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虽被自己按住,拇指却趁机在他的手腕摩挲了一下,带起微许暧-昧的意味,闻人恒抑制不住地动了动喉结,想问一句“你胆子忒大了,真不怕我对你做点什么吗”,但转念想到外面都是人,他又点不了师弟的穴道,确实不能顺利把人吞了。
他知道师弟绝对是算计好的,顿时好气又好笑。
车内昏暗,彼此的轮廓模糊不清,叶右靠近了一些,呼吸仿佛都要与他缠在一起。
闻人恒强忍下把人狠狠揉进怀里的冲动,放开他的手,在他肩上拍拍,轻叹了一声。
叶右听过师兄叹气,虚假的抑或带着几分笑意的,唯独没有这样的像是从心底最深的地方出来的似的,不知为何竟透着几分沉甸甸的感觉。
他的动作一停。
“你可真难伺候,我对你好你也要起疑,还有良心么?”闻人恒无奈道,沉默一会儿给了他一句真话,“我知道你一直疑心我对你是不是有想法,其实我瞒了你一件事,等你记忆恢复自然会明白前因后果,你的内力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别瞎折腾了。”
叶右问:“不方便说?”
“你本来就知道,自己慢慢想,想起来便懂了,都是过去的一些事,”闻人恒道,“你不是说对灯灭毒有兴趣?先老实几天,看看那个人到底要干什么,其他的以后再说。”
叶右静默片刻,被说服了。
他于是也说了一句心里话:“师兄,你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份?”
闻人恒道:“知道,但不想告诉你。”
叶右道:“为何?”
闻人恒又叹了一口气,这次是以前的那种调子,看似痛心,却好像又没那么在意,轻声道:“师父在世时总教导咱们要坚守正道,不要误入歧途,他临走前让我好生照顾你,可我不仅把你弄丢了,还眼看着你走上了歪路,师兄这些年一直很自责。”
叶右充耳不闻:“我是魔教的?”
闻人恒道:“反正不是白道的,失忆的这段日子便留在我身边罢,等你痊愈后若想回去,师兄不拦你。”
事实上他都不用想,魔教是师弟一手建立的,这个人是一定会回去的,他拦也没用。
叶右想了想,勉强同意。
闻人恒问道:“我要是真对你有那种想法,你准备怎么办?”
叶右无辜道:“我还没想好。”
这是不可能还没想好的,闻人恒太了解他,怕是会恰好“醒来”说一句误会便糊弄过去了,不过若真的试出来,自己以前对他说的那些话,他便要从头捋一遍了,就是不知到时会不会与自己拉开距离。
他真不知栽在这么一个人的手里是幸还是不幸,说道:“睡吧。”
叶右听话了,找地方一靠,闭上眼。
闻人恒看着他退回去,在心里长出一口气,感受着体内还没完全消散的余热,暗道一声师弟若恢复记忆后还敢这般撩他,他绝对会把人吞了,可惜等这人全想起来,恐怕又会变回那高高在上的、让他咬牙切齿的魔教教主了。
天色未亮,众人便已起床,继续提心吊胆地赶路,然后很快发现他们的担忧不是多余的,因为地图渐渐抛弃了开阔平坦的官道,专门往羊肠小路上钻,偶尔还要爬一个山坡,马车不能通行,他们只能徒步。
李少素来娇生惯养,哪受得了这个,不过他怕错过叶教主,便硬撑着跟了两个时辰,这才要不行,被狐朋狗友们一劝也就含泪放弃了,反正他们对秘籍都没兴趣。
秦月眠则留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晓公子都是他带给闻人恒的,他对此比较上心,而这一连串的事恰好就发生在晓公子出现后不久,他不知二者有没有联系,所以想留下看看。
狐朋狗友们不明真相,当他是为了玩,感动地握住他的手让他一定好好看戏,将来从头到尾地讲给他们听,李少更是交待若见着叶教主别忘了问问魔教是否还收人。
秦月眠笑骂道:“行了,滚吧。”
一群公子哥于是滚了,剩下的苦苦挣扎,一片怨声载道,尤其当他们吭哧吭哧地爬过一个很难爬的山坡,回头却发现这段路其实只需顺着官道拐一个弯就行时,愤怒瞬间上升到了顶点。
“卧槽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整人的吧!”
