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难得放缓而带着柔意的声音从终端处隐约流露出来。
不似平时毫无起伏的声线, 让夜晚有些寒冷的空气在流转间似乎都有了一丝暖意。
方鹬握着终端的手止不住地轻颤着。
阳台后依然传来了大肆的喧闹声，然而他却什么都没有听到。
唯一能听到的只有那略带着清冷却又蕴含着一丝笑意的声音——
“我也很想你。”
“……”
方鹬的心中波澜万丈。
他知道黎书对于这种事情一向都是迟钝的，只会在被逼急了眼红的时候说出这种话来。
而在半强制说出口中带着羞恼的语气已经足够让他感到开心了——
更不用说现在这样。
带着柔意的这句话。
只有这样的一句话, 就能让他一直宛若古井般的心绪掀起了巨大的风浪。
方鹬心知他要等到期待的那一天或许要很长的时间, 而如今他们的关系已经有些朦胧而暧昧, 他可以在一片雾气中看到隐约的光点。
他打算继续耐心地等下去，而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
心中不断涌上的起伏与惊喜。
让他甚至想将所有的情绪全部脱口而出。
但是他又像是暗恋期的人一样如此担心, 在那一切都没有被记起之前。
在说出这些之后的他是否还有资格继续维持这段关系。
“……”
方鹬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长时间的沉默和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很快引起了黎书的注意。
“怎么了, 方鹬, 忽然不说话了？”
方鹬定了定神, 轻笑了一声：“没有。主要学长你忽然告白, 我有点受宠若惊了。”
“我什么时候告白了？”
“你说了啊！你说你想我。”
“那算是告白吗？”
黎书对此有些莫名其妙，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不解。
“因为很久没见你了, 当然有些想你了。”
“……”
方鹬心中忽然有一种特别不好的预感。
他握紧了终端，试探性地询问了一句。
“学长，那你要是很久没见……会想别人吗？”
“你是指什么？”
“我是指……比如你很久没见到刘秦了，你会想他吗？”
黎书思考了一下：“应该会吧。”
“……那你在暑假会想陈季吗？”
“应该也会。”
黎书说着, 可能觉得自己的回答欠妥，于是又补了一句。
“一般来说，只要关系中等以上，许久不见我都会有些想念。”
方鹬：“……”
心好痛。
他觉得自己的心碎了一地。
但虽然属于“中等以上”的关系, 能亲耳听到这句话的方鹬还是感到十分的欣喜，也不打算去计较自己和刘秦陈季他们属于同种地位了。
方鹬还想要听黎书说说话，然而话还未开口——
阳台处就传来了力道不小的敲门声。
别墅大厅的吵闹已经愈演愈烈, 而方家人发现了他消失在了人群里，独自锁在了僻静的阳台种，因此过来敲门。
敲击玻璃的声音十分刺耳，方鹬不悦地蹙起了眉头，打开了阳台的门锁。
不知道是他的哪位姑父在门打开的瞬间就挤进了门缝中，保养得极好的脸上带有一丝焦躁不安。
“那个，方鹬啊……外面的记者很多，我们有些拦不住……”
中年男人露出了有些有些讨好的讪笑。
“能不能，先出去帮我们解围一下……”
方鹬好看的眉眼因为不愉而眯起，周遭的冷意让男人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这或许就是如今方家的一个特色。
又或许是许多家族的一个特色——
在争夺遗产的时候，他们比谁都要蹦跶在前方，而在有任何需要控制局面的时候，他们没有一个人可以撑住这些场面。
方鹬对此感到十分厌恶、不屑一顾，同时又为这如此腐朽而沦落的方家而感到可悲。
他烦躁地冷哼一声，因为不想看到男人的脸而侧过头去，重新拿起了终端。
在拿起终端的时候，他脸上的冷意立刻消失殆尽。
“学长，不好意思。”
方鹬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柔和。
“刚才有人在叫我，应该是……”
“我知道。是找你出去应对记者吧？”
“嗯。烦死了，本以为事情已经解决了，没想到又忽然来了这点破事。”
方鹬白皙的手指在自己的发间很不耐地揉搓了一下。
“要是来了个陨石，把整个家和集团都给炸了该多好。”
