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眼见着杨煊进了自己儿子的房间,汤小年的心思全然不在电视剧上了,频频看向那扇紧闭的门。见杨煊迟迟不出来,她拿过遥控器调低了电视音量,试图听清房间里的动静,但侧着耳朵凝神听了半天也什么都没听到。

汤小年把遥控器放到桌子上,瓜子磕得咔咔响,手心里的瓜子皮朝脚边的垃圾桶一扔,将手里的碎屑拍干净,搁在腿上的那袋瓜子放到一边,准备凑近了好好听个究竟。但刚想抬身,房门就被拉开了,杨煊随即迈了出来。

汤小年只好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佯装认真看电视的模样。等杨煊回到自己屋里,房门刚一合上,她就立即起身去了汤君赫房间,门也没敲,转动门把手便推门走了进去。

汤君赫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趴在床上,脸埋进枕头里,这时听到推门声,他还以为是杨煊去而又返,他略带惊讶地回头看过去,却看到了脸拉得很长的汤小年。

“大白天不学习,趴床上孵小鸡啊?”汤小年语带指责,直截了当地问,“他来找你干什么?”

汤君赫眼睁睁地看着汤小年走过来,俯下身扒拉杨煊刚刚拿过来的那个装药的袋子,他心里一阵慌张,大脑飞快运转着,想要找到一个蒙混过关的说辞。

“这是他给你送过来的?”汤小年照着药盒上的字一个一个地念,“布洛芬胶囊、克林霉素……他还知道给你送退烧药和消炎药啊,什么时候这么变这么好心了?这是什么……”汤小年拿起了药膏。

汤君赫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只差一点就要蹦出来了。他不知道杨煊刚刚给他涂了什么药膏,如果它的主治功能很明显的话……

“红霉素软膏?”汤小年狐疑地嘀咕,看向汤君赫问,“他给你买这个干什么?”

“不知道……”汤君赫心虚道,“随便买的吧。”

汤小年不信,她警惕地去拉汤君赫的睡衣,想看清他的后背上有没有受伤:“他们昨晚没欺负你?”

汤君赫立即一骨碌爬了起来,伸手拉下身后的T恤,矢口否认道:“没有,我又不是小孩子。”

“那他为什么要给你买消炎药膏,钱多得没地儿花了?”汤小年拧开药膏的盖子看,“用过了?”

汤君赫脑内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糊弄汤小年的借口:“他刚刚给自己用的,他的手受伤了。”

汤小年非得问个明白:“怎么受伤的?”

“被烟烫伤了……在手心上。”汤君赫伸手拿过她手上的药膏,“我一会儿给他送过去。”

“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最后吃亏的是你自己!”汤小年蹙着眉瞟了他一眼,“告诉你不要老跟他混在一起,吃得亏还不够多是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抽烟喝酒哪还有点学生的样子,你老跟他混在一起,自己都被带坏了!大白天的还趴在床上,也不知道学习,这都高三了……”

听着汤小年喋喋不休的念叨,汤君赫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起身,坐到书桌前开始做元旦假期的作业。汤小年见目的达到,总算停住了嘴,拉开门走了出去,走前还嘀咕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连着两晚,汤君赫都一反常态,没去敲杨煊房间的门,但他的心里却并不好受,他在等杨煊来敲他的门。他的满腔热情好似遇到了一盆当头泼下的冷水,仅剩的几点火星还在摇摇欲熄地半明半灭,只等杨煊肯过来,它们就能灼灼地再次燃烧起来。可是杨煊却并不如他的愿,除了那次过来送药,他再也没有来过。

饭桌上,汤君赫忍不住悄悄地观察杨煊的神情,希望能看到他脸上出现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可是杨煊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一往如常地沉默而淡然。他便也表现得疏离而冷漠,反正他习惯了用这样的面孔示人。

他暗自打定主意,杨煊不来找他,他就绝对不会去找杨煊,这种事情总该有些回应才能继续下去……汤君赫不是会出尔反尔的人,可是当他下定这样的决心之后,当晚他却罕见地失眠了。

他辗转反侧地想杨煊,虽然他们还在一个家里,还是会一天碰见几次,但他却觉得很久没有靠近过杨煊了。他很想杨煊。想贴近他,拥抱他,亲吻他。这种想念一旦出现,就好像涨潮的潮水一样,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来,快要把他淹没了。