“老子忍不了了,这才是第一块地图!后面还有五块!五块!”
“我也要忍不了了,那老头不会是想用这种办法考验咱们的诚心吧?”
“不,我觉得他就是没事找事!”
“没错!欠打!”
众人骂骂咧咧,无数次想甩袖子走人不陪那老头玩了,可又怕真有秘籍,只能咬牙坚持,顺便在发现有往回折的趋势时高悬起一颗心,紧张地向前蹭。
如此过去两天,众人更加身心俱疲,唯一欣慰的是他们总体是在前进,并没有原地转圈。
闻人恒看一眼师弟:“感觉怎么样?不舒服记得告诉我。”
叶右道:“我没事。”
闻人恒伸手挑开他额前的布条探了探,发现有一层薄汗,便为他擦掉,问道:“伤口处有么?”
叶右回答了一句“没有”,站着没动,并不反感他的动作。
闻人恒感觉自那晚过后他家师弟就乖了一点点,也不知是不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他略微满意,细心为师弟理了理布条。
这亲昵的举动让人堆里的几位长老和魏姑娘看得双眼通红,前者是想杀了闻人恒,后者则是觉得委屈。魏姑娘自小被人捧在手心里疼,根本没吃过这种苦,此刻见闻人恒这般关心别人,一时更加委屈,差点哭出声:“爹……”
魏庄主道:“听话,先回家,别跟着受罪。”
魏姑娘道:“我不!”
话音一落,只听前方负责带队的“月影”的人说要过一条水沟,不由得抬头,恰巧瞧见闻人恒搂着他家师弟头也不回地踏水而过,这次彻底忍不住,眼泪“刷”地就下来了,最后还是魏庄主借口说是被虫子吓的给掩饰了过去。
第六天的上午,他们终于过完了第一块地图。
盟主打量一下众人的情况,又看看所处的位置,发现再走一段路便是华杨城,于是和魏庄主他们商量一番,决定做个标记先去华杨城稍作休整,最好想个对策,总不能一直被那人耍下去。
刚刚还瘫在地上嗷嗷叫唤的江湖人立刻不嚎了,一个激灵爬起来,担心这群老大们会私下里将地图拼上,虽然他们信得过其中几个的人品,可对剩下的却不敢完全放心。
盟主只好安抚众人,保证一定不会私下拼。
魏庄主道:“我看不如这样,咱们先去华杨城,找个当地人让他看看第二块地图,画出一条路来,咱们将没用的去掉,然后挑一条好走的直接过去,省得再绕弯路。”
众人顿时觉得可行,高兴地整装出发,打算去华杨城好好地洗个澡、吃顿饭。
尚未进城,只见城门迎出一队人,为首的是一位身穿蓝袍的公子,约莫二十四-五,长得眉清目秀,握着一把折扇,书生气很浓。
魏庄主笑了:“你的消息倒是挺灵。”
年轻人笑道:“这几天各种传闻都有,闹得人尽皆知,侄子就是想不知道也不行,前天听人说看见你们了,方向好像就是这里,侄子便想着在城门等等,还真就把伯父等来了。”
他走到魏庄主身边,礼貌地对周围的一圈前辈们问了声好,邀请他们去他杨家住着。
人群中有人不由得喃喃:“是杨公子啊……”
“嗯,杨公子啊。”
叶右感觉这声音一波三折似的,还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习惯性地看向了自家师兄。
闻人恒慢走几步与前面的人拉开距离,对他道:“那魔头当初屠杀了三个世家,活下来的只有这么一个小孩,是被魏庄主他们从死人堆里救回来的,一直养到大,后来帮他重建了杨家,回到了这华杨城,虽说杨家现在比不得从前,但到底留了这么一根苗……”
他说着发现师弟好像没怎么听,顺着这人的目光向上看了看,见城门上“华杨城”三个字的旁边还雕着一朵花,便耐心解释:“这是流珠花,华杨城的人都喜欢,现在好像正是花期,你可以看看,挺漂亮的。”
叶右慢慢收回视线,“嗯”了一声,跟着他走了两步,忽然问:“杨公子全家都被魔头所杀,这等血海深仇,灯灭毒重现江湖时他怎么没赶去王家?”
