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接下来的时间里,莫奕都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不得不说,在第一周目里,莫奕并没有找到太多的线索,眼前的除了谜团还是谜团,最大的收获只不过是将整个副本大致的流程走了一遍而已,而在第二周目的时候,莫奕终于摸索到了些许这个副本的脉络,重要的线索犹如沙滩上坚硬而裸露的黑色石头一般随着海水的缓缓退去而露出了些许的眉目,但是线索的爆炸性出现也令整个局面变得错综复杂。
莫奕感觉自己仿佛是迷宫中的小白鼠,在交错的墙壁之间跌跌撞撞地寻找出路。
但是在绕过分岔口之后,面前的却是另外一条死路。
莫奕出神地搅动着自己茶杯里的茶水,看着袅袅的白烟缓缓而上,在自己的眼睫毛上蒙上一层细细密密的水雾。
他并不准备喝。
刚才在坐下的时候,他就隐蔽地用自己口袋中的镜子扫过了放在自己眼前的托盘内的吃食——不出他所料,所有的茶水和糕点都是猩红而粘稠的颜料,而当他将镜子闪向其他玩家桌子上的食品时,却都是毫无异样的食物。
这种仿佛被针对的感觉非常不妙。
莫奕兴致缺缺地将手中瓷白细腻的茶具放到桌子上,微烫的红茶从杯沿处溅出来些许,在雪白蕾丝镂空的桌布上缓缓地洇开了圆圆的水渍。
他不着痕迹地抬眼看向站在房间角落的管家,管家依旧全身着黑,只有领口和袖口露着一抹白,惨白的脸孔被模糊的黑暗笼罩,从莫奕的角度只能看到半个轮廓僵硬的下巴和带着一成不变微笑的嘴唇——完全没有半小时前他在客厅里被莫奕砸碎脑袋的惨像。
以这个管家现在的态度来看,他很有可能没有之前的记忆。
但是莫奕并不确定。
他下意识摸索着自己手掌上被飞溅的碎片划开的细小破口,微微的疼痛感在皮肤地下方隐隐地刺激着神经,仿佛是细细的丝线将现实和臆想之间紧紧地绑缚起来,令他的大脑在疼痛的刺激下更加清醒。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身旁响了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莫奕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自己的身边,正低头看着他放置在桌子上的手掌。
只见他手上包裹着的绷带已经被灰尘和碎屑搞得脏污不堪,微微蜷起的掌心中渗着隐隐的血迹,将灰白的绷带浸染成深色,在雪白的桌布的衬托下显得分外突兀。
莫奕不太习惯**突如其来的熟稔,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向后靠了靠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远,然后不着痕迹地将手掌翻转过来,将自己掌心渗出的血迹掩住,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没什么,只是搜查的时候不小心而已。”
**也莫奕疏离的态度上碰了一鼻子灰,不由得有些讪讪。
他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说道:“说起来这个副本真的挺复杂的,竟然还会轮回。”
**注视着默不作声的莫奕,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中午午饭之前我看你没有在大厅出现……也没有其他玩家在今天早上的时候看到你,你是去了什么地方了吗?”
他话语中的含实在是太过直白了。
莫奕抬眼看向他,神情依旧淡淡的:“我只是随便转转而已,时间到了就直接回房间了,我倒是不知道你们中午在大厅集合了,所以,你们有谈什么重要内容吗?帮我跟一下进度吧。”
**的神色有些僵,脸上的神情有些挂不住,他强行维持着自己和颜悦色的表情,但是声音中已经带上了些许压抑不住的生硬:“倒是也没什么……”
莫奕脸上的神情是置身事外的冷淡,一双黑沉沉的双眼没什么情绪起伏地注视着他,成功地让**将尚未出口的话语吞了回去,有些干巴巴地打了个哈哈,然后匆匆地从刚才来时的方向走回去了。
他无动于衷地收回目光,视线落到茶杯旁浅色的水痕上——它在这段时间内已经基本上干透了,现在只留下了些许浅的几乎分辨不出来的圆斑。
**的来意不是很难猜测,不过是看他之前久久没有露面,而且下午又是最晚来到厅堂内的,所以怀疑他在这段时间内找到了什么线索,所以来探探口风罢了,不过,莫奕奇怪的是,**之前一直以资深者和整个队伍的领导者自居,所以在发现莫奕的举动在另外一种形式上是对他权威的挑战时才会那么恼羞成怒,那么……此刻又是为什么突然愿意放下身段到他这里来刺探情报了呢?
