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四十二章

洛九江的字不如名家一般丰厚雍容,但也筋骨俱备,气脉贯通,至少还是能拿得出手给人看的。

然而谢春残对他的字迹进行了全方位无死角又惨无人道的嘲笑。

洛九江把刚在雪地上划拉过一遍的刀鞘收回腰间,无奈回道:“我前半生捏笔都是拿脚夹的,这辈子可能就学不会用手写字了。谢兄既然如此胸有成竹,那就还请谢兄教我。”

谢春残瞧他一眼,也不推辞,只反手从箭筒中抽.出一只箭来,从树上飘飘落下,俯身就写。那动作流畅至极,简直看得洛九江直拍大腿——想必这厮就等着洛九江这句话呢,走位地点都事先看好了。

他的字迹银钩铁画,神气畅然,落在雪上正是“相见欢”三个大字。

洛九江凑过来看了一回,确实心服口服:“谢兄的字我比不了,不过谢兄的人好歹是被我从树上拉到地上了。”

谢春残看着自己亲手写在雪地上的柳书,眼中怅然之意一闪而逝。他拿脚抹去了那个“相”字:“树我还是要重新上的,不过九江嘛……你要是不怕被我一箭射下,倒可以跟着坐上来。”

半炷香之后,谢春残预料之中一般睁开眼睛,扔给自己对面树梢坐下的洛九江三颗骰子。

“在下次赌局开始之前,我可以教你骰子摇点。要学吗?”

“学。”洛九江单手一扬,三颗骰子被他高高抛起,在半空中琳琅一撞,碰出一声清脆声响,“既然是谢兄教的,那为什么不学?”

在转过头去看谢春残的手法时,洛九江的目光无意从雪地上扫过,他们二人先前写下的字还未完全被雪花掩住。他发现谢春残用脚抹去了那个相字后,雪上的残迹恰好一横一纵。

纵看是谢春残,横读是谢见欢。

春残二字距谢姓很近,见欢一词离谢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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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三局追杀里,洛九江依然落败。但这次他利用事先布好的陷阱逼近了谢春残身周五尺之内。

此次他输给了谢春残一副画。

他画了碧海。

正好此地雪细如沙,被描画出的翻卷浪花正拍在一派平整雪地上。潮水平平退去,露出沙地上的几块石头,海边常有些小螃蟹花贝壳,也被洛九江依着记忆里画了几个出来。

谢春残有点迟疑地辨识着画卷内容:“你画的是……海?”

“这是我的家乡。”洛九江肃穆答道。他看谢春残小心翼翼地拿一根箭杆去碰了碰那描在雪地上的贝壳,脸上极难得地露出了几分好奇神色,心里突然一动。

“谢兄在这鬼地方呆了有多久了?”

“我十一年前来的。”谢春残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他持着箭杆悬在贝壳上虚虚描了一遍,又探身去看不远处的一只螃蟹。

洛九江故意道:“我看谢兄面貌年轻得很,不想都已经二十一岁往上了?”

谢春残讶然回头看他:“我先前只以为你不会查数,没想到你根本是不会看人岁数。你是拿眼睫毛看出来我已经及冠的?”

“十岁以下的童子若是跨界而行,会对经脉筋骨有一定损害。”洛九江成心跟谢春残装傻,“所以你至少也该有二十一岁了……谢兄怎么这样看我,我说错了?”

“能教出你这样的蠢孩子,你那家乡真是个民风淳朴的好地方。”谢春残嗤笑着刺了洛九江一句,“这死地连人的性命都不放在心上,怎么可能关心儿童经脉健不健康——我是七岁被人给弄进来的。”

七岁……

就连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下过上一天,洛九江都觉得心情沉重。谢春残从小就被扔到这处死地来,在这里过了整整十一年不但失语,还能熟练满满地开口就放嘲讽,这也是相当难得。

洛九江眼眸一沉:要是如此,他就明白谢春残怎么对自己的画这么有兴趣了。

他应该从来就没有见过海、见过贝壳螃蟹……实际上,洛九江非常怀疑,有些自己见惯了的小玩意,谢春残可能听都没有听说过。

“谢兄。”洛九江突然开口,“等出去后,我带你去看海吧。”

“嗯?”谢春残敏锐地转过头来,方才因那枚贝壳而泛起的一点天真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眯起眼睛,又露出了为洛九江所熟悉的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把自己一切的警惕都藏在了悠闲的语调下,“你说出去?”

