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意衡他弟来敲门的时候,屋里的人正躺床上发呆。
这么多年了,屈意衡几乎可以说是没有朋友,他不交,也不擅长交,在人群里永远不自在,独处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自己。
听见敲门声,他一开始以为是物业。
前阵子楼上老太太洗衣机注水之后就出了门,结果家里发了大水,物业来问有没有渗到楼下来,他估摸着又是这事儿。
这种事儿,屈意衡都懒得去开门。
他这几天正烦着,有件大事儿需要他拿主意。
门外的人坚持不懈,门内的人岿然不动。
窦郁聪敲门敲到手疼也没见里面有什么动静,他太清楚他这哥哥的性格了,本来想着大早上别扯嗓子喊了,结果人家愣是不给反应,他没了耐心,清清嗓子,朝着紧闭的大门喊:“屈意衡!你亲弟弟来了!”
屈意衡一听,赶紧下了床。
门开了,看着眼前大包小裹逃难似的窦郁聪,屈意衡皱了皱眉问:“怎么了?”
“让人扫地出门了。”窦郁聪把手里的行李箱往屈意衡家里一推,箱子自己滑了进去。
屈意衡侧开身让他进来再说,窦郁聪一边往屋里拿东西,一边骂骂咧咧地说:“我真JB服了,现在的男的有好东西吗?”
屈意衡回头看看他:“你把咱俩都带进去了,你什么样我不知道,我觉得我还行。”
窦郁聪嘿嘿笑着看他哥:“那倒是。”
三个行李箱,两个大书包,还有一个大号旅行包,屈意衡怀疑窦郁聪其实是个忍者,关键时刻可以□□出来帮忙拿东西,否则这么多箱子包裹他是怎么一个人弄上来的?
“哥,你家也忒乱了吧!”
当年爸妈刚去世的时候,窦郁聪跟着屈意衡住了两年,后来他谈恋爱搬了出去,跟这个男友一处就是六年,结果,就在刚刚,他出差回来的时候,十分狗血地发现家里有一条陌生的男士丁字裤。
窦郁聪这人平时看着嘻嘻哈哈心大如椰子,但实际上很有自己的原则跟底线,他眼里容不得这样的沙子。
在家里,他平静地听完对方的解释,然后毫不犹豫地收拾东西走人。
那套房子是他们租的,俩人一人一半的房租,付到年底,他出门的时候还在想,幸亏去年他们计划一起买房还没落实,否则无论房产证上写的是谁的名字,到现在分手都会再牵扯出一系列麻烦事儿来。
他果断来了他哥家,路上打电话发现他哥关机,既然关机,那就肯定在家。
他了解这人。
屈意衡听他抱怨自己家乱,随口说:“那你就收拾收拾。”
他帮着窦郁聪把行李都拿去另一个房间,问他:“吃饭了吗?”
“吃什么啊,气都气饱了。”窦郁聪真的开始收拾屋子,找了个垃圾袋,把桌上那些速食包装跟外卖盒都收了起来,“你咋不问我出什么事儿了呢?”
“你自己说了,被扫地出门。”屈意衡说,“你出轨被抓了?”
“你是我亲哥吗?”窦郁聪抱怨,“有你这么说弟弟的吗?”
“我还真不是你亲哥。”
要说屈意衡在谁面前能话稍微多点儿,还能开点玩笑,那唯一一个就是窦郁聪了。
他们俩虽然不是亲兄弟,但重组家庭之后其实过得真挺好的,一家四口,特别和谐,那段时间屈意衡一度开朗了不少,只不过好景不长。
窦郁聪被他哥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哼哼着闷头收拾垃圾。
屈意衡进屋放好东西又给他换了床单被罩,把好久没人住的房间开窗通风。
“要我说,我真不如像你似的,到时候找个好姑娘结婚,好好过日子,”屈意衡不问,但窦郁聪忍不住不说,在他哥面前,他就像一扇敞开了的门,他哥不往里面张望都不行,“狗B男人伤透我的心。”
到现在窦郁聪也不知道屈意衡其实也是gay,倒不是屈意衡有心瞒着他,只是他们几乎没再聊起过这个话题,他也犯不上特意去说。
“别胡闹,”屈意衡说,“你不能走那条路。”
“啊?哪条?”窦郁聪楞了一下,发现屈意衡沉着脸站在房间门口。
屈意衡不仅是脸色沉着,声音也冷了下来:“骗婚。”
“哎呀,我就那么说说,我能么,那不是祸害人么!”窦郁聪摆摆手,“算了,跟你开玩笑你都听不出来。”
别的玩笑都可以开,但这种不行。
屈意衡过去也真情实意爱过别人,结果对方最后都选择去过所谓的“正常生活”,可是在他看来,那种人跟骗子无异,害人害己。
要说这世上他最厌恶什么人,大概就是骗婚的同性恋。
“你家还有什么吃的?”窦郁聪把收拾出来的垃圾放到门口,然后过去打开了冰箱。
红烧口味的方便面、海鲜口味的方便面、小鸡炖蘑菇口味的方便面,还有一罐老干妈。
“服了。”窦郁聪进了洗手间,洗干净了手说,“走啊,下楼买菜。”
“你去吧,”屈意衡准备继续回去躺着思考人生,“我还有事儿。”
“你有什么事儿?窝在家里一声不吭,跟尸体似的,出去透透气,有什么事儿吃完饭再办!”窦郁聪拖着他往外走,“对了,你手机还能开机吗?我怀疑你买它只是为了炫富。”
“我有什么富可炫,就是懒得开。”他说,“反正也没人找我。”
“这位哥哥,您这话说得可真让弟弟心寒啊!”