莫奕不着痕迹地向着**去的方向扫了一眼。
他此刻正和李望坐在一起,似乎正在商量些什么。
莫奕抿抿唇,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目光——在他在众人的视线中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一定发生了些什么超出他预期范围内的事情。
下午茶在低落而又诡异的基调中结束了。
管家一如往常地站在门口,彬彬有礼地请众玩家跟着去往餐厅,莫奕这次随大流地站起身来,然后跟随着人群一起向着走廊黑暗的深处走去。
他这次不准备偷偷溜走了。
上次莫奕在第一天晚餐的时候离开了队伍去了侧厅,而在他回来的时候却发现管家并不在餐厅中等候,直到当晚催促众人回到房间时才出现,这段时间里,玩家们对管家的行踪是完全不清楚的,这让莫奕不由得感到好奇——再者,他确实想知道**他们到底想搞什么花样。
玩家们各自满怀心事地跟在管家的身后,向着摇曳着微弱光斑的走廊深处走去。
众人很快来到了餐厅中,大家纷纷落座,席位仍旧是之前的数量,这让桌子旁显得有些空空荡——这次的玩家数量要比上次少了许多,这样的想法困扰着每一个玩家,令他们都不由得有些心神不宁。
香气馥郁的菜肴犹如流水一般地送上,在玩家们的面前摆放的满满当当。
而送到莫奕面前的无一例外都是鲜红的颜料。
虽然闻宸不动神色地将自己这边没有问题的食物放到莫奕的盘子内,但是莫奕也只是兴致缺缺的摆弄了摆弄餐具,将自己盘子内的食物内稍稍动了几口就不再继续了。
他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扫过餐厅不起眼的一侧,制服笔挺的管家从进餐开始时就一直在灯火辉煌的餐厅中灯光的死角处静默地站着,整个人犹如漆黑的影子一般贴在墙壁前,仿佛是没有生命的死物一般毫无动静。
晚餐很快结束了。
在整个用餐期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管家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
莫奕微微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环视着坐在桌子旁的玩家们,他们都毫无异样地吃着盘子内最后送上来的甜点,整个餐厅看上去宁静无波,仿佛没有丝毫危险隐藏一般,在所有的玩家都结束了进餐之后,管家缓缓地走上前来,开口说道:“尊贵的客人们,请大家跟随着各自女仆离开。”
说毕,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打开了餐厅的大门,露出了光线黯淡的走廊。
玩家们都跟随着女仆的引领向外走去。
莫奕和闻宸也回到了他们的房间内,莫奕在自己的房间中粗略地环视了一圈,发现之前的托盘和上面已经冷掉的食物已经被带走了,安静而宽敞的房间内看上去就像是从未有人住进来一样整洁,就连被撕掉一条的床单都恢复了原样,一切都风平浪静。
莫奕微微眯起双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几秒钟之后,他仿佛下定了决心,扭头对闻宸说道:
“走吧,我们回侧厅一趟。”
说毕,他转身拉开身后的门板,探出头颅向走廊中看了看,在确认了女仆已经走远之后,莫奕和闻宸一前一后地走出房间的门,然后轻车熟路地快步地向着侧厅的方向走去。
莫奕的步伐在经过大厅的时候不由得微微一顿,目光落在整洁如初的地面上,地毯上厚重的绒毛在明亮的灯光下看上去柔软而温暖,之前散落一地的大理石碎片和粘稠的甜腻液体都不知所踪,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收回目光,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向着侧厅的方向走去。
