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美人自杀,一小部分是舆论,大部分是自己过不去这个坎了。
一个人倘然面对自我,无论是对还是错,绝对是这个世上最难的一件事,如果能做到,那么就算不是学业有成,事业有成,也拥有了别人永远超越不了的成就。
各种事故天天有,还是会得到网友们的关注,事不关己,就会有很多心思。
医院上下得知这个消息,都很唏嘘。
他们私下里窃窃私语,有的说死了一了百了,真是轻松,有的感到惊讶,说平时看不出来姜医生是会做出那种事的极端性格,也许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也有的觉得姜医生太自私了,不管年老的父母。
尽管他们每个人都清楚,无论他们怎么评价,当事人都不会看到听到,但是这一点也不影响他们对此事的热议。
医院是承载了生老病死的地方,他们会麻木,也会落入世俗,稀里哗啦的感慨一番。
这才几天的时间啊,一周都不到,就发生了这些事,先是姜医生携带hiv,然后是心外的医生护士做检查,之后是医患闹事,最后是姜医生的死,一件接着一件,大家伙还沉浸在第一件事里面没有缓过来,一下子就要被迫去接受第三件事。
生活美好,也太残忍。
它像个温柔体贴的情人般给你红玫瑰和甜品,逗你笑哄你开心,对你说着天不荒地不老,你不老我不死的情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你一个大嘴巴子,把你抽的头晕眼花,满地找牙,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姜医生的父母从外地赶过来,只赶上见女儿的尸||体,他们痛哭的照片被拍下来放到网上,一点遮掩都没有,引来了大量网友的议论,同情,批判,冷漠,或轻蔑。
这么做的人是为了自己的饭碗,道德不道德的,只能靠边站了,你要说谴责他们,没准认真去挖掘挖掘,会发现又有一两个“老父亲重病在床,为争医药费辛苦打拼”“家里欠债累累,生活苦不堪言”之类的故事。
善恶有时候是对立面,而有时候,是并列的。
姜美人的尸||体被火化了,骨灰埋在xx墓园,她下葬的那天是这个冬天以来最好的天气,太阳明朗,连一点风都没有。
陈又跟阎书站在医院一拨人里头,俩人也是一身黑,但是非常扎眼,因为他们穿的是同款,围巾,大衣跟裤子,鞋子都是,包括手表。
其他人默默翻白眼,哎哟快看,狗粮在飞。
心外的医生护士全程眼观鼻鼻观心,不搭理其他科室投过来的交流目光。
今天是来参加葬礼的,有什么仇什么怨的,都丢开了没带过来,毕竟人活着,各种事,这一死,就一把灰。
你想啊,跟一把灰怎么计较?
是要把灰扫了,还是捏手里咒骂,都跟个神经病没两样。
姜家来的亲戚极少,原因很简单,也很直白,姜美人是因为艾滋自杀的,那些亲戚怕沾到什么脏东西,也疏远姜父姜母,如果是别的原因自杀,会来很多。
有两个亲戚在安抚姜父姜母,陈又侧过头听,大概就是人死不能复生,想开点,让孩子走的安心一些。
陈又把手放进大衣口袋,食指跟拇指捏着大门钥匙,白发人送黑发人真的很不好受啊,他如果不能搞定所有任务回去,老爸就会经历姜父姜母的悲痛。
“哎……”
阎书听到青年叹气,他低头,眼神询问。
陈又抿抿嘴,没有在这个被浓重悲伤渲染的场合跟阎书说悄悄话,只是回了个“我没事”的眼神。
用正确向上的态度来对待艾滋,就没有那么可怕。
姜美人是从医的,她比普通人懂得更多有关艾滋的知识,了解也接触过相关的病人,知道其中的病情走势,不至于会
出现世界末日来临的恐慌抑郁。
陈又真的以为姜美人会慢慢接受现实,到另一个地方把生命延长。
哪晓得会自杀。
片刻后,所有人挨个送上白||菊,跟姜父姜母打了招呼离开,院长多说了两句,主要还是安慰两个老人,他也有孩子,多少能体会一点。
陈又跟阎书走出墓园,发现院长站在不远处,明摆着是在等他们。
不多时,陈又自己先回了车里,他伸出手去拨弄熊挂件,眼睛透过车玻璃去扫站在那里的阎书跟院长,也不知道是在聊什么,看院长的表情,似乎很复杂。
左边的车玻璃被敲,陈又吓了一大跳,他一扭头就看到一张贴上来的大肥脸,是周医生。
两人一个车里,一个车外,我看见你,你看不见我。
直到车玻璃再次被敲,陈又才确定周医生是知道他在车里,也是真的找他,而不是在敲玻璃听声音玩,或者照镜子。
他打开车门,“周医生,你还没走啊?”