已经凌晨两点了,汤君赫还是睡不着。他坐起来,双眼失焦地盯着眼前的黑暗看了一会儿,然后下了床,趿上拖鞋,拉开门走出自己的房间,走到杨煊的房间门口。

这么晚了,杨煊应该已经睡了,尽管猜到这个事实,但汤君赫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抬手敲了敲杨煊的门。他的动作很轻,敲门声很小,但在寂静的深夜里陡然响起来还是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他不敢继续敲门了,怕惊醒旁边房间的汤小年,但他又不想这样回去。单单是待在杨煊房间的门口,也比自己孤零零地躺在床上要好受一些。他抬手放到那扇木制的门上,短短的指甲无意识地刮擦着门,发出细微的声响。

然后那扇门居然打开了。

汤君赫呆怔地看着出现在他眼前的杨煊,觉得自己在做梦,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才敢确认眼前的人的确是他哥哥。

“我还以为家里进了猫,”杨煊上身裸着,只穿了一条睡裤,低头看着他说,“挠门做什么?”

“我没想吵醒你……”汤君赫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想到杨煊真的会给他开门。

杨煊侧身让开空隙:“进来吗?”

“嗯。”汤君赫走进去。

杨煊刚一合上门,汤君赫就猛地扑过来把他抱住了,杨煊的后背紧贴着门,他弟弟的头发蹭到他的脸侧。

杨煊被他压到门上,并不挣脱,只是问:“睡不着?”

“哥,你跟我做是因为喜欢我吗?”汤君赫闷闷地问。

杨煊没应声,抬起一只手放到他的脑后。

没得到回答,汤君赫接着问:“那你讨厌我吗?”

杨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气流将汤君赫头上几根翘起来的头发带得轻微摇动,他说:“你是我弟弟,我怎么会讨厌你。”

“可我不想只当你弟弟。”汤君赫说。

杨煊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么晚了,睡吧。”

汤君赫还是不动,只是抱着他,收紧了胳膊。杨煊将胳膊绕过他的腰,手臂用力,将他的双脚抱离地面,就着这个姿势走了两三步,把他抱到床边,然后自己绕到另一边上了床。

汤君赫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床,上去的话,他们又会做那件事吗?他喜欢杨煊进入他的感觉,可是这样不明不白的关系让他有些迟疑。

“不上来?”杨煊看着他问。

这话让他回过神来,他的大脑还没下定决心,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爬上了杨煊的床,躺下来抱着他。杨煊抬手关了顶灯。

“哥,你刚刚睡着了没?”汤君赫在黑暗里问。

“嗯。”

“那你怎么听见我敲门的?”

“没听见敲门,”杨煊仰躺着,阖上眼说,“梦到一只猫在挠门。”

“那不是猫,是我。”汤君赫说。他抱着他哥哥,心里的潮水平静了一些,虽然后面还在隐隐作痛,但他还是小声地说:“哥,我们做吧……”

杨煊没说话,汤君赫便伸出手,沿着他的小腹缓慢地朝下移动,但刚接触到那个部位,杨煊就捉住了他的手腕放回原来的位置,不容置喙道:“睡觉。”

“可是你明明就有反应。”汤君赫小声嘀咕,这个发现莫名地让他有些开心。

杨煊又不说话了,只是握着他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事实上汤君赫也并没有多么想做,他只是怀念杨煊紧紧搂着他的感觉,如果他们做的话,杨煊就会抱着他,说不定还会亲亲他。

但杨煊拒绝了他,他想了想,借着昏暗的光,撑着杨煊的小腹抬起上身,凑到他唇边生涩地吻他,可杨煊却伸出手握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回了床上。

被按回去之后,汤君赫没再继续动作,因为杨煊并没有收回胳膊,而是就着刚刚的姿势搂着他,手搭在他的颈侧。

汤君赫朝杨煊凑得近了一些,他感觉到自己被他哥哥的气息全包围了,这才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

元旦假期过后,天气持续放了几天晴。高三的第二轮复习已经进行到了尾声,考试成了家常便饭,每个人的桌前都摞着厚厚一沓试卷,用不同颜色的夹子分科夹好。

自从那晚之后,杨煊就再也没跟冯博联系过,冯博发过去的短信也石沉大海般地毫无回应。冯博思前想后,还是趁大课间来到杨煊课桌旁边,但碍于前桌的汤君赫在,他并不直接说明来意,只是叫了声“煊哥”。

察觉出他欲言又止,杨煊抬起头看他一眼,起身道:“出去说吧。”

他们一出去,汤君赫就抬头看向冯博的课桌。那张课桌跟他隔了一条过道,在他前面三排处的位置,他盯着看了几秒后,将视线收回来落到自己面前的试卷上。

“那件事情到此为止吧。”来到走廊上,杨煊开门见山地说。

“怎么可能会到此为止,”冯博并不敢直接反驳,别过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人家母子俩可是要在你家住一辈子。”

杨煊忽然笑了一下,问道:“怎么我家的事情,听起来你比我还要上心?”