侧厅的大门依旧安安静静地矗立在阴暗冰冷的走廊深处,上面和莫奕之前来时一样没有产生什么太大的变化,莫奕推开大门,幽深阴冷的气息顺着敞开的大门向外蔓延开来,仿佛是冰冷的水流注入温暖的湖泊中一般,冷寂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
莫奕他熟练地向着房间的深处走去,在穿过层层叠叠的白色迷宫之后,他终于再次来到了那个隐秘的暗室入口处,闻宸帮他掀开覆盖在门板上的厚厚挂毯,莫奕则是伸手将那颜色与旁边墙壁有着明显不同的窄小门板推开。
手电筒明亮光柱的前方荡起了大片的灰尘,在灯光下飞舞乱窜着。
他敏感地嗅到了空气中夹杂着的熟悉味道——那甜腻的气息犹如游丝似的在阴冷黑暗的室内飘荡着,仿佛幽魂似的若有若无,若即若离。
莫奕的眉眼神色微微凝重起来,快步向着堆的满满的杂物间内走去,他侧过身子,贴着高高堆起的积满灰尘的杂物缓缓地向内挪去,随着他的靠近,那熟悉的甜腻气味仿佛更加清晰浓重起来,在鼻端萦绕着久久不肯散去。
莫奕站在杂物堆后方的空地上,将自己手中的手电筒向着前方照去。
只见在他上次看到的管家的大理石像旁,多出了另外一具大理石像。
它身上的制服杂乱而脏污,沾染着灰尘与大理石雪白的碎屑,四肢处的制服衣料上也都有着被绑缚过的痕迹,而最为显眼的是大理石像的头颅仿佛是被重物击中一般地碎裂开来了,整张惨白的面孔都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无声的黑色双眼和身边的大理石像一样呆滞地凝视着远处的黑暗,侧面的头颅裂开了一个大洞,顺着碎裂开的不规则裂口能够看到灰色脏污的液体。
空气中是熟悉的甜腻气味,在窄小的空间内淤积汇集,仿佛液体似的在黑暗中缓慢地蜿蜒流淌着,令人几欲作呕。
莫奕抬起胳膊来掩住自己的口鼻,深黑的目光在那两个并排站立的管家上缓缓地转了一圈,然后扭头对闻宸说道:“走吧。”
他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猜想被证实了——管家绝对不是这个副本内的怪物。
他只不过是一个道具罢了。
一个量产的傀儡和牵线木偶。
莫奕若有所思地微微眯起双眼,然后转身顺着那道窄窄的缝隙向外走去,身上的衣服在这过程中被弄皱,从肩膀到胳膊上都落满了灰尘,他简单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落灰,然后快步地向着杂物间的门外走去。
侧厅中的阴暗冰冷的气息将他鼻腔内残留的甜腻味道驱散干净,只剩下侧厅内犹如石室般沉寂的气味和温度。
他们二人熟练地顺着原路返回,现在侧厅中这看似复杂的地形已经无法难倒莫奕了,他们犹如在平坦的地面上似的在其中穿行着,很快就走到了侧厅中的空地上。
就在这时,莫奕的余光里似乎瞥到了什么——
他正准备向着门口走去的步伐微微一顿,转变了方向,向着那静静地挂在墙上的油画走去。
只见那本该覆盖在油画上的苍白布料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到了地上,在地面上委顿堆积成一滩,而布料下的肖像则毫无遮挡地显露在空气当中。
肖像的面容轮廓模糊,上面的颜料干涸开裂。
而她的双眼却漆黑明亮,如有神采,长长的黑发在肩膀上铺陈开来,犹如瀑布。
莫奕面色微微紧绷,仰头无声地注视着那一人多高的肖像,缓缓地深吸一口气。
这意味着,有人填补上了黑色的颜料。
新的牺牲品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