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拳打空,怒气更盛,紧接着又是一拳朝杨煊挥过来。杨煊是过来制止他们的,不是过来跟客人打架的,他避之不及,只能抬起胳膊挡住那人的拳头,骨头与骨头相撞发出一声闷响,叫旁人光是听着就感觉肉疼。
节假日是事故高发的时间段,酒吧里当值的保安比平日多了一倍,这时听到酒瓶碎裂的声响和高声的吵嚷,几个保安迅速地从楼梯拐角处跑上来处理情况。
“哎!出去打!”带头的那个保安拿着电棍指向醉醺醺的几个人,虎背熊腰地走过来,粗着嗓子吼,“条子就在楼下等着,谁他妈今天晚上想进去蹲着,你们尽管动手。”
他身形五大三粗,说话的语气也比杨煊粗野得多,一嗓子就吼住了几个想动手的醉鬼。
“别打了,”那个挥拳的人被身后画着浓妆的女人拉住胳膊,“喝多了你……”
那人用力甩开女人的手,啐了一句:“操,晦气!”又抬手指着对面的人,“你他妈的最近小心点,老子不卸你一条腿这事儿不算完。”说完就带着身后几个人,拨开围过来看热闹的人,拉着脸,酒气熏天地走出了台球厅。
一场风波平息下来,围观的人纷纷散开,刚刚说话的那保安看着杨煊问:“没事吧?”
“没事。”杨煊神色如常,好像刚刚那拳不是打在他的胳膊上。
“那就行,”那人回头看看楼梯口,笑道,“你啊,还是太文明了,遇到这种想闹事的拿电棍赶出去不就得了。”
“他胳膊受伤了。”汤君赫这时插话道。
保安这才看到杨煊身后的汤君赫,有些惊讶地挑了挑一边的眉毛,看着这个出奇漂亮的男孩。
汤君赫伸手握住杨煊的手腕,抓起来送到那人面前,指了指那块被拳头打中的地方说:“都青了。”
在酒吧里做保安,平日里少不了跟喝高了闹事的人打架,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情,只要没有大面积见血,没人会当回事。保安看着汤君赫煞有介事的表情,忍着笑问杨煊:“煊儿,这谁啊?”
杨煊没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收了收胳膊,想避开汤君赫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
但汤君赫却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抓得更紧了一些,自我介绍道:“我是他弟弟。”
“你还有弟弟?”那人更惊讶了,“以前没听说啊。”
“焦哥,你带他下楼吧,”杨煊面上看不出任何波动,“今天不安全。”
“行,那我先带他下去。”那个被杨煊叫做“焦哥”的保安毫不见外地抬手揽住汤君赫的肩膀,像揽自己的小兄弟一样亲昵,低头道,“走吧弟弟?”
“我不是你弟弟,”汤君赫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和汗味,冷着脸挣开他的胳膊,“也不走。”
“杨煊是我兄弟,他弟弟就是我弟弟,”焦哥的心跟体形一样庞大,没介意汤君赫冷冰冰的态度,依旧开着玩笑,拍着他的后背道,“走吧,你哥拳头硬着呢,你留下来也是拖他后腿。”
汤君赫不想跟他下楼,但他单薄的少年身形又扛不住焦哥的生拉硬拽,想伸手再去拉杨煊的胳膊,杨煊却转身朝窗台的方向走了。
“别腻着你哥了,”焦哥握着他的肩膀把他往楼梯口带,“你哥在工作知道吧?一会儿再出事还得顾着你——”
“怎么了这是?”焦哥话说到一半,被正朝楼上走的一个人打断。
“哦,煊儿他弟,”焦哥解释道,“今天不是闹事儿的多么,杨煊让我带他下去。”
上楼这人是酒吧今天的值班经理,听他这样说,特意朝汤君赫看了一眼:“杨煊还有弟弟?这样吧焦哥,你去换杨煊下来,徐哥他妹妹过来了,杨煊估计今天这班是值不了了,七夕么……”
“操,怎么没个妹子看上我呢,”焦哥有点郁闷,接着爽快道,“行吧,那我去换他下来。”说完,又转头对汤君赫说,“你也早点回吧,你哥晚上陪妹子,估计没空搭理你了。”说完就踏着楼梯上去了。
“谁?”汤君赫问那个值班经理。
“杨煊女朋友。”那人敷衍道。
“杨煊没有女朋友。”汤君赫看着他,字正腔圆地纠正。
他语气较真,引得值班经理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现在没有,一会儿就有了。”
正说着,杨煊从楼上走下来了,一边下楼一边问值班经理:“文哥,什么事?”
