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刀架在脖子上时,世上不能说的事情就变得很少了。
“是陆旗大人!”那人牙齿打战坦白道,“有人来报你独自一人向南方走去,似乎是要探寻大小姐的行踪,陆旗大人就命我们在此埋伏你!”
“我怎知陆旗又是哪块儿猪头肉啊。”洛九江头痛地轻啧了一声,闻声回头一望,远处已经有人追来,大约两息的功夫就能把他围在圆圈里。
那修士心知不妙,慌忙求饶道:“不要杀我,我真的都说了!”
“放心吧。两军相战,不坑降卒。”洛九江叹了口气,他左手按在此人丹田上劲力一吐,右手一把抽.出这修士的腰带,三下五除二把这因被截断灵气而口吐白沫的修士绑了个结实,再把这修士往自己背上一搭,背着他两三窜就爬上了树。
洛九江单手抓紧了这修士的后衣领,冲他眨眨眼睛,亲切一笑,“可能有点晕,老兄担待些吧。”
“什……啊啊啊啊啊!”那人只来得及张了张嘴,声音就在喉咙口扭曲变形,化为一声声凄厉惨叫。洛九江故技重施,却换了一个施为对象。在树下众人将将逼近之时,他攥住这修士脚腕,把他抡了个满圆,炮.弹一般甩飞了出去。
就在他一颗人体石弹打旋飞出,将树下众人砸了个人仰马翻之际,洛九江不慌不忙地抬手抓住一根光秃秃却柔韧性十足的树枝,力道正好的悠然一荡,恰到好处地借力跃远。
他这一跃足足荡开三五丈,甩了身后追兵好大一截。甫一落地,洛九江就飞快抬脚,差点没踩中什么东西。
等他定睛一看看清脚边的“东西”时,自己都不由得笑出声来:“老兄,看来黄历上讲你我今日有缘啊。”
雪地里跌得七荤八素,一路撞出一个半圆,生生摔在他脚边的人,不是那位倒霉被扔出去的仁兄又有哪位?
那人手足被缚,挣扎着从雪里拔出头来,气也不等喘匀,便艰难道:“你说不坑我……”
“由此可见做人还要多读书。”洛九江一把抄起这修士,口中不忘善意回答他的疑问,“我是答应不坑杀你,却没说过不坑害你啊——有劳有劳,着!”
他竟又把这修士当空扔出去了!
大约是一回生两回熟的缘故,修士在半空中并没失控大叫,只是奋力道:“解开我——”
他这话却说晚了一步,有这三个字的工夫,洛九江早脚底抹油跑出老远了。
他拿来绑这修士的手法乃是岛上系螃蟹的扣子,不过料想这些修士冰天雪地里呆久了,别说螃蟹扣,就是螃蟹都好久没见着了,能解得开才怪。
洛九江大笑一声,只觉一身轻松,纵身疾奔着远去了。
他轻松的有点太早了。
半刻之后,洛九江看着眼前的阵仗,只觉自己实在无话可说。
他身后埋伏的那一群家伙,乃是一群良莠不齐的水货。他虽然被前后夹击,却应对的不慌不忙,甚至还有心开上几个玩笑。但他眼前摆开的这一队拦路神,一个个都是实打实的高手。
其中为首的修士足有筑基二层的修为,而境界最低的修士也足有炼气八层,一个个眉梢眼角里都透出血腥气来。
“又是陆旗派你们来的?”洛九江凝声道。
他只得到一个“嗯”字作为回答。
洛九江眉头微皱,觉得这个陆旗简直是块甩不脱的牛皮糖,不但不依不饶,而且莫名其妙。
眼看着面前的十余人整齐划一地分成了两队,五人上前一步按住了剑柄,七人后退一步捏好了法诀,洛九江念头一转,唉声叹气地苦笑道:“我为人一向洁身自好,虽然确实英俊潇洒一表人才,却敢举天发誓绝没勾引过你们那陆旗大人的老婆……”
他说此话时双肩软塌塌的,面上也一派颓唐,半耷拉着眼皮遮住的目光却电抹一般从这十二人面上飞快扫过。
——就是你了!
迅速抓住了这法修因为自己这俏皮话而分心的一纵即逝的绝妙机会,洛九江眨眼之间就贴近此人身畔,意图以他作为突破口强逃出去。
一切变故都只在瞬间,洛九江的衣角刚刚擦上此人衣角,脑中突然响起一声长长的警钟!
这大汉转过眼来咧嘴一笑,哪还有半分走神的样子?洛九江心觉不妙,下意识抬刀一阻,锵地一声悠长清响,洛九江的刀刃正撞上了这大汉袖里掏出的流星锤。
原来刚刚他只是做出个掐诀的样子,本身仍是个武修。
洛九江的去势被这大汉阻了一阻,眨眼之间,背后身前就被人团团围住。有流火诀寒冰诀四边八方的扔过来困洛九江的脚,而寒光闪闪的兵刃则纷纷指定洛九江胸前背后的要害,齐刷刷地突刺而出!
……洛九江现在是真想骂人了,这十二人令行禁止,进退有度,分明是结成了一个困阵!