周医生说话的时候,嘴里冒着白气,“是要走的,我见你一个人,就过来跟你说会儿话。”
陈又下车,“周医生你要说什么?”
周医生踢着脚边的小石头子,突然深沉起来,“我想了想,决定明年不在医院上班了,回家把我爸的那个公司接到手里。”
陈又一愣,他都不知道,周医生是个隐形的富二代?
似是知道陈又在想什么,周医生抓抓头说,“不是什么大企业,就是一个几十人的小公司。”
陈又不那么认为,几个人的工作室都能干出大事,更别说几十人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晓得周医生突然下这么决定,是不是被姜美人的事影响的。
在医院工作,和死亡,病||毒都离的很近,除了做好能做的防备,剩下的就是看命。
人周医生想在后半辈子换一种活法,其实也挺好的,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嘛,他一个外人,说多了也没什么意义。
“跟主任说过了?”
“还没。”周医生笑笑,“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陈医生,我觉得你这人很厉害,早前你刚来那会儿,我特别讨厌你,看你很不顺眼,后来我竟然能跟你一起上下班,吃饭,有个事还找你谈论,闲聊,等我决定要走的时候,才发现你成了我在医院工作这些年以来,结交的最好的一个朋友。”
陈又清清嗓子,“真的啊?那好啊,你回去换了号码给我一个,有事没事都可以找我。”
“可以么?”周医生刚高兴了一下,又说,“我怕阎主任吃醋。”
陈又咳一声,“不管他。”
周医生压低声音,“我听说国外有几个国家是准许同性成为合法夫妻的,你们什么时候去了,给我说一声啊,我送个大红包。”
陈又说,“再说吧。”
周医生看他那样,好像是一家之主,大事小事都抓在手里,真是难以想象阎主任被指使着忙东忙西,擦地洗衣,刷锅洗碗的样子。
应该不可能。
“阎主任会发脾气吗?”
陈又呵呵,“他敢。”
周医生的余光瞥到一处,他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变,嘴上还在问,“陈医生,那这么说,你跟阎主任在一块,他都对你言听计从?”
“那必须的啊。”陈又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哼声,“他要是不听话,我就……”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你就怎么样?”
陈又的脸一僵,快速瞪了一眼周医生,你说你,怎么这么不厚道呢,亏我还在刚才把你纳入好朋友的行列,我俩绝交一分钟,不想跟你说话。
他扭头,笑容比花儿灿烂,“跟院长聊完啦?”
阎书跟周医生点头示意,问的智障陈,“我要是不听话,你会怎么做?”
陈又偷偷对他挤眉弄眼,哎哟阎主任,别这样嘛,让我在同事面前有个面子撒。
阎书装作看不见,“不在这里待着,你瞎跑什么?”
陈又耷拉着脑袋,跟个被家长训斥的顽皮小朋友一样,他撇撇嘴,不吭声。
周医生一看阎书严肃的架势,他就急忙解释,“阎主任,你别怪陈医生,他本来好好待在车里,是我找他的。”
不给回应,阎书的眉头皱皱,俯视着眼皮底下的青年,“为什么不说话?”
陈又没好气的说,“你要我说什么呀,就是周医生说的那样!”
看你倔的,阎书摇头叹息,脱了身上的大衣盖在青年身上,把人裹||住,“你下车连外套都不穿,还跟我有理了是吧?”
