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杨煊说的路线,陈兴开着一辆别克绕着盘山路上了半山腰。他比杨成川岁数小不了多少,是个退伍军人,从军队出来以后就被亲戚介绍来给杨成川做司机,一开就是几年。
来麓山之前,他给杨成川打电话说明了情况,电话里,杨成川只是交代了一句“见到他们让杨煊给我回个电话”,没多说什么就挂了。
作为润城的副市长,杨成川这两年虽无突出政绩,但因为年轻和形象好,一上任就颇受润城市民的关注。在摄像机前,他一向风度翩翩,彬彬有礼,而一旦回归到私生活,这个副市长的所作所为就不能放到明面上提及了。
陈兴给杨成川做了几年司机,对于他的私生活了若指掌,但他从没想过要给其他人讲这些事情,连向自己的老婆都未曾透露丝毫。
车子驶至山上,太阳刚刚从山后蹦出来,生机勃勃地挂在东边。隔老远,陈兴就看到半山腰处站了两个人,一高一矮,差了半头。他把油门踩重了些,稍稍提速,然后在快靠近两个人时脚下松开油门,将车停靠在路边。
陈兴从车上下来,小跑过去帮他们拎旅行包,兄弟俩见他过来,都挺有礼貌地喊了声“陈叔叔”。
“磕到了?”陈兴看向汤君赫额头的伤口,“哎哟,都一晚上了还在渗血,估计得缝针了,这衣服都磕成了这样……走,上车说吧。”他说着,抢着拎起两个旅行包,“我来我来,你们快上车。”
按照兄弟俩来时坐的位置,陈兴拉开车座后门,正准备将两个旅行包放到后排右侧,小的那个突然在他身后开了口:“陈叔叔,我坐这里。”
“你坐左边吧。”陈兴回过头,和气地跟他说。
“我哥也要坐在后排。”汤君赫神情认真地看着他道。
陈兴愣了一下,随即朝杨煊看过去。
杨煊已经拉开了副驾驶那侧的车门,却没急着坐进去,只是朝陈兴伸出手,见他没动作,便开口提醒:“陈叔,把包递给我吧。”
“哦,好,”陈兴这才反应过来,把两个旅行包依次递给杨煊,“那你们都坐后排吧。”
杨煊把两个旅行包接过来,放到副驾驶位上,然后合上车门,坐到了后排。
开车之前,陈兴忍不住看了一眼后视镜——虽然受了伤,但汤君赫精神状态却比来时好了很多。
陈兴启动车子,缓缓开出去,关切问道:“君赫脚也磕到了吧?看你走路有点瘸。”
汤君赫“嗯”了一声。
“身上呢?磕得严不严重?”
汤君赫摇头道:“不严重。”
对着外人,兄弟俩都有些沉默寡言,这点倒是跟杨副市长一点都不像,陈兴想到这里,侧过头跟杨煊说:“对了小煊,快给你爸打个电话吧,他听说君赫受伤,担心得不得了,你快跟他报个平安。”
杨煊应了一声“嗯”,却半天没什么动作。依据往常的经验,陈兴知道这通电话应该是打不出去了,他心里叹了口气,打算到了医院之后,自己给杨副市长回个电话。
“怎么昨晚不给我打电话?”陈兴开着车说,“磕得这么严重,万一感染了可不得了。”
“我哥给我抹药水了。”汤君赫说。
陈兴微微发怔,觉得这话听着哪不对劲儿,但一时又没分辨出这种感觉因何而来。
这样想着,后座突然又出声了,不是跟他说的:“哥,他们昨晚给你过生日了吗?”
只听杨煊慢吞吞地说:“没,怎么?”
“不是说野营是为了给你过生日吗?”
“没什么好过的。”
陈兴听他们说了几句话,才反应过来那种不对劲儿的感觉,应该是来源于那声叫得颇为亲昵的“哥”,以往他似乎从没听汤君赫这样叫过。还有汤君赫说话时的语气,似乎也跟以前不太一样了,话里话外听不出一丝冷漠的痕迹。陈兴心里有些讶异,但他向来懂得不要多言,无论是面对着上级杨成川,还是面对着这两位公子。
车停在一家三甲医院前,杨煊谢绝了陈兴跟进去的好意,带着汤君赫去医院挂了个急诊。
“昨晚消过毒了是吧?”医生揭开汤君赫额头的创可贴,观察着创口说,“有点深,但也没什么大碍,缝针会好得快些,不过可能会留疤,我觉得不缝也可以。”
汤君赫扭头看向杨煊,等着他拿主意。
“不缝针就不会留疤吗?”杨煊问。
“那倒也不是,既然是伤口肯定都会留疤的,但缝针的话还会留下针孔的疤,其实都会慢慢消掉的,如果不是严重的疤痕体质的话。”
“那就不缝吧。”杨煊下了决定。
“行,那我给你把伤口包扎一下,”医生接过护士拿过来的工具箱,一边给汤君赫包扎伤口一边叮嘱,“别碰水,也不要拿手碰,等伤口自然好了,就不会留太严重的疤。”
“留疤也没关系。”汤君赫忽然这样说。
女医生闻言笑了:“别这么说啊,这么一张精致的小脸儿要是留了疤,我看着都于心不忍。”她说着抬头看杨煊,“哥哥肯定也不忍心,是吧?”