阵法若排列得当,简直是把十几人捏成一个人。上好的阵法甚至能以十当百,拿来对付他可真是大材小用。
洛九江还没学到阵法的艰深理论,更看不出主阵之人。但他师父确实讲过一个简便易懂不要命的破阵方法——可着一个人干掉,越快越好。
因为阵法一但结成,结阵人之间互相照应,是攻是守都游刃有余,被困在阵里的人就像被关在跑轮里的仓鼠,活活累死都扒不出个缺口来。
洛九江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心想师父您真是太会偷懒了,这个方法就是个打群架的诀窍,您随手就扯来打发我,现在简直坑煞徒儿也。
剑光逼近,冰刺四起,眼前情境已经容不得洛九江多想,他目光四下一扫,飞快地挑了个同为炼气九层的剑修作为突破口。一时只闻洛九江如鹰隼般唳叫一声,眨眼之间便如一直张开翼膀的大鸟般扑了上去。
若是那个小刃姑娘在此,便会一眼认出,这一招正是她此前对付洛九江的以伤代命之招。
洛九江在赌,他赌那个“陆旗大人”既然因为自己见了封雪而要杀自己,那不管是敌是友,他起码应该对封雪有一定了解,他的手下也应该知道小刃的路数。
果不其然,那剑修咦了一声,神情微怔,露出个极小的空门。洛九江双眼一亮,中途变招——他刚刚只是仿了这一招的形意,拿出来试试唬人而已——手中长刀一抖,登时波涛如夜,风刃暗卷,正是那式“一斩破风庐”!
身后已有两处剑尖逼近,洛九江不管不问,只是一心要夺眼前之人头颅!
锐器入肉的摩擦闷声响起,却远不如一颗脑袋滚落雪地的场面震撼。
不知是否有看同伴身死受惊的原因,那刺伤洛九江的两剑里一剑中途停下,而另一剑则毫无迟疑,自胁下把洛九江捅了个对穿。
洛九江向前一跌挣开剑尖,脚下却兀自一软,踉跄一步——方才千钧一发之际,洛九江没能注意到一记冰刺,当即就被这锐利的东西钉透了小腿。
背后长剑破空之声不依不饶,洛九江勉力拧腰抬手,双手齐握刀柄,别住对手不依不饶的两剑,右腿疾扫挣开一处缠住自己脚腕的藤蔓。那捏着冰诀的修士不怀好心,一把把冰刃凝聚成形,专向洛九江背上的两处伤口捅。洛九江此时顾他不及,闷哼一声算是认了。
下一刻,洛九江骤然收刀,一刀砍断小腿上正往自己伤口里钻的长藤,只这一个动作的空当,他身前立刻近身逼来三人。
一时兵刃碰撞之声不绝于耳,洛九江且战且退,一声音杀唿哨已经含在了口中蓄势待发。
就在这关键时刻,一条流星锤呼啸着远远甩来,洛九江回防不及,背后伤口被狠凿一下,登时疼得两眼发黑几乎晕死过去。那先前设套给洛九江钻的流星锤汉子大笑一声,一锤卷住洛九江左臂,把他生生硬扯过来,只闻两声筋骨嘎吱的肉搏闷响,这汉子便已下了洛九江的刀去。
他将洛九江的长刀反夹在腋下,狞笑着踩住洛九江小腿那道被贯穿的伤口,一手按住洛九江的肩膀,另一手如铁钳般抓紧了洛九江的左腕:“小崽子,让我教你个乖。在这里活着可不那么容易,你那小聪明还是留到下辈子去!”
他话音一落,双手便同时向着反方向重重一拧!
“老五还是这么利落。”那捏着冰诀的修士垂下了手,俯身捡起了被斩首的同队头颅,把少年痛极的一声惨叫和男人畅快的大笑都甩在了脑后。
也正因如此,他到死也不清楚,这少年是如何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角度甩过身来,从男人腋下抓着刀刃抽.出自己的长刀,借着这方寸之间的距离一刀钉进对方的心窝!
老五圆睁着眼睛,嘴角已经断续溢出血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原本都已经被自己抓在手里的小崽子露出一口森白牙齿,悍然一笑:“承蒙指教,这话还你自己了!”
洛九江左臂软软垂着,这使流星锤的男人劲道不弱,他一挣之下左肩脱臼,此时却无余力顾及。因为空手直接抓上自己刀刃的缘故,洛九江的右手现今还流血不止。当时情况紧急,又在没有第二次机会,洛九江那一抓握力极紧,手掌当即皮肉翻卷,露出森森白骨。
他重喘一声,把一口涌上喉头的血硬咽了回去。他重新握紧自己的刀,刀柄已陷入他的血肉之中,几乎紧贴在他的骨头之上。不知是不是感到了主人此时的决心,那沐血的长刀正在沉沉地嗡鸣。
洛九江此时一身惨相。
然而面对这样一个耷拉着一条手臂,躯体上已被戳出两个大洞,一条小腿血肉模糊,就连站着都有些摇晃的对手,在场数人竟无一人敢小觑于他。
地上正躺着两具尸体,每一具都在无声诉说着小看这少年的下场。
少年脸上杀人时喷溅上的鲜血已经干涸发黑,更衬得他的脸色失血苍白。然而在入鬓英眉而下的一双眼睛,却像是正燃着熊熊的,足以将这雪原都焚尽的烈火!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1
一声悠悠吟诵由远风呈到僵持对峙的两方人耳中。
剩余的十人突然脸色一变!
那吟诵声不疾不徐,仿佛袖雪而来,风雅至极。然而与之相对的,是那捏冰诀的修士突然大叫一声仰面栽倒,额头正中被一只白羽箭彻底贯穿。
“居然都是陆旗养的好狗吗?嗯,有一只算一只,我全杀了。”这声音飘忽不定,竟像是同时从四面传来,“还是我的老规矩,就是将死之人也该有点娱乐的权利,你们可以猜最后一把单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