冯博有些语塞,吞吞吐吐道:“我、我不是看不惯么……”

“不单单是为了这个吧?”杨煊盯着他,意味深长地问,“那支烟是给我买的还是给你自己买的?”

冯博顿时急了:“煊哥你什么意思……”

杨煊并不绕弯子,挑明意图道:“这件事情你管得太多了。”

冯博继续嘴硬道:“这要是别人我才懒得管那么多。”

“别再动他。”杨煊看着他说,语气里透出警告的意味。

“知道了。”冯博忍气吞声地说。杨煊说的话他自然不敢正面怼回去,他是目睹过杨煊打架的人,况且杨煊还帮过他。

那时他们还在高一,他跟杨煊虽是同班,但却谈不上多熟——除了跟篮球队的十几个成员在日积月累的训练中发展出了兄弟情谊,杨煊一向不怎么爱搭理旁人。

冯博跟篮球队的其中一个队员是初中同学,关系还算不错,那天下午他便借着这层关系加入他们,在体育馆里打了一场练习赛。一场比赛结束后,十六中的人也来了,他们一看就是来挑事的,放着空场地不用,非要扬言和一中的几个人比划比划。不久前的市篮球联赛上,十六中的人屡次犯规冲撞一中队员,甚至将其中一个主力队员撞到腿骨骨折不得已中途退场,靠着见不得光的手段拿到冠军。

这天下午,一中的几个人窝着一肚子火应战,反正不是正式篮球比赛,他们以牙还牙,看准了就撞,都是十六七岁血气方刚的少年,一场练习赛打得像一场群架。冯博到底比较业余,不光水平比篮球队的队员差一大截,体形也没法跟其中任何一个人相比。他被撞倒在地上,恼羞成怒地冲着撞他的那人吼:“操,高泽你他妈就是一条疯狗!”

那个叫高泽的十六中男生俯下身揪着他的领口,挥拳便揍,他的惨叫声成了助燃的火种,一场蓄势待发的群架就此拉开混战。冯博被揍得缩在地上抱着头,毫无还手之力,嘴上却不肯认输,挨着揍还断断续续地骂:“妈的婊子生出你这条疯狗,你他妈还敢出来见人,你妈就是一贱三,生出来你这个贱种……”那人揍得越狠,他骂得越脏。

到后来被杨煊从那人的拳脚下拖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完全看不出什么人样了。高泽就是市联赛上对着一中队员下黑手的主力之一,杨煊出手自然不会留力。这场架打得颇有种豁出去的狠劲儿,杨煊的每一拳都带着戾气,拳拳到位,将高泽逼到墙角上揍,高泽被揍得狼狈,嘴上却比冯博硬气,怎么也不肯道歉讨饶,憋着劲伺机还手。冯博被打成了一脸熊样,但兴致却不减,缩在一旁给杨煊加油:“煊哥加油,打死这个狗娘养的!”

当时的场面极其混乱,篮球馆的老板劝架无力,打电话报了警,这场群架最终以十几个人浩浩荡荡进局子为句号,开始得仓促,结束得混乱。

当时司机陈兴去派出所接杨煊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鼻青脸肿的冯博。冯博他爸是润城有头有脸的生意人,陈兴便卖了个人情,借着杨成川的名头将他一块接了出来。

出来之后,冯博还不忘跟杨煊道谢:“煊哥,今天谢谢你帮我揍那个婊子养的,往后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我说。”

杨煊没把他这句话当回事,只是问:“你认识十六中的高泽?”

“啊,”冯博费力地睁着被打肿的眼说,“他妈是我爸的三儿,别看那条疯狗长得比我高,论起来我可算是他亲哥。”

“那你妈呢?”过了一会儿,杨煊突然又问。

“我妈?我妈在国外逍遥呢,”冯博疼得直吸气,“她管不了我爸,也不想管,捎带着连我也不管了,自己去国外过好日子了。”

“想开了也挺好,”杨煊当时淡淡道,“总比被气死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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