“他经脉不佳,当初又受过重伤,所以没习武,”闻人恒道,“不过看他能在城门等着咱们,想必一直在关注这事。”
杨家二十年前就被毁了,新建的宅子在城东,地方虽不如以前的大,但住几位前辈和双极门的门主还是绰绰有余的。此刻正值晌午,杨公子早已派人回去准备饭菜,等他们迈进大宅,恰好差不多可以用饭了。
杨公子领着他们进了前厅,吩咐下人上茶,嘴角的笑容这才微微一收,看向魏庄主:“伯父,灯灭毒的事没查出来?”
魏庄主并不瞒他:“有可能与放《追成散》的是同一个人。”
杨公子眼神有些远,轻声道:“《追成散》啊……若有的话,我倒是真想看一眼。”
当初便是因为这本书,那魔头丧心病狂地将他们全家杀了,他至今都忘不了那个惨状。
几人都知道那段旧事,一时没开口。魏庄主将他带大,与他基本算是半个父子的关系,便劝道:“我们是亲眼看着那魔头咽气的,这事与他的关系兴许不大,但不管怎样,最后查完我都给你一个交代,你身子不好,别跟着我们四处奔波。”
“我晓得,”杨公子顿了顿,问道,“我听说似乎不怎么顺利?”
一句话让众人都想起了不太好的回忆,心有戚戚。
魏庄主道:“别提了,那人太能折腾。”
杨公子道:“怎么?”
魏庄主于是简单为他说了一遍,杨公子听得无语,暗道就自己这身子骨,若真跟着,绝对顶不住,他问道:“我刚才看小柔不怎么高兴,连饭都不愿意吃,就是累着了?”
“可不是,”魏庄主无奈,“我早劝她回家,她非不肯,让她在你这里住几天吧。”
杨公子从小在魏家长大,与魏家的几个孩子情同手足,自然答应。魏庄主想起地图的事,告诉他找个当地人帮他们看看。杨公子点头应下,立即吩咐管家去找人了。
连续几天的赶路,众人都有些累,饭后便各自在杨家人的安排下回房休息。闻人恒看了师弟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师弟的兴致似乎不是很高,整个人都懒懒散散的,也不怎么爱搭理人。
二人进了房间,叶右连脸上的布条都不解,脱掉外衫,简单擦拭一番,径自上了床。
闻人恒走到床边坐下:“怎么了?”
“有点累,”叶右道,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忽然感到一阵气闷,现在还没缓解,不过这没到不能忍受的地步,他说道,“可能是因为阴天,困了。”
闻人恒向外扫了一眼,今日确实是阴天。
他把布条解开看了看师弟的脸色,又探了一下内力,发现与往常一样,这才压下一丝担忧,示意师弟好好休息。
叶右随口问:“你不睡一会儿?”
闻人恒见师弟躺在床上对自己发出邀请,虽说不是那么一回事,但还是没抵抗住诱-惑。他先是出门吩咐手下打听纪神医那徒弟的行踪,然后回来躺在师弟身边,闻着淡淡的香草味,慢慢睡了过去。
与他们的温馨不同,魏家这边的气氛却不怎么好。
魏庄主与盟主几人议事去了,魏江越看着瘦了一圈的妹妹,与父亲的想法一样,想劝她留下休息。而杨公子在饭桌上看出闻人恒待那位师弟的热乎劲,饭后也来了他们这里。他刚刚迈进门,便见魏江柔红着眼睛问她二哥如何能把那个师弟弄走。
魏江越低喝道:“胡闹。”
魏江柔哽咽道:“他不是身子不好么,让爹想个办法别让他跟着了不行么?”
魏江越道:“你当爹什么事都能管呢?”
