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画 破土(19)

柯寻做了个沉沉的梦,梦里就是不停地行走,却怎么都走不出那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

牧怿然就在前方不远处,自己却永远也到达不了那里,想要叫对方的名字,出口的声音却化作了一阵阵入林的清风……

柯寻睁开眼睛醒过来,直接面对了卫东那近距离探过来的大脸,柯寻的手像在呼救似地划着:“眼珠子快别转了,让我想起旺福的主家儿了……”

“总算是醒了。”卫东的脸远离了柯寻的视线,面积便又恢复如常。

柯寻彻底醒过来,浑身的乏力疼痛一扫而空,这才看清了自己原来置身于一所医院的病房中,隐约记得从画中出来之后就觉得特别疲乏,然后就特别幸福地趴在牧怿然的背上睡着了……

或许因为是牧怿然的缘故,自己似乎不像以前那么执着于攻守的位置了……

柯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差点儿沦陷……不行,攻!必须攻!绝不能失守!

卫东张口就是一阵咔嚓咔嚓。

柯寻看了看坐在一旁吃薯片儿的卫东:“赶紧的把我床摇起来,别干坐着,给我削个苹果啊!有这么伺候病人的嘛,快点儿的,我要喝水!我要吃削好的苹果!”

“大夏天儿的我上哪儿给你买苹果去,冷库里的红富士要吃么?一般都是刚怀了孩子特想吃苹果的才买那个吃……”卫东停止吃薯片之后就开始话痨,边说边开始找床侧的摇把儿开始摇床。

“削苹果那不都是病房标配么……”柯寻的上半身被慢慢摇起来,笑得一脸雍容华贵,“那谁,赶紧的,我要喝水。”

卫东直接递过来一只线条粗壮的大号马克杯。

“不是得给弄个吸管儿吗?有这么让病人直接喝水的吗?!做人不能细腻点儿吗?!”柯寻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的这个大病房,居然住了六床病人,再加上家属滴溜当啷足有二十来人。

六个患者里只有柯寻没有打石膏,柯寻隔着被子动了动自己的脚,发觉还是挺灵活的,又曲了曲膝盖,也没什么障碍:“东子,我这腿,没事儿了?折的是哪根儿来着。”

卫东还真仔细想了想:“记不清了……反正大家伙七手八脚把你弄到医院,拍了片子说没事儿,基本就是皮外伤,医生今天早晨就催着出院呢,我实在不忍心喊醒你,就让你多睡了仨小时。”

柯寻索性下床活动了活动,右侧小腿微微有些疼,掀起病号裤来看,小腿上是一大片淤青,但肌肉没什么痛感,骨头更没问题。

“我们也觉着奇怪,从那儿出来以后,好像伤势一下子变轻了。”卫东当着外人面不能提“画”的事,即使那些人并没有在听自己讲话。

“那个推先生还挺仁慈……”柯寻直接把“画推”进一步简化成了推先生。

“我们是这么觉得,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养好伤,就是为了给下一步做准备……”卫东残酷地道出了实情。

“……”柯寻跑窗台边儿做了几个高难度压腿动作,把邻床躺着的几个病患都吓了一跳,以为这小子是来病房捣乱的。

“84号床,赶紧在中午之前办出院!”表情冷酷的护士进来下了最后通牒,“还有,刚才有人打听你们床呢,可能是来探病的。”

柯寻一下子收回了架在窗台上的腿,整了整自己这身蓝白条的病号服:“怎么样啊,我如今这样儿能看吗?会不会一脸病容啊?”

卫东觉得对方可比自己生龙活虎多了,哪里像个病号的样子:“雄风不减当年。”

“我这辈子还没收到过探病花束呢……”柯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回到了病床上,盖上被子半靠在枕头上。

卫东正想说:牧怿然早回s市了,就连秦赐都回x市了……

病房门被推开,走进来的居然是朱浩文,手里还拎了个小小的水果篮,里面密封的正是那种冷库里的红富士……

“浩文儿就是b市本地人,住的近,不好意思不来看你。”卫东打算从临床借个凳子给朱浩文坐。

朱浩文却决定站着,手中的小果篮放在了旁边的桌上:“这两天打听了一些美术馆的消息,那块地方以前的确是春笋公寓,当初开发商为了驱散那些钉子户,也动用过一些手段……”

毕竟说的这些事情也跟画有些关系,所以卫东还是避嫌似的将病床的隔离帘拉上了,在外人看来,大概以为陪床的看护们在帮病患换衣服或是帮忙大小便……

“当年有很多关于开发商暴力清场的新闻,后来似乎被封锁了消息,从住在美术馆附近的回迁房那里还是能打听到一些事,传说那块地方被春笋宿舍的人下了诅咒。香港开发商也很迷信,所以就找风水大师看了看,最后用犀牛和大象镇住了春笋公寓,那所美术馆索性就叫了犀象美术馆。”朱浩文说这些话时依旧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我也从网上查了些关于犀象美术馆的传说,尤其是关于美术馆下面那个网红餐厅,很多人都说夜里去那里吃宵夜的话,会看到奇怪的事。”卫东拿出手机来点了点,“没想到的是,这一类的传闻越多,反倒令那个餐厅越来越火。”

“奇怪的事儿?”柯寻问。

“最常见的说法,就是会看到一闪而逝的影子,而那影子往往都穿着红衣服。”卫东指着一条消息读出来。

朱浩文再次开了口:“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之前经历过的情形和这一次类似吗?”