“应茴找你过七夕来了,”值班经理抬手拍了拍杨煊的肩膀,“去吧,上面我让焦哥盯着。”
应茴是酒吧投资人徐总的表妹,整个酒吧里的工作人员没人不知道她喜欢杨煊,她来找杨煊,杨煊今晚这班自然是不用继续值了。
“说好了十一点之前我盯台球厅,”杨煊听他这样说,转身要朝楼上走,“我上去换焦哥下来。”
“哎——你别让我为难啊,”值班经理眼疾手快地上前两步,拉住他的胳膊,“徐总这个表妹说话比徐总还有用,你想让我丢饭碗啊?再说了,七夕还是要过的,值什么班啊,你再值班,我扣你工钱了啊……”
那人说话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猥琐的神态,不难猜测他揣着什么想法。
杨煊皱了皱眉,说:“我跟她不是过七夕的关系。”
“杨煊!”楼梯下面这时传来一道清甜的女声。
三人同时低头看过去——应茴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正一只手扶着楼梯扶手,抬头朝他们看过来。
“你先下来。”她抬起另一只手,手掌朝向自己勾了勾,一脸期待地示意杨煊下楼。
“煊哥,”冯博也走了过来,气喘地倚着另一边墙,“茴姐非要来,我劝不住她……”他话说到一半,一眼看到旁边站着的汤君赫,“哎?他怎么也来了?”
“行啦,走吧。”值班经理不由分说地抓着杨煊的胳膊,拉着他下楼。
汤君赫也跟在他们身后走下楼梯。
杨煊下了楼,对应茴客气地说:“什么事?我晚上要值班。”
“他不值班,取消了。”值班经理临走前给应茴送了一把助攻。
应茴长发披肩,脸上画了精致的裸妆,穿着色彩鲜艳的连衣裙,露出白皙纤细的四肢,一出现在酒吧,就引得大厅里的客人不断扭头看过来。
楼上是人声鼎沸的吵嚷声,隔壁是喧闹嘈杂的电子舞曲声,再对着应茴期待而羞涩的目光,杨煊觉得有些头疼——他以为上次说得已经够明白了,没想到过了几个月,应茴又携着一腔热情卷土重来。
“出去说吧。”杨煊走在前面。路过酒吧前台的时候,调酒师对着他们吹了声拐着弯的口哨。
杨煊推开酒吧门走出去,一直走到对面路边的树荫下,几乎听不到酒吧隐约的音乐声了,才停下脚步。
“喂,识相点。”冯博从后面拽了一下汤君赫的胳膊,暗示他跟自己一起离远些。
但汤君赫仿若未闻,走过去站到杨煊旁边,跟他一起等着应茴开口。
冯博气急,走过来揪着汤君赫的T恤,拉着他就朝一边走。
汤君赫被他拽得朝一边踉跄了一步,紧接着伸手把T恤从冯博的指缝间拽出来,冷冰冰地看着他。
冯博不耐烦地骂道:“操,人家二位表白呢,你谁啊你,凑上去当电灯泡。”
“我是他弟弟,”汤君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反问,“你又是谁?”
“你真好意思说啊你,”冯博从头到脚地打量着他,嘲讽道,“你是他弟,他可不是你哥。”
汤君赫不动声色地反唇相讥:“这轮不到你来说。”
“哦,轮到你这个三儿——”
话说到一半,杨煊突然侧过脸开口了:“冯博。”声音不高,警告的意味却很明显。
冯博立刻噤了声,没好脸色地白了一眼汤君赫。
那边偃旗息鼓了,应茴才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包装精致的黑色长盒子,递给杨煊说:“这个给你。”
见杨煊不说话也不伸手接,应茴解释道:“是巧克力,给你吃的。”
杨煊微蹙着眉头,侧过脸看向别的方向:“我以为上次说得已经很清楚了。”
“啊,是的,”应茴像是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放低了声音,柔声细语道,“我是想,可能还有努力一把的可能……”
“没这个可能。”杨煊直截了当地拒绝,这一次的态度远不如上次委婉。
应茴没料到等着自己的会是这样冷漠的答案,一时有些怔住,回过神来,委屈得几乎要落泪。
杨煊见她含着泪光,耐着性子解释道:“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一些。”
“可是,你总是要有女朋友,总是要结婚的呀,”应茴几乎有些哽咽道,“我不信你一辈子都这样。”
相比她的情绪激动,杨煊几乎可以称得上不近人情,他平静地说:“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
路过的人纷纷扭头朝他们看过来,应茴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了,她平静了一下情绪,才用略带撒娇的语气低声说:“那巧克力你总要拿着吧,好不容易买来的。”
杨煊依旧淡漠道:“我不喜欢吃巧克力。”
应茴这次却坚持道:“你不拿着,那我就不把今天的拒绝当真了。”
杨煊的耐心已经耗尽了,刚想说“随你”,后面传来一声突兀而清脆的声音:“我喜欢吃巧克力。”
应茴有些懵地朝那个声音的来源看过去,看到汤君赫正看着自己,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操,你添什么乱,”冯博从树干上直起身,刚想伸手拍他,却见他朝应茴的方向走过去。
“啊?”应茴没想到自己即将送出手的爱心巧克力会被半途截胡,愣道,“你要吃这个吗?”