在窦郁聪的强迫下,屈意衡总算是出了门。
他们俩,一个一米八七,一个一米七八,站一起窦郁聪倒像是屈意衡的哥。
窦郁聪这人活得精致,只要是出门,哪怕只是买个菜都得收拾得溜光水滑,尽管今天是他分手的日子,被狗男人背叛的日子,从住了六年的爱巢里伤心离开的日子,但他还是穿得阳光帅气,不像是三十岁的男人,反倒像个二十出头的潇洒小伙儿。
反观屈意衡,本来就是正在床上躺尸直接被抓起来的,能有什么好扮相?一件简单的大T恤,一条浅灰色到膝盖的休闲短裤,脚上就蹬了双夹脚鞋拖,看起来真像个出来遛弯儿的大爷。
窦郁聪说他:“你头发长了怎么不去剪剪?你们艺术家是不是都非得扎小辫儿啊?”
“我懒得去。”屈意衡补了一句,“我也不是艺术家。”
窦郁聪笑了,抬手搂着他哥肩膀:“在我心里,我哥那就是最天赋异禀的大艺术家,迟早要名垂青史的!”
每次窦郁聪这么说,屈意衡其实心里都有点儿不是滋味。
他倒不指望自己名垂青史,但起码得混出个样子来。
当初在艺术学院,他是出了名的优秀,他在学校的那四年,或者说直到他离开艺术学院之后两三年,屈意衡这个名字都经常被提起。
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屈意衡怀疑自己自从离开学校就开始走下坡路,他的创作生涯就跟感情生活一样,一天一个新的滑铁卢。
什么远大前程、名垂青史,那都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才想的事儿,现在他不求这个了,只希望起码让生活质量有保证,别饥一顿饱一顿,别吃了这顿没下顿。
俩人在超市买了一堆有的没的,窦郁聪比他哥有钱,带着他哥在超市,看见什么都往推车里放,哄孩子似的问:“巧克力吃吗?薯片要不要?哎你喝过这个酒没?来两瓶。”
屈意衡就跟在他身后,说他:“你少买点。”
“那不行。”窦郁聪说,“咱俩都多久没见了,我想你,今晚上咱俩好好喝一顿,要不你说我去外面喝多了跟别人酒后乱xing,还不如和你。”
屈意衡皱着眉朝着他的背拍了一巴掌:“整天胡说。”
窦郁聪就笑,然后连连道歉。
兄弟俩拎着一堆东西回了家,窦郁聪主动请缨下厨,屈意衡也懒得跟他客气。
“你把手机开了吧,万一真有人找你呢?”
屈意衡知道,没人找他,这个时候不是出版社截稿的日子,编辑不会找他救急。
说来也可笑,正常约稿的少,一到需要救急的时候,那几家出版社都爱给他打电话,估计也都知道他缺钱,知道他不会拒绝。
厨房里的人开始忙活,屈意衡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然后又回了卧室。
他的手机在床头柜上躺了三天了,三天没开过机。
他犹豫了一下,拿过手机躺在床上,抓过上次窦郁聪来时给他的一个熊猫玩偶抱在怀里,按下了开机键。
之前窦郁聪说他这手机买来是为了炫富的,其实这破手机他用了五年了,开机速度都慢了不少。
手机开了,缓了好一会儿各种软件才启动起来。
他打开微信,想看看那个“五中13班”最近又在聊什么。
不过微信开了之后,他再没心思去看群消息了,因为他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在“近三天”的那一栏中,姚湛的名字赫然出现。
一瞬间,屈意衡的心好像被一只手捏紧了,整个人身体也紧绷起来。
他看着那个名字,不自觉的想起年少时候那些隐秘的角落,以及那天中午两人在酒店淋漓尽致的一场“青春告别仪式”。
“哎,我发现家里没有糖了啊!”窦郁聪突然探头进来,见他哥慌张地放下手机,觉得疑惑,“你干嘛呢?”
“没事儿。”屈意衡起来,“我去买吧。”
“啊,那你去吧,红烧肉没有糖不行。”窦郁聪嘱咐他,“你到楼下那个便利店买就行,快点儿啊,我这儿做菜急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