杨煊没作声,只是看着医生手上娴熟的动作。
包扎好额头,杨煊才出声:“身上不是也有磕破的地方么,让医生一起看看吧。”
汤君赫这才把胳膊肘转朝医生:“这里。”
依次把后背、膝盖都消过毒,杨煊又带着汤君赫去骨科拍了个片子,等医生看过片子说没有骨折情况,他这才领着汤君赫拿着药出了医院。
陈兴开着车,将他们送到小区楼下,这才回了家。
一推开家门,坐在门边沙发的汤小年立刻就站起身走了过来,不待汤君赫换鞋,就蹙着眉拉过他问:“怎么回事,这么不小心?”
汤君赫没说话,任汤小年拉着自己左看右看,看完了额头又看身上,还拉开他破破烂烂的T恤看,也不敢上手碰。
“怎么磕成这样!”汤小年既心疼又生气,汪着泪看向汤君赫,“疼不疼啊?啊?昨晚打电话怎么不说?”
“没事,”汤君赫把T恤拉下来,“不疼。”
“能不疼吗?衣服都磕成这样了,早知道我就不该让你去,那几个……”汤小年别过脸抹了一下眼泪,看了一眼正换鞋的杨煊,把剩下的半句话咽了回去,又意有所指地问汤君赫,“你自己磕的还是别人给你使绊子?”
“自己磕的。”汤君赫说,继而没事似的安慰汤小年,“妈,真的不疼。”
“还有额头这,又磕破了。”汤小年提起这茬就来气,当年5岁的汤君赫被送回来时,她就把杨成川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稍带着6岁的杨煊也没落下,现在又磕在了老地方,新仇旧怨堆叠到一起,汤小年扭过头就朝房间里吼,“杨成川,你出来看看你儿子磕成什么样了!我刚刚就说让你跟着小陈过去看看,你说没事没事,什么你都没事!”
杨成川正在房间的独卫里,闻言赶紧走了出来,正碰到换好鞋的杨煊朝自己房间里走,他一把拉住杨煊:“怎么回事?不是让你照顾好你弟弟?”
“你看看额头,以前就磕在这儿,好不容易疤淡下去又磕在这儿,”汤小年一边说一边撩起汤君赫的T恤,拉着他将后背转朝杨成川,“你看看后背磕成这样,本来好好的,这下留满身的疤……还有腿上,膝盖也磕破了……”汤小年说着就要掉眼泪,话音儿里也混进了哭腔。
毕竟是自己的小儿子,杨成川凑近了一看,也有些心疼,转头责问杨煊:“杨煊,你跟我说说你弟弟这是怎么磕的?临出门前我特意叮嘱你看好弟弟,你听进去了吗?”
杨煊还没说话,汤君赫先开腔了,低声道:“不关我哥的事。”
话音刚落,汤小年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我自己磕的。”顶着汤小年几近震惊的目光,汤君赫接着说。
汤小年敏感地从汤君赫的语气里听出了“欲盖弥彰”的意味,一时眼泪凝在了眼眶里,心底蹿上了一股怒气和怨气,绷紧脸看着他。
汤君赫起先睁着一双眼假装镇定地跟她对视,片刻后到底被她看得心虚,别过了脸。他不能提冯博,他心里清楚,只要一提起来,汤小年准得把这件事往杨煊身上扯。
汤小年见他躲开目光,恨很地说:“你自己磕的,你跟我说你在哪磕的?怎么别人都没磕就你磕了?”
杨煊冷眼看着这一切,自始至终也没开过口。
杨成川皱起眉,侧过脸看向杨煊:“你弟弟不说,你来说。”
“谁也不用说,”汤小年伸手抹干净眼泪,站起来说,“我自己会弄清楚。”
“你又要干什么?”杨成川几乎要怕了汤小年,这女人年轻的时候倔,现在演变成了疯,他觉得自己迟早会毁在这母子俩身上,见杨煊转身回了自己房间,他放低了语气劝汤小年,“好了,你看看你刚刚说的那是什么话,什么别人不磕就君赫磕,摔个跤而已,也不能全班一起磕不是?你不要瞎搞你那套阴谋论。”
“摔个跤而已!”汤小年瞬间拔高了音量,“我非得让你看看是不是摔个跤而已!”
汤小年决心弄清楚的事情,没人能拦得住她。第二天假期结束一开学,汤小年下午就请假去了润城一中,找到了理科三班的班主任邱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