魏江柔道:“所以要想个办法啊。”
魏江越想责骂她,却又说不出重话,只能又给她一句胡闹。
他虽然是魏公子,但从小跟在他爹身边,耳濡目染下便立志要和他爹一样做个有担当有正义并受人敬仰的大侠,因此他即使有些自负和傲气,却也从没仗着自己的身份干过为非作歹的事。
他看着小妹的可怜样,放缓语气劝道:“你把他送走,闻人恒也会走的。”
魏江柔道:“不会,恒哥手里有地图,他不能走。”
魏江越提醒:“他完全可以把地图送人。”
魏江柔一噎,觉得闻人恒能干出这事,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魏江越和杨公子急忙过去哄,彼此对视一眼,都想苦笑。
魏庄主的嫡子庶子加起来一共八个,求神告佛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更别提还是嫡女,因此全家都宠得不行,这些年虽说没把人养得骄纵妄为,但也是要什么就给什么,从没受过委屈。
而古往今来,“情”之一字向来害人不浅,小柔被保护得太好,只知道喜欢上便要在一起,却不知闻人恒的心不在她身上,就是长得再好、再优秀,那也不是良配。
杨公子道:“最近城里新来了一个有名的戏班子,走,哥带你去看戏。”
魏江柔哭道:“我不看,我就想把那个阿晓弄走,为什么他刚一回来恒哥就对他这么好,我有哪里不好么?”
魏江越深吸一口气,没开口。杨公子比他有耐心,搬了一把椅子坐过来,细细地给她讲道理,勉强把小妹送人走的心思止住了。
魏江柔吸吸鼻子:“那……那你们有办法让我和恒哥多些相处的时间么?时间一久,恒哥会看到我的好的。”
魏江越和杨公子无语,特别不想打击她,这些年你们但凡有独处的机会,全都被闻人恒不动声色地避过去了,就闻人恒的手腕,他们想再多的办法人家也不会上当的。
魏江柔看着他们,抽噎一声:“行……行么?”
魏江越沉默,杨公子继续讲道理,委婉地告诉她闻人恒不会出来。
魏江柔咬着唇纠结了一会儿,终是不甘心地道:“要是直接请阿晓去,恒哥会去么?”
这倒是有可能。
二人无言以对。
杨公子找的当地人是一位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十年的老者,对华杨城及周边非常熟悉。他下午便进了大宅,彼时闻人恒和叶右已经睡醒,闻人恒见师弟似乎还是没什么兴致,本想自己去,但叶右闲着无聊,跟了来。
盟主几人早已到了,将第二块地图递给老者,把来意叙述了一番。
老者点头称是,边看边画,刚开始还有些一气呵成的感觉,之后就开始迟疑了。
那放秘籍的人或许料到了他们可能会请人画图,专选刁钻的地方走,平时根本没人会去。老者看了半天,摇头叹气。
盟主几人的心像是被他这声叹气拽进了沼泽里,想要奋力挣扎,却越来越沉。杨公子道:“刘叔,怎么样?”
老者指着一张华杨城全貌的地图:“那张图是从他们先前停的地方一路到达华杨城,然后过了城继续走,到这里……”他在城外一处地方点了点,说道,“这虽也是华杨城的地界,但我没去过,唉,说不好啊。”
盟主几人面面相觑,表情都很好看。
他们万万不想再那般折腾,于是挑了“月影”和“苍穹”的精锐先行探路,起码要过了华杨城的地界,之后的路再试试找人画图,能画多少是多少,总比他们自己探路强。
这需要两三日的时间,几人便各自散了。
闻人恒看着师弟:“还累么?”
叶右道:“还行。”
闻人恒再次告诉他不舒服要及时说,见他听话地点头,带着他回到了房间。
两天的时间一晃就过。
这天杨公子见天气不错,便叫了一些年轻人一起去游玩,晓公子恰好在列。
杨公子道:“探路的这就要回来,诸位也即将启程,不如出去玩玩,也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事实上是他终于没顶住小妹的哭求,而魏江越则想起自家老爹提过一句不如给晓公子多介绍几个人认识,便干脆趁着这机会把人叫了出来。
这一趟来的人里有华杨城几位有名气的公子小姐,剩下的则是跟着大部队来的少帮主们,有几个还与魏江越在逢春楼喝过酒,交情挺不错。前些天他们光顾着赶路和抱怨,确实没什么机会好好地聊一聊。
杨公子道:“魏二哥也在,闻人门主若恰好没事,不如同去?”
闻人恒看向师弟:“去么?”
叶右不怎么感兴趣,但还是问了一句:“去哪儿?”
