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静悄悄的,汤君赫的每一下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收拾妥当的行李箱就立在茶几旁边,只待杨成川中午回来,杨煊就可以摆脱这个令人生厌的家了。可他怎么也没料到,临到要走的关头,他弟弟却突然跑了回来,说要跟他一起走。
杨煊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签证还没有办啊。”
汤君赫的呼吸缓了下来,一下一下地,很浅地吸进去,又很长地呼出来,在清晨静谧的屋子里听上去像是电影里刻意放缓的慢镜头,他茫然而绝望地问:“那就是说,没办法带我走了是吗?”
杨煊站在原地,目光落到他脸上,片刻后他垂下目光,睫毛颤了一下,沉吟道:“可以走,去个免签的地方。”
“那我,”汤君赫抬眼看向走到他面前的杨煊,他并没有问要去哪儿,只是问,“我需要带什么吗?”
“带上护照和身份证就够了。”杨煊的眼神看上去一片幽沉,“但如果半路后悔的话,我不会送你回来。”
汤君赫咽了下喉咙,对着杨煊点了点头。
“去把校服换了吧,”杨煊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带两件夏天的衣服,我去书房查一下路线。”
汤君赫回到自己房间,他并没有立即换衣服,而是站在床前站了片刻,发怔似的,然后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支笔,在便笺纸上飞快地写下了一行字。
换好衣服,汤君赫从衣柜里翻出两件夏装。他抱着衣服走到书房,站在门口看着杨煊,有些为难地说:“哥,我没有行李箱。”
“一会儿放我箱子里吧,”杨煊的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到他脸上,“我的手机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帮我拿过来。”
汤君赫将衣服放到地毯上,跑到杨煊的房间里,把手机拿出来递给他。杨煊低头摆弄了一会儿,在电脑上订好机票,又把手机递给他:“放回去吧。”
“哥,你不带手机走吗?”汤君赫握着手机问。
“不带了,去国外也用不着这张卡。”
把手机放回去的时候,汤君赫忽然想到,原来汤小年说的那句话是对的,杨煊出国之后,他们的确不会再有联系了。
他们在半小时后出发,临出门前,汤君赫在客厅的茶几上给汤小年留下了那张字条。杨煊柱着行李箱的拉杆站在门口看着他,等他直起身走过来才问道:“写了什么?”
“说我和你在一起,叫她不要担心。”
杨煊笑了一声:“这样她只会更担心吧?”
汤君赫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屋子,杨煊握着门把手合上门,将明晃晃的阳光关在里面。
上了电梯,汤君赫才问:“哥,我们要去哪儿?”
“去一个永远都是夏天的地方。”杨煊看着电梯墙上跳动的数字说。
这个“永远都是夏天的地方”很远也很小,润城甚至都没有直达的航班,杨煊先是拉着汤君赫乘出租车到了润城的火车站,坐了两个小时的火车,到达省城的火车站后,又辗转去了省城的机场。
省城的火车站人潮拥挤,杨煊一只手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握着汤君赫的手腕,带着他大步穿过人潮,他的步子迈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将喧嚷的人群甩在后面,汤君赫几乎要跑起来才能跟上他。
“哥,我们很急吗?”汤君赫快步跟着他问。
“嗯,很急。”
“那我们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杨煊说。尽管脚下走得很快,但他的声音却丝毫不见慌乱。
走到火车站出口,来往的人群密密匝匝地推挤着他们,杨煊伸长胳膊揽住汤君赫的肩膀,一言不发地带着他朝前走。
偌大而拥塞的省城对于汤君赫来说一片陌生,他甚至不知道他们此刻走的方向是通往哪里。而那时的杨煊在他眼里就像一尊神祗一样,他的眼神追着杨煊,脚步跟着杨煊,目的地在哪里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下午两点,就在杨成川推掉公务,回到家准备送自己的大儿子杨煊去机场的时候,一推门,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房间和铺了满室的金灿灿的阳光。与此同时,他也接到了秘书的电话,说自己的小儿子汤君赫逃了一上午的课,现在还不知所踪。
杨成川当即一阵火大,但此时他还没料到的是,在他接起电话的那一秒,省会的停机坪上,伴随着一阵巨大的嗡鸣声,一架波音747在经历了一段急速的滑行冲刺过后,轰然冲向了广袤的天空。
斯里兰卡。汤君赫在拿到机票的那一刻才知道杨煊要带他去这里。地理书上说,斯里兰卡是个热带岛国,位于印度洋的海上,被称为“印度洋上的眼泪”。除此之外,他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
汤君赫的位置临窗,他握着杨煊的手看向窗外,那晚杨煊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印在他的脑子里。“天很蓝,很亮。云层就在周围,很白,也很厚。”杨煊并没有骗他。
飞机离地面越来越远,道路和楼宇逐渐变得遥远而模糊,机翼破开云层的刹那,周围的光线陡然变得很亮。
汤君赫意识到他们真的要离开润城了,他哥哥杨煊真的带着他一起走了。
10个小时的机程,当他们到达科伦坡,走下飞机舷梯时,潮湿而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郁郁葱葱的椰树在黑夜中悠然矗立,带着咸味儿的海风吹拂在脸上,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在绿芽新发的润城,而现在他们已经来到了夏意浓厚的斯里兰卡。
酒店就在海边,当杨煊用英语和前台的服务生交谈时,汤君赫又一次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场海水味儿的,水汽丰沛的,色彩浓郁的梦。
房间楼层不高,窗户正对海边,一进房间,就能听到窗外起伏的潮水声,温吞而沉缓地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
杨煊站在地上,躬身将长裤脱下来,见汤君赫仍旧懵懵懂懂地坐在床边,他抬眼问:“不热啊?”