汤君赫几乎是有些真诚地朝她点头,又问道:“可以吗?我想跟你换。”
作为一个资深颜控,应茴对长得好看的人都颇有好感,对着这样不识时务的汤君赫,她虽然不太高兴,却也拉不下脸来凶他,再加上她看出杨煊是绝不肯收这盒巧克力的,便转了转眼珠,换了一种话术说:“那送给你吧,就当是杨煊给你的。”
“是你给我的,”汤君赫较真道,“是我要跟你换。”
“哦……”应茴偷换概念失败,又不能收回送出巧克力的话,只好把巧克力递给他,答应道,“好吧,送给你,不过你不用跟我换了。”
“要换的,你等等。”汤君赫接过巧克力,朝酒吧跑过去。
应茴有些茫然地扭头看杨煊:“他要跟我换什么啊?”
“不知道,我上去值班了,你们早点回家。”杨煊说完,也朝酒吧走过去。
走进酒吧,他看到汤君赫站在吧台,一边跟服务生说着什么,一边对着前台一排精致的盒子指指点点。杨煊觉得他这个弟弟实在不按常理出牌,他脑袋里在想什么,连他自己都常常搞不清楚。
杨煊收回了视线,朝二楼走过去。
酒吧外面,冯博吊儿郎当地靠过来:“茴姐,这回死心了吧?”
“你闭嘴。”应茴瞪他一眼。
冯博耸了耸肩,又好奇地看向酒吧:“我说,我们真要等他啊?”
“等等呗,”应茴无所谓地说,“我还挺好奇他要拿什么跟我换。”
过了几分钟,汤君赫从酒吧里推门出来,手上多了另一个精致的盒子,应茴认出那是酒吧前台卖的酒心巧克力,刚刚在前台等杨煊的时候,她出于好奇多看了几眼。
经过包装的酒心巧克力价值不菲,汤君赫刚刚说的要和她交换,原来不是开玩笑的。
“你还真要跟我换啊?”应茴不好意思地笑道,“算啦,送你吃了,反正杨煊也没打算收,你把这个退回去吧。”
“说了要换的。”汤君赫坚持道。
“要换要换,凭什么白给啊,”冯博伸手接过来说,“我替她收了,两不相欠啊。”说完回头催应茴道:“走吧茴姐,别望眼欲穿了。”
应茴依依不舍地抬头看了看二楼的台球厅,说了声“嗯”,然后跟汤君赫说:“那我们走了,拜拜。”
汤君赫点点头,也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距离出门已经两个小时了,汤小年快回家了,他必须要赶到汤小年之前到家。
冯博一边朝前走,一边频频回头看着汤君赫,猜测道:“我说茴姐,那小子不会暗恋你吧?”
应茴沉浸在被拒绝的悲痛中,闷闷不乐道:“什么啊。”
“不然为什么偏要跟你换巧克力啊?”他拿着那盒酒心巧克力翻过来覆过去地看,“这玩意儿还不便宜呢。”
应茴否定他的猜测:“暗恋我的话就不是换而是送了好不好?”
“送的话太明显了啊……”冯博继续给自己的猜测找理由,“看他也不像有胆量送人巧克力的样子,所以只能借换的幌子喽。”
应茴兴致缺缺地撇嘴道:“不管真的假的,反正我没兴趣搞姐弟恋。”
杨煊在酒吧待到11点,换好班,准备下班回家了,临走前突然被前台的调酒师叫住:“杨煊,你弟跟你还是情敌啊?”
杨煊不明所以道:“嗯?”
“我看他买了一盒酒心巧克力给应茴,”调酒师抓起前台的一个盒子,朝他晃了晃,“不便宜呢。”
杨煊随口问道:“多少钱?”
“578,关键他还没带钱你知道吧,”调酒师用手指点了点一旁的赊账本说,“喏,这还打了个欠条呢。”
杨煊拿过那盒巧克力看了看,片刻后说:“我替他付了吧。”
“什么情况?”调酒师开玩笑地笑道,“你弟弟可是你情敌啊。”
杨煊懒于跟他解释,掏出钱包随口道:“他要喜欢,我不跟他抢。”他数了六张一百,交给前台的服务生道,“仪姐,帮我把帐销了吧。”
“要么我小时候总羡慕有哥哥的人呢,这帐说销就给销了,”服务生接过钱,又给他退了一百,“唉,哥哥挣钱也不容易啊,给你打个折吧。”收了钱,她又把那张欠条撕下来,连着那一百块递给杨煊。
杨煊没说什么,接过来看了看,把欠条折起来,塞到钱包里。
出了酒吧,杨煊打了辆车回家。七夕晚上人多,已经11点多了,依然可以看到不少成双结对的情侣。路过的出租车里几乎都坐满了人,杨煊一边朝前走一边看着路边的车,几乎走了半个小时才打到一辆车。
到家时已经快十二点了,整个楼道里静悄悄的,杨煊乘电梯上楼,拿出钥匙开了锁,然后推门进屋。正在换鞋,身后传来了一道开门声,在幽黑寂静的房间里听来格外清晰。
不需回头,杨煊也知道那道开门声是从汤君赫的房间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