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杨诗洁刚出声便看到了男人挑起的眉,于是她立刻改口道,“老师。”
“亏你还记得我是你的老师。”男人随手将酒杯往地上一丢,跪在他腿边的男孩立刻将杯子稳稳接好,全程安静迅速,没生出一点噪音。
男人看了看那个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男孩,又抬眼对杨诗洁笑道:“这孩子可比你乖多了。”
他看上去不过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面容英俊且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邪气,配上他通身优雅的气度,这一笑简直就像传说中的吸血鬼一样迷人。
但杨诗洁却不会被对方的笑容所迷惑,相反,她的脸色有些难看:“一个小玩意儿而已,他也不得不听话。”
“可我听说你最近倒是挺宠他的,”男人弯腰挑起男孩的下巴仔细打量了起来,“你真以为Hunting就是绝对安全的了?”
“我看你是被美色冲昏了头。”
“我自然是比不过老师您的,”见男人这般作态,杨诗洁反而放松了下来,她坐回吧台前的转椅上,顺便示意一直装死的调酒师给她倒一杯酒,“不知道老师特意来我的地盘要做什么?”
她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冰块碰撞的声音清脆又突兀:“江家的反水也让老师您很头痛吧,本以为能拿到江家手里的资金和人脉,但谁能想到江家在退出组织后又反过来对付我们了呢?”
“我不得不承认江岳那个老东西演技不错,”男人冷哼一声,“但是他和他那个女儿也翻不出什么水花了。”
“他们会永远闭嘴,就在今晚。”
杨诗洁手上的动作一顿:“今晚?”
“没错,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会有意外收获,”男人在杨诗洁的身边坐下,“裴芸的儿子啊,那张脸还真是让我心软。”
杨诗洁对此不置可否,她只是盯着酒杯里琥珀色的液体,似乎是有些出神。
“怎么样,要不要回到老师身边?”男人笑着开口,“你比顾家的那个小姑娘优秀的多,老师不会这么轻易就舍弃你的。”
“不会轻易舍弃?”杨诗洁反问道,“老师您这几次的行动可没少用忆星做靶子,难道您真的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面对杨诗洁的质问,男人面不改色:“忆星的大权有一半在江岳手里,里面还有一个不安分的柳镇风,能借警方的手除掉他们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是忆星是我的心血,”杨诗洁对上男人的眼睛,“老师在这么做之前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见杨诗洁的神情不似作伪,男人故作惊讶道:“怎么,当了几年杨家的女儿,你还真的对忆星有感情了?”
“人总要学会舍得,用一个公司帮我们除掉组织里有异心的那些人,这难道不值得吗?”
在两人说话间吧台周围的人都已经默默散开,连酒吧里的音乐都因为男人的到来而变得轻柔缓和,仿佛这里不是群魔乱舞的狩猎场,而是一个安静且有格调的普通酒吧。
“老师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又怎么会知道呢?”杨诗洁尖锐道,“您扪心自问,您最近做的这些事情到底有多少是为了组织,又有多少是为了裴遇舟。”
“您一直将裴芸的逃离视作自己的耻辱,所以您现在是想在她的儿子身上找回场子吗?”
杨诗洁毫不客气地掀开男人最不愿意提起的过往,男人脸上的微笑也因此淡了下来:“诗洁,你逾越了。”
杨诗洁不在意地一笑:“反正我也被你抓到了,看样子江岳也是你的囊中之物,那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我只是想问问,您最近做的这些事到底是为了裴遇舟手里的东西还是为了私心,”杨诗洁目光复杂地看着男人英俊的侧脸,“老师,您和以前不一样了。”
可她却没有听到她想要的回答,男人只是模糊道:“这两者并不冲突。”
“就算是全盛时期的组织也没有人会去主动挑衅警方,”男人不答,杨诗洁却打定主意要问个明白,“可您最近的行为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就算是为了舍掉忆星这个脱离您掌控的公司,您也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况且就算忆星有江岳,可忆星也还有我,您就这么信不过我吗?”