他的语气里没有开玩笑的成分，一旁的男人抖了一下，连忙小心翼翼地说了几句“别这样、别这样。”
黎书的语气倒没什么起伏：“又在胡说什么了？既然有事，我就不打扰你了。”
“知道了。等这件事忙完，我就给学长来电。”
“好，那么再见。”
方鹬回了一句“再见”后，有些不舍地打断挂断电话。
然而当他准备按下通话键的那一瞬间，从终端那头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咳。
而在那轻咳后，有些犹豫而又因为羞耻而刻意放低的声音十分轻微地传来——
“那个，在所有人中。……我、我还是最想你的。”
“学……”
“……等你忙完再见面吧，注意休息。”
方鹬一怔。
他慌忙间重新将终端放在了耳侧，然而里面却只有挂断后“嘟嘟”的声音。
“学长……”
方鹬忍不住喃喃了一声。
对于黎书来说有些难以启齿的那句话虽然微不可闻，但却一直环绕在了他的耳边。
像是抚慰般的话语很好地抚平了他心中的不耐与焦躁。
学长……
方鹬握紧了终端。
他看着漆黑的屏幕，最终深呼了一口气，将终端放入了口袋中。
一旁的男人见他回过头，立刻有些着急地迎上来：“方……”
“让开。”
方鹬轻扫了他一眼后，带着冷意从他身边擦过，打开了阳台的门。
在进入大厅的那一瞬间，一些闯入的记者很快眼尖地看到了他。
他们也不管是否是在方家的别墅大厅内，立刻蜂拥而至。
“请问您就是方鹬吗？”
涌上的记者晃着手里的话筒，顷刻间就围成了一个不小的圆圈。
“关于这次方氏集团内部资金链断裂的事情，您有什么看法？”
“您有参与到方氏集团的运作中吗？您知道这件事吗？”
“这次方氏集团的一些机密都被曝光出来，据悉是内部的高层人员特地针对的，这是真的吗？集团内部真的有人潜伏其中吗？”
……
记者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增加的安保人员都难以一瞬间将他们挪开。
一向华丽空旷的大厅内如今居然被外人所挤满，而那些是又或不是的方家人挤在中央，试图想将占据新文的头版，又试图想回避这些记者们的越发刁难的问题。
方鹬看着他们有些狼狈不堪的身影，心中是怜悯与讽刺。
“我会回答你们的问题。但无关而毫无涵养的问题，恕我不会理睬。”
带着厚重的威压从他身上传来，离他最近的记者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一阵凉意。
拿着话筒的手臂像是凝结上了一层冰霜，不自觉地停止了挥舞。
方鹬对着镜头，冰冷地眯起了双眸。
“记住你们的身份，是记者，而不是歹徒。”
*
里斯顿常年温度适中，比起寒冷极地的雪野星球，里斯顿一月的温度仍然维持在十五摄氏度左右。
联邦大学在考试周结束后基本进入了寒假的状态中，虽然仍有一周的时间进行各组织之间的测试，但组织的测试题并不难，在当天就可以结束。
统筹会的期末测试在考试周的后一天，测验结束后，黎书特地通过终端问卷询问他们的时间。
因为这一次，他有要务在身——
那就是关于黎成仁交给他宴会任务。
两天前在确定了会参与这次任务后，黎成仁很快将计划安排发送给了他。
纳斯星球宴会中来的宾客很多，所需要的保镖数量也非常多。
黎成仁给了黎书除了他以外的五个名额，只要具有相对不错的水准都可以来参加这次的任务。
宴会会出事的概率极低，而恰巧又可以增加锻炼的机会，黎书在思考后决定选择统筹会的部长和一些优秀的部员前往。
他询问了部长们的时间安排，远程部、指挥部等并不适合这次的保镖任务，而作战部的陈季又临时有事无法前去，最终安排下来的部长只有刘秦一个人。
这次的期末测试结果中有几位新部员的成绩很好，再综合了平时的表现得分后，黎书又选择了四名来自单体作战与群体作战的新部员进入队伍中。
那几名新部员在得知自己可以前去出任务的时候，一路滴着眼泪从把黎书从统筹会送到宿舍。
“会长你真是太好了，我的梦想就是将来能出任务，没想到刚入学半年就视线了。”
平头一米九的大汉部员伸出了充满肌肉的手臂，抹了抹自己的眼泪。
“会长，谢谢你，我感动得快要哭了，不知如何报答你……”
“……不必如此。”
黎书看着他那比自己还要壮硕了十倍的肱二头肌，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安慰。
“是你们自己很优秀，这一次的任务只要能够顺利完成，就是对我最好的回应了。明天上午就要出门，先回去准备吧。”