柯寻想了想:“这一次似乎格外真实,之前的系统游戏风格更强烈一些,NPC也更机械化一些,我认为这一次的地点非常关键,画面和真实世界发生了重合,导致很多景象实现了非常逼真的还原。”

柯寻看了看薄薄的隔离帘:“不能再多说了,有些话咱们可以在群里讨论。”

朱浩文却像是对画中世界发生了兴趣:“我比较注重规则和逻辑,只要所在世界不是随意任性地安排出来,那就是一种合理的存在。”

卫东看了看朱浩文,非常庆幸自己已经结束了和此人做室友的历史,要不是一起经历过画中的生死,眼前这个人,倒真像是画里安排的NPC了……

卫东又看了看“有血有肉”的柯寻,正端着大马克杯咕咚咚喝水,突然就有一种被真实世界紧紧拥抱的幸福感。

“你丫别老贼眉鼠眼地瞟我行么?”柯寻喝着水,还能腾出一只眼睛来瞄卫东,也是一种本事了。

“加上那两位,我们一共是五个人,到时候见吧。”朱浩文淡淡说道,那语气就像新生班里的冷面班主任在给学生们做介绍:大家认识一下吧。

……

朱浩文走后,柯寻就办理了出院,和卫东两个坐火车回了故乡z市。

z市和b市离的并不远,坐动车也就两个多小时,今天这个时间段车厢里的人很少,两个人周围并没有其他乘客。

卫东靠在椅背上小眯了一觉,睁开眼就见柯寻正对着手机傻乐。

“什么事儿能让你乐得这样畅通无阻?”卫东揉了揉睡眼。

柯寻呵呵笑了几声,眼睛一直没离开手机屏:“你想过没有,咱们这些人离开画之后,都会以怎样的姿态立即投入到现实生活中?”

“万能的手机还能告诉你这个?”卫东习惯性打开了手机消消乐,“手机手机请你告诉我,谁是这个世界上最淫’荡的男人?”

柯寻直接无视了卫东后面的话:“昨天秦医生在群里就说了,当天从b市赶回到x市,立刻就被安排了一场大手术,他是主刀大夫,手术十分成功。”

“秦医生也是见惯大场面的人了,一般的血肉模糊绝对不会让他抖一下手。”卫东随手消了一大溜红球儿,手感非常爽,感觉像是无声地对那些画作进行对抗。

“还有那谁,”柯寻说起“那谁”来,眼睛眉毛好像都不是他的了,就像从心尖儿流露出一股难以表达的欢畅,慢慢就四散到了眼角眉间。

卫东已经很少见柯寻露出过类似表情了,虽然柯寻这些年没再表现过消沉,和兄弟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是纵情欢乐,但卫东总觉得柯寻保留了一部分,那一部分或许是留给本真的——自从柯寻的父母出了事,他再也没有露出过少年时候那种无忧无虑的笑容。

虽然牧怿然对于生活在z市的卫东柯寻来说,是一个无法企及的国际化传奇,但如若能让自己的哥们儿发自内心的快乐,卫东反倒希望这个仙儿似的人能按下云头在人间逗留得久一些,哪怕能让自己铁子多这样笑几次也够了。

“听没听啊?刚吃完肯德基全家桶你又饿了?”柯寻轻轻胡拉着卫东的脑袋。

“谁全家捅我?”

“……”

卫东使劲儿眨眨眼,努力让即将溢出的泪水憋了回去:“嗯,刚才没听清,大佬怎么了?”

柯寻不厌其烦又说了一遍:“离开b市之后两个小时,他就出现在香港某个名画拍卖现场了。”

“两个小时?从b市坐飞机到广州也得三个小时吧?怎么到香港才两个小时?”卫东觉得自己有时候还挺带脑的。

柯寻并没有认真思索这个问题,在他的想象中,牧怿然一走出美术馆,应该就被什么神秘人物直接接走了,所有人打扮的一水儿骇客帝国……

“那估计是坐私人飞机去的香港。”卫东再次看到了大佬与普通人之间神一般的距离,忍不住又叨叨起来:“柯儿,我还是觉着,大佬离咱们太远了……其实咱们身边好多人都挺不错,比如说浩文儿那样的。”

“浩文儿是谁?”柯寻茫然地从手机上抬起眼睛。

“当我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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