杨公子不等闻人恒看过来,便主动道:“去城外,最近是流珠花的花期,城外开了不少,还有一处山谷里满是流珠花,特别好看。”
叶右还在迟疑,闻人恒却有了几分意动,原因是他家师弟最近还是挺懒的,找郎中看过依然看不出问题,这样出去转一圈,或许会有好处。
杨公子察言观色,见闻人门主似乎不反对,赶紧舌灿莲花,最终成功把晓公子劝动了。
一行人于是坐上马车,慢悠悠出了城门,等到达一条小路便将马车停在一旁,徒步走进去。小路两边开着白花,珍珠似的缀着,连成一大片,迤迤逦逦,美如梦境。
叶右问道:“这是有人种的?”
杨公子道:“也不算是,我们华杨城的人都喜欢流珠花,偶尔会撒些花籽,长与不长全凭老天做主,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大片,前面那山谷的流珠花是长得最好的。”
叶右放慢步子跟着他们,感觉连续几日的气闷隐约有扩散的趋势,渐渐压得他整个胸腔都有些疼。他扫见师兄正和魏江越说话,周围一圈人看着都蛮高兴,不怎么忍心扫兴,试着运转内力把这股闷痛压下,不知不觉便到了山谷。
众人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叶右抬起头,只见整座山谷都被流珠花所覆盖,美得几乎有些不真实,明明是令人赏心悦目的景色,可偏偏这时他的内力运完,疼痛非但没老实,反而增加了兵力,杀气腾腾地冲了出来。
他感觉剧痛蔓延到四肢,又一起涌向心脏,忍不住后退几步靠在一棵树上,冷汗一层层地浸湿了他。
魏江越有意拉着闻人恒闲聊,想让那些人多和晓公子聊聊。几位少帮主都不是傻子,自然能明白他的意思,而晓公子是闻人恒的师弟,他们也有意与人家结交,便都过去了。
不过闻人恒若能轻易上当,那就不是闻人恒了,尤其是这么美的地方,他当然要和师弟站在一起,于是几句话就把魏江越打发了,无视掉旁边魏江柔泫然欲泣的神色,转身便要去找师弟。
还没等走近,他便听见那些人都在喊“晓公子”,心里没由来地一突,急忙跑上前。
叶右感觉四周的声音全都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水似的。他隐约看着面前围了一圈人,无力地摆摆手想让他们退开一点,好让他透透气,但张开口却只觉喉咙一甜,一口血猝不及防地喷了出来。
闻人恒正走过来,见状脸色顿变:“阿晓!”
叶右再也撑不住,颓然栽倒过去,被闻人恒一把接住,死死搂进了怀里。魏江越他们也都吓了一跳,快速围过来。
闻人恒探了探师弟的内力,摸到一手的冷汗,不敢随便给他运功,越发着急。
叶右咳了几声,扫见身旁的一朵流珠花沾了点血沫,觉得有些可惜,不过他的思绪仅仅清明了这一瞬,下一刻他便感觉无边的血色从眼底蔓延而上,和着远处满山雪白的流珠花,铺天盖地地填满他的世界,然后一起颠倒扭曲。
他终于闭上了眼。
彻底昏迷前,他恍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平淡中带着一点点随意散漫,像是重复过千百次一般在脑海深处响了起来:“凝神,静心,莫动怒,莫动-情,抱元守一,存无守有……”
他几乎本能地觉得这声音来自过去的自己,渐渐陷入了意识的深渊里。
魔教的长老都在附近。
去过苏州城的人有了前车之鉴,生怕这些老大又偷偷摸摸先后离开,于是商量好哪怕杨家飞出一只苍蝇也要派人盯着,因此这天杨公子一行人出门,他们便派了几个人跟着,几位长老眼看教主在,自然来了。
此时他们见闻人恒抱着教主向马车的方向急掠,脸色一变,跑了过来:“怎么回事?”
闻人恒本不欲理会,却在电光火石之间分辨出了苗汪的声音,这才细看了一眼,发现确实是魔教的几位长老,立刻停下把人揪过来,往日的斯文一扫而光,吼道:“快看看他!”
苗汪连忙查看教主的情况,感觉除去内力微弱外根本没什么毛病,不由得皱起眉,扫见他嘴边布条上沾着的血迹,骤然想起了锦囊上的第三条命令,手顿时一抖。
闻人恒问道:“他怎么样?”