“不提你离筑基五层还差得远……九江,你的命还现在可还在我开盘的赌局里压着呢。”

“好啊。”洛九江扬起眉来,“任我处置便是谢兄最后一局的筹码吧?那就等我赢了谢兄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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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局的时候,谢春残正式抽出了一支没被磨去箭尖的羽箭。

就在那支箭刚刚被搭上弓弦,静静指着洛九江的咽喉之际,洛九江骤感后背一紧。下一刻,只见谢春残手指一松,洛九江第一次直面了谢春残箭矢的速度。

似闪电,若流星。

洛九江闪避不及,眼睁睁看那支箭擦着自己脸颊而过,只觉面上一痛,就有一条极细的血痕渗了出来。他顺着那支箭的方向回望过去,便看到不远处有一人声也没吭一下,就捂着脖子软软地倒在了雪地上。

那人腕上平举着一个手.弩,抹了一层幽蓝毒物的锐尖正对着洛九江背心。却是出师未捷,手.弩还未来得及发动,人即先被谢春残一箭解决。

谢春残没杀洛九江,他救了他。

此时洛九江距谢春残不到一丈,长刀平举就能直逼他的鼻尖。对谢春残的高度关注使他无暇顾及背后的动静,若不是谢春残突然改变箭矢所对的方向,洛九江被他们两面夹攻,想必非死即伤。

“不用谢我,赌桌上的事,难道还容旁人支嘴吗。”谢春残哼笑一声,“我谢某人设下的场子,还用不着博头柜主来横插一脚,更何况是老赖家的狗。”

“不管谢兄怎么说,这局算我输了。”洛九江叹息一声甘拜下风,“只是眼下这一架,还容谢兄与我分个高下。”

“要你一个还没筑基的小朋友为别的事和我认输,那我十几年的功夫都算白修了。”谢春残长眉一挑,嘲笑道,“九江放心,这局保证揍哭你。”

揍哭云云当然只是一句大话。上一个揍哭洛九江的人还是给他接生的那个稳婆。不过谢春残这一局没再用折了箭头的羽箭,每一箭都箭势咄咄,带着一股让人心惊胆战的凶险之意。

就在那迎面而来的一支快箭之上,洛九江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灵感。曾经的某段回忆和眼前这支威势赫赫的羽箭重叠,洛九江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他这丝顿悟来得极险,要不是谢春残紧接着射出第二箭把前一支箭断为两截,洛九江就只能到黄泉底下去验证他那个构想了。

事后洛九江攥着一缕他从谢春残衣角上割下的布条,无奈至极地脱下了那件已经四面开花、七零八落的皮裘,对自己的伤势评价道:“血如泪涌,谢兄也算如愿以偿了。”

谢春残却没有再笑出来。

他只是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把目光投向远处倒下的那具尸体,仿佛沉思一般的寂静了许久。半晌之后,他才缓缓张口:“这一次输给我的筹码由你自己来定吧。”

不等洛九江对这话做出什么反应,谢春残就飞快补充道:“因为下一局,或下下局,大概就是我真的要你命的时候了。”

“……我还当我与谢兄这段奇妙的友情还能持续的再长久些。”

“已经五天五夜,还不算长吗?”谢春残反问道,“你想要多久?”

“如谢兄这般的朋友,就是相交个一生一世,我也只觉得情谊太短啊。”洛九江长叹一声,声音中尽是怅然惋惜之意。

“五天以前,谢兄说要与我赌一盘游戏,你赠我良药又允我休息,我却能感觉到谢兄一身杀意。现在谢兄口口声声说要杀我,我却没嗅到半分杀气……蒙谢兄两度相救,洛九江感怀于心。咱们就此化敌为友,又有哪里不好?”

“唯一不好的地方,大概就是若我还不趁早杀你,恐怕就再下不了手了。”谢春残背过身去不看洛九江的脸,自己承认的倒十分坦诚,“这一局,你想输我什么筹码?”

“那就愿输谢兄一个……”洛九江低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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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衣小子竟然还没死?”陆旗诧异地放下手中茶盏,“就是倒吊起来从头皮开个口子,拖到这工夫血也应该流干了。谢春残怎么会饶他一命?”

“属下不知。”报告消息之人伏在陆旗脚边胆战心惊道,“据他们报上来的情况说,谢春残追杀那黑衣小子已经有些时候了,只是一直都捉了放、放了捉,昨日还有人看他们两人一起划拳掷骰子。我们的人试图杀了那黑衣小子,却反被谢春残一箭射死。如今两人已经相逐千里,不知谢春残为何还没下手。”

陆旗一掌拍在石桌上,震得厚重的石板桌子嗡嗡低响:“杀我的人时半点不手软,杀个不到筑基的小子就成了条毛毛虫?去他妈还能一起划拳的千里追杀,我看这简直是十八相送、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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