杨诗洁的语速极快,像是要把那些压在心中的疑惑和不满都一口气说出来一样。
“没错,我是信不过你,”男人用一种回忆的口吻轻声道,“诗洁,你还记得我为什么会在那么多孩子中选择你吗?”
杨诗洁不语,男人看上去也并没有等她回答的意思:“是因为野心和理性。”
“你的野心让你坐到了今天的这个位置,而你的理性却会让你背叛我。”
“就在你发现我不再明智的那一刻。”
杨诗洁的脸色立刻苍白了起来,对方说的没错,她的确是在发现老师逐渐失去理智并打算放弃忆星的时候才做出了和老师站在对立面的决定。
“你不像顾家的那个小姑娘,”男人感慨道,语气里有一丝欣慰也有一丝说不清的遗憾,“如果你像她一样满心满眼对我只有崇拜,那么今天的这一幕就不会发生。”
“顾家那个蠢货?”杨诗洁嗤笑一声,“我要是和她一样,现在就应该被老师被组织一起放弃,然后凄惨地在监狱过完下半生了吧。”
“你看,这就是你不可爱的地方了,”男人愉悦地笑了起来,“所以我们今天就把所谓的情分都放在一边,只来谈谈合作吧。”
“合作?”杨诗洁意外道,“怎么,老师不想处罚我这个不听话的学生吗?”
男人摇摇头,随后他直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想在组织会议中坐上首位。”
“顾家的公司还缺一个我的人,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又是这样的手段,杨诗洁表情冷漠:“您又何必问我,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但是老师,”杨诗洁语气十分认真,一双漆黑的眸子闪烁着属于狼的野性,“既然您敢用我,就要做好被我背叛的准备。”
“不要再做一些愚蠢的事,那会让我觉得您是真的老了。”
听了这堪称无礼的话男人却一点儿也不生气,他甚至还有些好心情地看向杨诗洁:“整个组织恐怕也只有你敢这么和我说话了,在这点上你倒是没有辜负我的教导。”
“你合该是跟我姓尹的。”
男人的最后一句话一出口,杨诗洁一直绷紧的身体也不由放松了下来,她觉得自己对男人的所有不满都暂时随着这句话烟消云散,仿佛她努力了这么久就是在等对方的这么一句话似的。
但男人的下一句话却让她的这点柔软立刻变得冷硬起来。
“不过我是不会放过裴遇舟的,”男人眯了眯眼睛,“就算他没有那些东西,我也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如果他老老实实地呆在国内,也许我还会看在裴芸的面子上饶他一命,可他居然和他不自量力的母亲一样想推翻我,甚至还查到了组织内不少运货的路线,这就不能怪我不给故人情面了。”
男人瞥了杨诗洁一眼:“最初的那些情报都是从你这里流出去的,希望你以后不会再让我失望。”
“老师,您在说谎,”杨诗洁将酒杯一放,“不过我也无心再去追究了,我会处理好忆星的事情然后去顾氏报道,希望老师您也不会让我失望。”
杨诗洁转身离开,男人也没有留她,他只是扯出一个冷冷的笑。
私心吗?他当然有。
那张脸太像裴芸,而那双湖蓝色的眼睛更是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裴芸的逃离。
他恨不得毁了那张脸、挖了那双眼,他又怎么会让那张脸上、那双眼睛里出现幸福呢。
裴芸的幸福,只有他能给。
也只有他能毁。
*
裴遇舟侧身站在楼梯拐角的暗处,别墅外那点可怜的月光并没有出现在这个角落,但裴遇舟却像早就习惯了这种黑暗似的,没有表露出任何的不适。
他手里握着一把小巧的银色手|枪,那手|枪模样精致,线条流畅,一看就不是警方的配枪。
也就是在握住这把枪的瞬间,裴遇舟身上一直以来对外人所展现的那种温和完全彻底地消失无踪,一双湖蓝色的桃花眼也不再像往日一样引人亲近,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冷漠。
就像他终于褪去了母亲所带给他的外表上的伪装,转而露出了骨子属于父亲的冷酷。
那是对生命的漠视。
脚步声逐渐清晰,裴遇舟手指一动,子弹已然上膛。
“砰。”
一声消过音的枪响,拉开了这片夜色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