陈又暖和多了,他吸吸鼻子,“我知道错了。”
阎书的面色从寒冬到暖春,脸上的线条柔软,连周身的气息都温和了,“下不为例。”
陈又这回很乖,“噢。”
一旁的周主任连着翻了两个大白眼,阎主任你真行,手术做的厉害,跟陈医生交往也是一套一套的。
他被塞了一大兜“陈阎牌子”的狗粮,吃撑了。
跟陈又和阎书打了招呼,周医生转身离开,他边走边想,回家定下来以后,就让爸妈安排相亲,找一个老婆疼。
回去的路上,阎书把车开到附近的农贸市场,在周围停好车就让陈又跟他下去。
陈又缩在皮椅里面,“下去干嘛啊?”
阎书解开安全带说,“今晚想吃饺子,我们去买饺子皮和肉馅。”
陈又没精打采的,墓园那地方阴气重,他感觉自己的阳气被吸走了好多,“那上馆子去吃不就行了,省事。”
“我不喜欢外面的饺子。”阎书说,“我要吃你包的。”
陈又还是没精打采,“不想包。”
阎书说,“那算了。”
最怕整个世界突然安静,车里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
阎书没生气,一顿饺子而已,但是在陈又那里,就是一只可怜的大虫子,在那散发着生无可恋的气息“哎呀我好不开心啊想吃顿饺子,都没人给我包,我还活着干什么,算了我不活了”。
陈又搓搓脸,“下车吧。”
阎书没反应过来。
陈又看他那傻不愣登的样儿,就想笑,“不是说要吃饺子吗?”
阎书的唇角一勾,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老婆,你真好。”
陈又哼哼,知道我的好了,那还不麻利点,把自己心里剩下的恶念值交出来,让我赶紧搞完任务去下个世界啊?
说是跟我同行,我看你是跟我同瘫,瘫在这个世界不动弹了。
农贸市场好大,陈又跟阎书一进去,就被混杂的味道扑了个满怀,脏乱,嘈杂是第一印象。
这地方不宜久留,他们在最短的时间达成协议,决定兵分两路,一个负责买饺子皮和生姜,一个负责买白菜和香菇,半小时后在第一个入口处碰头。
陈又迅速搞定前两样东西,还有空买了一斤草莓,一斤车厘子,他去入口那里,没见着人。
另一头,阎书就没那么顺利了。
他买完了白菜跟香菇,经过肉摊前的时候停下了脚步,想起来自己虽然不吃肉,但陈又是很喜欢吃的,素菜饺子他吃,应该包一些荤菜的给陈又吃。
避开一个老人,阎书跟横着排列的一块块猪肉对视,头一次来买菜,有点棘手,不清楚要买哪块肉。
大叔送走一个,又送走一个,他把钱收起来,抓了块抹布擦擦油腻的手,忍不住问,“这位
先生,你是要买肉吗?”
要搁别地儿站着,就算是站上一天,大叔也不会找事问点什么,可人就站他的摊位前面,还那么高的个子,挡着生意了啊。
阎书穿着整洁,身形高大,面容俊朗,跟农贸市场的背景格格不入,在这一片引起很大的轰动,大妈大姐们都往他身上瞅,新鲜。
他拧拧眉峰,“肉怎么卖的?”
大叔感天动地,可算是开口了,“你要哪个肉?五花肉,还是瘦肉?”
阎书说,“包饺子的肉。”
“那就五花肉。”大叔拽起一块,“先生你看这块可以吗?”
阎书抬眼,他不懂的,“行吧。”
大叔找袋子装肉,热情着呢,“先生是头一回来这里吧?要我说,这买肉买菜的活儿,我们大老爷们干起来没那么稳妥,你可以让你媳妇过来。”
阎书说,“来了,在买别的。”
大叔哦哦,他把肉递过去,“排骨要吗?这边的小排都是新鲜的。”
阎书看看,“要一点。”
大叔把排骨抄上来问,“三根?”
阎书说行。
大叔咔咔就开始剁,利索的很,完了还问,“猪肝要么?补血的,你媳妇要多吃这个,对身体好。”
阎书昂首,“要一点。”
大叔说,“来多少?十块钱的?”