苗汪不答,回头默默看着身后的三个人。梅长老等人与他对视一眼,快速回过味,齐齐惊悚,第一反应就是后退半步,不想干这事。苗汪也不想干,沉默地看着他们。
四人僵了僵,一齐看向教主,就在他们要破釜沉舟的时候,只见教主睫毛一动,缓缓睁开了眼。四人神情一松,擦了把冷汗,感觉在阴曹地府里转了一圈似的。
闻人恒没空理会他们,看着师弟:“你觉得怎么样?”
叶右撑起身:“没事。”
他感受一下,发现胸口轻快了很多,好像连日的憋闷都被那一口血带出来了。
闻人恒道:“都吐血了,还没事?”
叶右想说真没事,这时杨公子一行人追了来,俱是担忧地望着他。他暗道一声到底还是扫了兴,想要站起身,却被闻人恒一把按住了。
闻人恒示意他们继续玩,抱起师弟,准备回杨家。
叶右道:“师兄,我自己能走。”
闻人恒连眼皮都不抬一下:“老实待着。”
叶右打量他的神色,说道:“我刚才只是觉得胸口有点闷。”
闻人恒道:“为何不说?”
叶右道:“我以为没事。”
闻人恒简直想打他一顿,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懒得理他。叶右估摸师兄被他刺激到了,老实地没动,正思考如何能补救一下,只见师兄脚步一停,看向了偷偷摸摸在后面跟着的那四个人。
几位长老一顿,不知为何竟觉得闻人恒的目光有点冷飕飕的。
闻人恒道:“你们过来。”
几位长老眨眨眼,互相对视,暗忖这人该不会看穿了他们的身份,想把他们“咔嚓”掉好独吞教主吧?他们心里一怒,立刻要撸袖子与这个登徒浪子拼命,却扫见教主轻描淡写地抬起手,手背向外一挥,他们于是顿悟,扭头就跑了。
闻人恒:“……”
闻人恒沉默地看向怀里的人,叶右露出的双眼满是无辜,安静地望着他。闻人恒压了压火,勾起嘴角尽量温柔地问:“你这是觉得我看出他们与你是一伙的,想把人扣下?”
叶右没有记忆,不知自己以前是个什么情况,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他装傻:“嗯?”
闻人恒道:“他们确实与你认识,我只是想问问他们知不知道你的内力是怎么回事。”
叶右看了看早已不见人影的那个方向,破天荒地有点不自在,摸摸鼻子:“……下次吧。”
闻人恒垂眼盯着他:“记着,我是你师兄,永远也不会害你,下次你要是再怀疑我会对你不利,我就把你扔下不管了。”
叶右直到此时方才听出自家师兄的火气,识时务地道:“知道了。”
闻人恒“嗯”了一声。
刀疤男一直守着马车,看到门主向这边狂奔的身影时便知道出了事,急忙牵着马车过来了,他打量晓少爷这情况,心底一惊。
闻人恒告诉手下回杨家,抱着人上了马车。他今天着实被师弟吓得够呛,若有可能真想永远都抱着这个人,可他知道不行,终是强迫自己把人放下了。
叶右慢慢回过味,问道:“师兄,你刚刚说那几个人与我认识?”
闻人恒道:“想说什么?”
叶右道:“我曾经听他们喊过我教主。”
闻人恒没开口。
叶右看着他:“师兄?”
闻人恒还是想揍他一顿,但控制住了脾气,温和地问:“你不关心为何吐血,反倒关心这个?”
叶右道:“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
是挺好,至少能明显看出比前几日精神了些,如果那布条上的血没存在过,闻人恒会很高兴。他压下心里的不安,问道:“我若说他们认错了人,你可信?”
叶右没和他唱反调,认真道:“师兄说的话,我当然信了。”
闻人恒便温柔地告诉他:“他们认错了。”
叶右点头:“嗯,我信你。”
二人对视了一下,心照不宣地别开眼。
刀疤男在外面驾车,有点想擦汗。
晓少爷都吐血了,门主刚回来的时候脸色也都成了那样,如此一个要紧的当头,两个人怎么还勾心斗角!