几个大汉感动得嚎啕大哭：“是！”
宴会是后天晚上七点开始，从里斯顿到纳斯星球大概需要一天半的时间，所以约定上午八点在联邦大学的门口见。
黎书这半个月以来除了偶尔的并发症外几乎没有发作，但有了之前温泉旅行的经验，他还是随身带了一些抑制剂。
将行李整理好后他很快入睡，在小瓷瓶的安眠效果下他的睡眠质量都非常好。
第二天上午七点半，黎书就和刘秦一同前往了联邦大学的门口集合。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很早到了，但是那几个部员比他还要提早到，手中的行李箱也极大无比。
看到黎书带了一个手提箱，平头大汉部员立刻有些好奇地凑了过来。
“会长，你怎么就带了一个行李箱啊？”
“因为只去一天而已，你为什么带这么多？”
大汉道：“哦，我带了沐浴四件套，护手霜，护肤品，发胶，面膜、手膜腿膜还有臀膜。”
黎书：“……真是精致。”
精致到臀膜都带了。
不过这臀膜到底是啥玩意儿。
王然这次也被选入了小队之中，他很欣喜地跑了过来：“会长，这次任务结束后，要留在纳斯星球玩几天吗？”
“看情况吧。”
黎书今年的寒假有一些忙，而去掉出任务所要占用的几天时间，寒假所剩下的时间也不多。
他今年九月将要三年级，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也会继续接任统筹会的会长。
而部长们会相继退位，由今年的一年级生选拔接任，需要磨合的地方还非常多。
所以下班学期会有些忙碌，这个寒假黎书不得不为课业和统筹会做出不少的计划安排来。
“如果到时候有时间或许会在纳斯星球休息一段时间。不过你们不需要在意我，任务结束后可以自由行动了。”
黎书放缓了语气。
“纳斯星球一向以慢生活与休闲为主，正好很适合你们任务过后的度假与放松。”
“是！谢谢部长！”
几个部员应了一声，脸上露出了欢喜与期待的神情。
前往纳斯星球的飞船在九点准时到达联邦大学的站点，黎书立刻与他们一同乘坐了飞船前去纳斯星球。
在飞船上，他将这次的任务再次与几个部员叮嘱了一遍。
成员们都知道这次的任务事实上并不重，基本上就是借着出任务的名义去享受这场盛大的宴会的。
况且就算中途发生了危险，现场的安保也能第一时间解决问题。
再加上有宾客们自带的保镖，需要他们出手的场合并不多，而就算出手也有指挥进行指示，算是一项并不难的任务。
成员们的情绪都十分的放松，一路上有说有笑，但毕竟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出任务，所以时不时地又会忽然紧张了起来。
刘秦也出过不少大型任务，认为这次的任务纯粹就是去放松的，所以一上了飞船就立刻盖上了毛毯，嘴角大张地睡着了。
黎书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听着身后细小的聊天声，看向了窗外。
飞船缓慢地从里斯顿驶向了太空中，而眼前逐渐从朦胧的云层变为了神秘的太空。
而在那广袤无垠的太空中——
璀璨的银河层叠在其中，星芒宛若坠入了水中的光点，全然映衬在了黎书的眼中。
他看着远处的灿烂星河，在那恍惚间……
忽然想到了那个人的眸子。
那总是带着绚烂光芒的、流光溢彩的眸子。
恍然中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至少是在十年之前，他就见过的那双眸子。
在那个刚刚下过大雨、秋季冷冽的寒风里，在无人所在的公园里，以及孤冷而幽冷的草丛中。
一个幼小而瘦弱的身子，随着他拨开草丛的动作而抬起头来。
那时的天空上点缀着无数的星光，而抬起的眸子中也映照着那些光点——
只不过那双眸子里的星点并不是璀璨而又欣喜的。
在纤长而浓密的睫毛下，是冷漠、警觉、黯淡而又孤寂的。
而那时同样年幼的黎书在那过于沉重的眸子，却隐约发觉了一丝少到可怜的希冀与期待。
他低下头，看着对方那因为寒冷而颤抖的手指，只有一件湿漉漉薄长袖而发抖的背脊，还有在深秋的大雨中冻得发白的耳根。
最终他看向那双漂亮却又冰冷的眸子，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
“你无处可去吗。”
黎书似乎听到自己如是说。
“那么，要不要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