阎书说可以。
大叔麻利的切了猪肝往电子称上一丢,“先生不好意思,我切多了,这是十五块钱的,你看……”
阎书不跟他废话,“就那些吧。”
大叔这是知道自己逮着一只肥羊了,他又把人往猪蹄上面引,“这玩意儿是美容的,要不要给你媳妇买两个回去炖汤喝?”
阎书挑眉,“那就两个。”
大叔送财神爷似的把人送走,他咂咂嘴,哎呀,几十年都没碰见这么好做生意的人了。
对面是卖豆腐食品的,也学大叔那套,“先生,豆腐豆干要吗?”
于是阎书的手里就多了十几块豆干,两块豆腐,还有一袋子豆泡。
入口那里的陈又隔着几条菜摊看到男人,发现一些年轻的菜贩都拿火辣辣了的目光盯着对方,他哼哼,你们再怎么盯都没用,那是我的。
离的近了,陈又看见男人两只手都提满了袋子,他把眼睛一瞪,上去就骂,“你是不是给人忽悠了?”
阎书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没有。”
“还不承认!”陈又拽起他那些袋子里面的其中一个,“这都是什么?我让你买白菜跟香菇,你呢,你买了这么多肉排骨,豆腐,还说不是被忽悠了?”
周围的几个大妈都纷纷侧头,身上按了探测仪似的,一有热闹看就立刻收到信号。
阎书低声说,“不吵。”
陈又闭了闭眼,把头偏到一边,“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
阎书的面部微抽,给面前炸毛的小猫顺顺毛,“有什么好气的,家里的冰箱能放的下,买了就慢慢吃,又不会坏。”
陈又瞪他,“肉排骨这些你全不吃,我一个人吃,一次也吃不了多少,拿回去都要放冷冻,跟新鲜的能一样么?”
阎书立马摇头,“不能。”
陈又说,“所以你买这么多,是不是没必要?”
阎书以最快的速度认错,“是。”
陈又看他态度不错,就不生气了,“我跟你说啊,以后买菜什么的,你别管了,我来就行,你在医院牛逼哄哄的,上这儿来,就是一只大肥羊。”
阎书,“……”
回去后俩人就继续分工,阎书负责把需要的食材都清洗干净,交到陈又手里,剩下的事全是陈又管。
晚上就有热腾腾,香喷喷的白菜香菇饺子搁桌上,中间还搞了一盘醋。
陈又刚要吃,就放下筷子去翻阎书的酒柜,抱了瓶看不出来年份,貌似不便宜的红酒出来,开了倒酒杯里,美美的喝上一口,“今年三十我不需要值班。”
他说完了就等着边上的人给回应,比如说那好啊,我们去哪儿泡温泉,到哪儿看日出看日落。
结果对方屁都没放一个。
陈又瞧着男人一口一个饺子,吃吃吃,就知道吃。
阎书咽下嘴里的半个饺子,撩了一下眼皮说,“你不吃饺子,看我做什么?”
陈又的屁|股离开椅面,两手撑着桌子站起来,凑到男人面前,亲亲他的嘴巴,“过年我们去度假吧。”
阎书放下筷子说,“到时候再看。”
陈又端着盘子上客厅沙发上吃去了,他也知道医生的休息时间不稳定,像阎书这种外科主任,很容易就因为某个手术要做,就临时破坏了休息日。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能适应是另一回事。
晚上洗白白后的睡前活动也没有啦。
陈又没睡好,夜里醒了几次,不是被尿憋醒,就是肚子不舒服,他惆怅的站在阳台仰望夜空,难道阎书已经吃腻了我这道菜?
完全没有预兆啊。
突然从狼吞虎咽,到一口不碰,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又一转身,撞到个肉墙,他吃痛的揉揉鼻子,“干嘛呢你,一声不响的站我后面。”
阎书无奈,把人摁怀里摸摸,不答反问,“你不睡觉,上阳台干什么?”
陈又尴尬了。
他能说,是因为今晚,昨晚,前晚,都没有啪吗?能的吧,都搞过多少回了,害羞这东西早离家出走,再也不会回来了。
阎书借着稀薄的月光打量青年,“想要?”
陈又耿直的承认,“想。”
阎书轻叹。
陈又,“……”
他拽住男人的手,“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说我想要,你接着就叹气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觉得为难了?”