杨公子和魏江越今日本是为了给闻人恒与魏江柔制造机会,被这事一闹便没了游玩的心思,停留片刻就回去了,然后稍稍打听一番,听说闻人恒请了大夫,可大夫并未看出问题。
魏江越倒是知道一点,并不意外,毕竟连纪神医都没有头绪,其他大夫哪会有对策?
魏江柔问道:“他师弟怎么回事?”
魏江越简单说了一遍情况,道:“谁知究竟得的是什么病。”
魏江柔的眼神闪了闪:“纪神医都治不好?那……”
魏江越的声音倏地冷下来:“那什么?”
魏江柔心底一颤,被自己刚刚冒出的想法吓到了,害怕地看着他。魏江越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拍拍小妹的肩,告诉她不能有害人的心思。魏江柔连忙摇头:“我没有!”
她只是有一瞬间在想如果那个人死了就好了,她捂着胸口,有点心有余悸。魏江越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确实没说谎,这才满意。
探路的人晚上就回来了,第二天盟主等人将多余的路划掉,便准备通知外面的人启程。
闻人恒道:“诸位前辈先走吧,晚辈过两日赶过去。”
几人一齐看向他,魏庄主道:“是因为你师弟?”
闻人恒“嗯”了一声。
当初他们出发时,纪神医说过会派徒弟过来,只是对方一直没赶到,他昨晚终于得知了对方的踪迹,决定等两日,另外一点是他想找机会与魔教的人接触一下,看他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魏庄主刚好还没劝动女儿留下来,便说一起等等,何况谁也不确定以后会遇见什么,总得让人们有个准备的时间,不能这般仓促,因此最后敲定三日后动身。
闻人恒知道人一多,要见那几位长老便有些困难,不过他很有耐心,说声好,回去陪师弟了。
纪神医的徒弟是第二日的晚上到的杨家,立刻便被请去了闻人恒的小院。
杨公子作为家主,有客人来访,下人会第一时间告之他。那时魏江越正在他的屋里坐着,两个人干脆一道跟来了。
前几日晓公子吐血,虽然不是他们弄的,但他们不知和出门有没有关系,而闻人恒又太恐怖,因此这几天他们识趣地没来打扰他,如今神医的徒弟一到,他们刚好可以看看晓公子的情况。
叶右这个时候正要休息,脸上的布条刚被解开,便懒得再缠,于是等魏江越与杨公子迈进门,便见“灯笼”不见了,微微一愣。
他们紧跟着意识到什么,齐刷刷看向闻人恒身后的那位公子。
叶右走到师兄身边,客气地对他们笑了笑。
他长发未疏,身上简单披着一件睡袍,有些散漫随性,半边脸带着烧伤,但已经很淡了,另外半张脸则昳丽逼人,美得惊心动魄。
魏江越和杨公子登时呆住,愣愣地看着他那半张完好无损的脸。
闻人恒眉心一跳,把师弟按回到椅子上,看向跟着他们进门的那位公子。
这人约莫十八,圆脸大眼,脸上带着酒窝,看着软绵绵的,正是纪神医的关门弟子,方小神医。此人天赋很高,但不骄不躁,脾气非常好,连纪神医都曾放言说他将来的成就要比自己还高。
方小神医没被晓公子的脸惊艳到,好像满心装的都是救人,第一句便是:“师父说的病人,便是这位公子?”
闻人恒点头:“他前几日吐过一次血。”
方小神医神色微变,急忙过去给病人把脉。
魏江越和杨公子在方小神医开口的瞬间便清醒了,感觉老脸一红,尴尬地找地方坐下。魏江越又看了一眼晓公子,恍然想起他父亲说过的话,终于明白了原因。
房间一时很静,几人生怕打扰到小神医,都没开口,甚至连呼吸也刻意放轻了。
片刻后,方小神医收回手,说道:“他没有问题。”
闻人恒听这话都听麻木了。
他暗忖这事还是得找魔教的人才行,便想客套几句将这三人送出门,但紧跟着却听小神医严肃地说道:“但他若再吐两次血,可就麻烦了,从今天起我要时刻跟在他身边盯着他。”
闻人恒精神一振,想问问他是不是查出了什么,这时只听小神医又补充了一句:“包括晚上睡觉的时候。”
闻人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