地闭了闭眼:“你走吧。”

“我暂时不想见到任何活物。”

他怕他会忍不住毁了一切。

但下一刻他却被搂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沈峥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能戒掉的,我陪你。”

裴遇舟挣不开,他也懒得挣,他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语气,仿佛刚刚失态的不是他一样:“沈哥还真是乐观。”

“你不用觉得亏欠,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

“不是亏欠,也不是乐观,”沈峥抱着裴遇舟的手更用力了些,“那管东西没有全注射进去,只有一点,能戒掉的。”

“很快,我发誓。”

“还有,”沈峥的声音伴着他胸膛有力的心跳一同传入裴遇舟的耳中,“我喜欢你。”

“认真的。”

裴遇舟愣了一下,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戒断反应弄得意识不清了。

他的心跳居然更快了。

他本想再嘲讽几句,可面对这个比起平常格外柔情的男人,他的嗓子却像失了声,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见人没反应,沈峥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

“让我陪着你好吗?”

裴遇舟抓着被单的手抖了抖,他沉默了几分钟,最后靠在沈峥的怀里轻轻眨了眨眼:“嗯。”

一滴泪无声滑落。

也许倦鸟真的会有归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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