阎书哭笑不得,“你这小脑袋瓜子里面装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陈又白他一眼,“不就是你么?”
“……”
阎书的耳朵红了,“去床上等我。”
陈又瞪瞪瞪爬上床,踢掉拖鞋问,“趴着还是躺着啊?我想躺着,趴着膝盖疼。”
阎书在开抽屉拿什么东西,“随你。”
陈又躺着,肚皮朝上,万事俱备,只欠大阎书,他等了等,耳边翻东西的声音还在,“你磨蹭什么呢?”
一两分钟后,阎书拿了个东西走到床前,陈又看到是什么后,他一个鲤鱼打挺,“我不要你手里的那玩意儿,我要你。”
看他那么激动,阎书抿唇说道,“卫生点。”
陈又去找遥控器开灯,啪的一声后卧室玻璃黑暗,变的亮堂起来,他看着男人,发现对方手里的小东西还不是一个,是两个。
卧槽,一次用两个,那还搞个屁啊,好没劲的。
陈又安静了一会儿问男人,“你是不是有炎症了?”
阎书说,“嗯。”
陈又的眼珠子转转,“是么?我看看。”
阎书也不阻拦,任由他检查,“外面没什么异样,不过有点痛。”
陈又凑过去,从专业的角度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确实用肉眼看不出来什么异常,“不弄了,等你好了再弄。”
他又不是脑子被虫啃了,知道什么更重要,不会在这时候让男人遭罪。
阎书把两个t放床头柜上,“真不做?”
陈又的头摇成
拨浪鼓,手勾着他的脖子吧唧吧唧,“睡觉!”
阎书单手关灯,让陈又枕着自己的胳膊,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晚安,老婆。”
腊八那天,下雪了。
阎书有个会要开,陈又在医院大食堂吃了份担担面,中途碰到周医生,就跟他到宿舍去了。
宿舍还是原样,周医生明年要走,所以东西收了一部分。
陈又吃着从食堂买了的春卷,声音模糊不清,“天这么冷,人都冻成死狗,蟑螂应该全都死掉了吧?”
周医生说,“据说啊,只是据说,蟑螂会在冬天来之前找个安全的地方产卵,温度一回升,那些卵就会生出蟑螂。”
陈又顿时就觉得这宿舍的犄角旮旯有蟑螂卵,嘴里的春卷都不好吃了。
周医生把一个袋子拿出来,“这些都是你的资料,我给你整理了一下,你看看有没有缺少的。”
陈又随意翻翻,“没少,都在呢。”
他提着袋子离开宿舍,老远就瞥见了对面树底下的一个人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只见过几次面,竟然隔这样的距离都能认出来。
单良穿着件深灰色的连帽羽绒服,蓝色牛仔裤,白色板鞋,这种穿着打扮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气色比咖啡厅那次更差了,整张脸都透着一种被死亡腐蚀的感觉。
他的手里端着什么东西,上面被一块布盖着,似乎很珍贵的样子。
陈又往那边走过去,“你来找我?”
单良说是,他把手里的东西连同布一起推向陈又,“医生,这个送给你。”
陈又眨眨眼睛,伸手把那块布掀开,看到一座城堡,是用木头搭的,“好漂亮啊,是你自己做的吗?”
单良点点头,“嗯。”
陈又把城堡小心接过来,眼睛里有亮光,“我很喜欢,谢谢。”
他不好意思的说,“你送我这么珍贵的东西,我请你吃饭吧?”
单良摇头,“不了,医生,保重。”
陈又看着年轻男人的身影,他莫名其妙的响起自杀的姜美人,眼皮忽然就开始跳,“单良!”