“我觉得好像在做梦。”汤君赫转头看向他。
“那就当是在做梦吧。”杨煊笑了笑,裸着上身把行李箱拎到墙边,然后转身走去浴室。
见杨煊进了浴室,汤君赫低下头,伸手拉开外套的拉链,把外套从身上脱下来,只留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T恤穿在身上。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开了机,看着屏幕上方显示无服务的信号。
没有信号,打不了电话。汤小年现在会很着急吗?汤君赫微微出神,他想到临出门前给汤小年留下的那张字条。事实上他对杨煊撒了谎,那张字条上不仅写了他跟哥哥在一起,还写了一周之后他就会回去。
依照他对汤小年的理解,没有这张字条,汤小年可能会疯掉,但留下这张字条,汤小年在一周之内会生气,会发怒,却不至于崩溃。
汤君赫拿着手机走到浴室,门只是虚掩着,他拉开走进去。杨煊正弯腰拿起搁在一旁浴缸边上的花洒,手上花洒一时没调整好角度,将推门而入的汤君赫浇了一头一脸,沾湿了水的白T恤近乎透明地贴到他身上。
汤君赫被水流喷得措手不及,下意识朝后躲了一步,然后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水,发梢上滴滴答答的水珠让他看上去像只落水的小狗。
杨煊将花洒转了个方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怎么突然进来?”
汤君赫一只手举着手机说:“哥,我的手机打不出去电话。”
“先来洗澡吧,一会儿用酒店的座机打,”杨煊拿着花洒喷在身上试了试水温,空出的那只手朝他伸出来,“过来。”
汤君赫向来没办法拒绝杨煊,他把手机放到洗手台上,朝他哥哥走过去。
杨煊帮他把湿透的T恤从头上褪下来扔到一边,许是因为刚刚沾了水,汤君赫的眼睛也显得湿漉漉的,显得很乖顺。
汤君赫垂着眼睛,他注意到杨煊腿间的部位正半勃着,但这次他却没有用手去触碰。他抬起胳膊勾着杨煊的脖子,头靠在他锁骨的位置,紧紧地抱着他肌理分明的身体。
杨煊歪着头,用食指的指腹勾了一下他的下巴:“后悔了?”
汤君赫贴着他的颈窝摇头。
杨煊往手指上挤了一些洗发水,在他头发上胡乱揉了几下:“自己洗。”
汤君赫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低声说:“哥,你帮我洗吧。”
杨煊的手指插进他的头发,稍稍用力,让他抬头看着自己:“想你妈妈?”
“如果你走了,我也会想你的。”汤君赫看着他说。
杨煊笑了笑,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捏着汤君赫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说:“为什么总有人说我们长得像?”
“不应该吗?”汤君赫转过脸,又贴到杨煊的脖颈处,他的皮肤滑溜溜的,轻而易举地避开了杨煊沾满了洗发水的手指,“你是我哥哥。”
杨煊漫不经心地在他头发上抓了几下,抓出了满手的泡泡:“我只是在想哪里像。”
“也许哪里都不像,”汤君赫将脸埋在杨煊的颈窝,闷声道,“只是看上去像。”
杨煊拿着花洒往汤君赫的头上冲水,汤君赫还是不肯松手,只是紧闭着眼睛,避免泡沫进到眼睛里去。杨煊草草地给他冲了一遍水,拿过一旁的浴巾按在他后背上:“洗好了,回去吧。”
汤君赫没有听话地松手,他勾着杨煊的脖子,像是打定主意要挂在他身上。
杨煊有些无奈,人是他带出来的,他理应纵容一些。他就着这个姿势把汤君赫抱离地面,就像那次抱着他灌篮一样,将他抱到床边。
汤君赫被放到床上,翻过身趴着,眼睛却还是看向他。
被这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杨煊忽然明白过来汤君赫今晚为何如此反常了——他弟弟在害怕。从来都没有出过润城的汤君赫,初来乍到这个偏远的岛国,触目所及的是不同肤色的人种和完全陌生的语言环境,自然会从心底生出一种本能的畏惧。
杨煊将掉在一边的浴巾盖到他腰上,想了想,抬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发:“我不会不管你。”
汤君赫还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一直到杨煊起身又进了浴室,他才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12年前斯里兰卡是免签的,本文略带一丢丢的时代背景,大部分时候是现实扯淡架空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