走动的身影没停。
陈又越想越觉得渗人,不好,这人八成是想了结自己,不想活了,他在咖啡厅那回跟对方说了一大堆话,都抵不上姜美人的自杀来的刺激,这时候他冷不丁想起来一件事,连忙追上去,用另一只手把人拉住,“你跟我走一趟。”
单良像是被什么蛰到似的,猛一下挥开。
猝不及防,陈又被挥的后退好几步,差一点就摔倒在地,他没生气,只是奇怪对方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就算是有艾滋,碰一下手也是可以的嘛,哎,可能是被别人歧视怕了吧。
单良僵了僵,气息有些紊乱,过于苍白的脸因为某种情绪变的有点红,“医生,对不起。”
陈又喘口气说没事,用很温柔的语气说,“你上我那儿去,我有个事要跟你讲。”
单良垂了垂眼,半响说好,也没问是什么地方,就跟着去了。
到了公寓,陈又请单良进来,边开鞋柜拿拖鞋边说,“你随便坐,不要紧张,我进去给你找个东西。”
立在门口,单良有些局促,他已经很久没有被邀请到别人的家里了,不知道怎么迈开脚。
陈又转头,好家伙,对方还在原地,鞋子黏地上了,“进来啊。”
单良怔怔的看着门里的人。
陈又努力让他放松,“鞋子在这儿,你换上……”
他的声音被打断,“有一次性鞋套吗?”
陈又二话不说就拽着单良的袖子把人拉进来,哥们你这样不行啊,你的心态很有问题,哎,怎么弄好呢。
话又不能说重,他早就发现了,这人的精神方面有点不对劲。
“茶几上有水果,你想吃什么就自己拿,等我啊。”
陈又说完就跑进书房,前些天阎书告诉他的,说姜美人留了个纸袋子,不晓得里面是什么东西,只看到纸袋子的背后写着两个字,单良。
仅仅是两个字,就给陈又透露了很多信息,他脑子里那些猜想全部得到验证,一切都变的明朗清晰起来,可惜一个当事人已经死了,另一个人也是随时的事。
单良没有乱动,也没有乱碰,只是垂手站着,和眼前温馨的公寓之间隔了一个无形的世界。
两三分钟后,书房的陈又从档案柜里找到自己想要的纸袋子,拿了出去说,“这是姜医生给你的。”
单良的眼皮一颤,没有伸手去接,而是问,“医生,你都知道了吧?”
陈又嗯了声。
单良扯了一下没有血色的嘴唇,“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
陈又说,“我不那么觉得。”
单良的身子一震,他不再多说什么,垂眼看着那个纸袋子,眼底掠过一丝阴冷。
陈又猜到这人会在出门后就把纸袋子扔掉,就劝他说,“不看看吗?”
单良说,“没有意义了。”
陈又的呼吸一滞,“你看都不看,怎么就知道没有意义?”
他说起自己身上的一件事,“有一次我报名参加歌唱比赛,结果我感冒了,嗓子特别疼,我爸妈觉得我都那样子了,干脆别去参加算了,反正没什么意义。”
说到这里,陈又的嘴角一弯,得意洋洋,“我去了,还因为一把破嗓子拿了三等奖。”
“我是想告诉你,不管是什么事,你要先去做,之后才知道有没有意义。”
单良抿了抿唇,“医生,你很喜欢唱歌吗?”
“嗯,很喜欢的,开心不开心都听听,”陈又说,“我最喜欢《双截棍》,要不我给你唱几句?”
单良的眼神闪动,“好啊。”
陈又清清嗓子,这就开唱了,唱到兴奋点还会挥动胳膊腿,做几个酷炫的霹雳舞动作。
那种阳光与单纯从他的眉眼上散开,很干净,也很温暖。
单良看着看着,入了神,他想起自己来不及画上色彩的青春年少,想起学校的操场,上课的铃声,老师的唠叨,班里同学的欢声笑语,还有永远做不完的课题。
歌声停止,单良的那段美好时光也消失了,他重回冰冷发臭的现实。
陈又去喝口水再回来,“看看吧。”
半响,单良把纸袋子打开,里面有一张卡,还有一封信,他拿出那封信,目光往下扫动,几瞬息后剧烈一颤。
陈又一直盯着,见单良看着信,忽然抖动肩膀笑起来,笑的他浑身发毛,怎,怎么了啊,你看就看,干嘛笑啊?
单良笑了很长时间,笑的眼角都红了,湿了,原来那个女人体内的病||毒不是因为他,真是好笑啊……
到底是谁命不好呢?
单良将信纸用力捏紧,又缓缓松开,这都不重要了,他转过身,对着陈又第三次鞠躬,这次维持着那个感激的姿势,足足有好几分钟才站直了身子。
“医生,我很幸运,能够遇见你。”
陈又懵逼,直到人走了,他都没有回过神来,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对方怎么一副对待恩人的样子对待他啊?
“卧槽,不好,我忘记给阎书说一声了!”
陈又赶紧抓手机,发现没电关机,他的手抖了一下,正要去找充电器,门锁转动的声音就响了。
阎主任开完会没见着老婆,一打听就匆忙赶了回来,生怕老婆被人拐跑。
毕竟人蠢,那种事很有可能会发生。
陈又笑着去解释,把事情的经过一点不隐瞒的说了,“就是这样子,纸袋子被单良拿走啦,姜医生的遗言他也看到啦,跟你跟我都没有什么关系。”
阎书叫他去洗手。
陈又照做,在哗啦水声里头问,“你这么跑回来,医院可以吗?”
阎书说,“当然不可以。”
陈又,“……”
阎书捏捏鼻梁,“老婆任性,我能怎么办。”
抽抽嘴,陈又走到他那里,把湿答答的手往他脸上蹭,“谁任性了?瞎说,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我这么听话的了。”
阎书摇摇头,“你这么夸自己,真的好吗?”
陈又很无耻,“我觉得没问题。”
阎书把人抱怀里,“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老婆,下回能不能不要一声招呼不打就跑啊?”
陈又从他怀里抬头,“好吧,以后不会了。”
俩人抱一抱,亲一亲,摸一摸,该干嘛干嘛,好着呢。
陈又以为那是最后一次见到单良了,没想到过了不到十天,他又见到对方,是在公寓楼底下。
阎书把车停下来,陈又跟他眼神交流后就自己下去了。
虽然陈又还是没有记起来过去的事,但是那种灵魂深处冒出来的熟悉感越来越多,充斥在生活当中,他们之间最不缺的就是信任跟默契。
不知道是不是今晚的月光皎洁,单良给陈又的感觉没之前那么阴暗了,肯定有什么在悄无声息的发生了变化。
单良开口说,“医生,我买的明天的车票,要走了。”
陈又的双眼一睁,“你要去哪儿?”
单良的声音很轻,却不见以往的绝望,灌入了别的东西,“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医生你对我说过的那个世界。”
陈又在心里替这人高兴,能迈出这一步,是新的开始,只要继续往前,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只是,我说的那个世界是瞎编的哎,没事没事,你去看去走,绝对会被很多新奇的自然风光和人文趣事给吸引住的。
“真的啊,那好啊,你要是方便,能给我写明信片吗?”
单良深深的望着面前的人,对方提出这个要求,是在担心他会放弃,会想不开,做出轻生的事。
陈又摸摸鼻子,觉得自己那个心思被看穿了,“不方便也没……”
“方便,医生,我会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你寄明信片的。”单良看一眼车子的方向,对面前的人说,“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陈又说可以啊,他就被抱了。
只是一个短暂的拥抱,短到他都来不及做出回应,对方就松开手,后退一步,挺着背脊往来时的方向走。
陈又望着年轻男人的背影,把上次没有当面说的祝福送给他,“单良,祝你健康快乐——”
单良的背影一顿,他的嘴唇动动,无声的说了声谢谢。
陈又上台阶,对后面关了车门出来的阎书说,“为了奖励你没有小心眼,一会儿回去,我给你做好吃的。”
“别做好吃的了,就葱油拌面吧,我有一周都没吃了。”阎书大步靠近,跟陈又肩并肩走,“过几天有个事要告诉你。”
他之所以不过问有关单良的事,是因为很了解陈又的善良,从来就不曾改变过。
陈又勾他的肩膀,“哎哟,阎主任,你说是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还要过几天,不能现在说么?”
阎书说,“不能。”
“你好好走。”
“好不了,我天生这样子。”
阎书按了按太阳穴,把人往怀里一捞,手臂禁锢,“站好了,不然我就在这里亲你。”
陈又哼哼,“主任你拉倒吧,你就是说说,吓唬不到我。”
阎书看怀里的人,真是无法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