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细数过九族以后,他们的话题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道源之上。
寒千岭屈指在洛九江的胸膛上一敲,他虽然不曾亲眼目睹过洛九江在灵蛇岛上结丹一幕,但是却对他气息的变化心知肚明:“阴阳?”
洛九江坦率地一点头。
他一边挥手打算招出那一丝道源让寒千岭看,一边随口问道:“千岭你有吗?”
“暂时没有。”寒千岭先他一步握住洛九江拳头,没让他把手掌打开,“我知道它的样子,不用把它给我看。”
这话说得有些仓促且莫名,寒千岭当然知道许多东西的样子,他知道风筝是怎么糊出来,洛九江也要拿来和他一块放;他知道点心是怎么做出来,洛九江照样拿来同他一起吃,那如今可谓是全天下独一份的阴阳道源,怎么就不能亮出来给他看上一眼?
寒千岭没有放手,他的手掌保持着包裹着洛九江拳头的动作,缓缓地将手臂沉下,把它们一齐从两人眼前移开。
“我担心我会吸取它。”面对洛九江诧异的神色,寒千岭平静地解释道:“作为神龙之后,摄取阴阳道源近乎一种本能,我目前还无法控制得很好……别担心,这个身份有利有弊,比如当我掌有阴阳以后,我就可以制造乾坤道源。”
洛九江挑了挑眉毛:“无中生有?”
“似乎也没错,”寒千岭玩笑道:“我是聚宝盆。”
“那我只好做守财奴。”
“两根灯芯要挑去一根的那种?”
洛九江捞起寒千岭一缕头发在他眼前晃了晃,“一根头发也不许丢的那种。”
他们一齐笑出声来,双双倒回身下的被褥里。
洛九江笑了一阵,仍有些放心不下,他追问道:“千岭,你是‘暂时没有’?”
“这个‘暂时’很短的。”寒千岭眼都不必睁就摸透了洛九江的盘算,“这回的道源,你不用分我一半……等我分你好了。”
他抬起手来,即使不用目光盯着,也准确无误地搭上了洛九江的额头,把对方的双眼遮了个严实:“会很快的,很快……”
他声音安谧又平静,带着那种和洛九江相处时独有的温柔,饶是洛九江本人与他近在咫尺,竟也没听出一点不对。
洛九江双眼被寒千岭单手压着,眼皮外面甚至不透光感,只是黑漆漆的一片。他在寒千岭的温度之下完全放松,听着寒千岭呼吸声有韵律的一起一伏。
可惜他只听到了寒千岭的鼻息,却没能听见自己爱侣睁眼的声音。
从跌回被褥后就一直闭着双眼的寒千岭,此时无声无息地睁开了自己眼睛,不同于方才的黑中少掺一缕苍蓝的一对瞳孔,眼下他双目之中正绽放着两捧盈盈的寒凉幽蓝。
那如利剑一般的目光与洛九江的脸庞一擦而过,仿佛能透过薄薄的帐篷,刺透无边的夜色,甩开一切黑暗中的魑魅魍魉,直抵圣山的最深处。
他看着属于他的东西。
这眼神不太像那个削平了棱角的,“属于洛九江的寒千岭”,反而与当初七岛之中想要吞噬一切的寒千岭更类似。那再也不是深雪宫主淡漠无情的眼神,也不同于朱雀使者镇定自若的目光,更有异于他一直以来面对洛九江时含笑又珍重的独特态度。
那是一双属于捕猎者的眼睛。
十年以来,寒千岭从来不对洛九江说谎。
和七岛少年时分,洛九江虽然知道寒千岭身份不同寻常,却直到秘境破碎才知晓他乃是神龙之体一样;和当初寒千岭虽然对洛沧动了杀心,却还对洛九江承认这是个有用的师父一样;和他从不说陈氏病情具体如何,只告诉洛九江事情很快就将面临结束一样。
寒千岭对洛九江从来坦诚,他只是不说出全部。
他身上的秘密太多,负担又太重,许多事情和幽冥难辨的仇恨与饥饿一起,全被他混成一团死死压在心底,最后实在不辨你我。
能作为线索的线头已经在这团恶意乱麻中被层层包裹,他只好囫囵一口全部咽下,把一切都摁死在舌根底下,张嘴飘出去一缕也是软弱。
寒千岭久久张着眼睛,便是目呲欲裂,也不曾眨动一下。
他缓缓地说:“九江,我们永远都要在一起。”
“毋容置疑。”洛九江轻快地回复,没有一丝犹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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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分开寒宫主与洛公子,我们接下来有两个选择。”董双玉洁白修长的手指持着树枝在地上划给倪魁看,“你可以综合你的喜好进行选择。”
“必须先分开他们两个。”倪魁重复了一遍,从语气中听不出是满意或是不悦。
董双玉抬起头来,安静地看着他,淡声提醒道:“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如果你真的蒙了洛公子麻袋——还是当着寒宫主的面,这场面甚至可以让我兴奋。放弃这个念头可能让你觉得不甘心,那你可以再幻想一炷香,我等你。”
倪魁:“……”
他虽然有时候不聪明,但还不至于听不出这么明显的“有些白日梦想想就算了”话外之音来。他咬着牙齿道:“好,我明白,不会那么冲动。你的两个选择是什么?”
“将深雪宫主从洛公子身边支开,或者主动让洛公子赴我们的约,殊途同归。”
“双管齐下不行吗?”
“……可以。”董双玉又抬起头来,有点惊奇地正视了倪魁一眼,“我只是个谋主,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越青晖此前一直安静地坐在董双玉斜后方位置,听到这里时实在是忍不住肩头抽搐了一下,特别是当他注意到倪魁骄傲的神色后,肩膀就耸动得更厉害。
他此刻简直能感同身受到董双玉的惊奇——以前只知道怒子傻,不知道他竟然这么傻。
一边支开寒千岭一边约走洛九江?这么明显的分而克之的战术,他们当洛九江和寒千岭是狍子吗?挖个坑就一定往里跳,跳还不够,还得是空中翻身转体大头倒栽着跳?
而倪魁握了握自己的拳头,很确定其中的力量足够把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小子打成饼饼。
当然,他不会把对方真的打成饼饼的,倪魁在脑子里想着:我只想让他知道异种和道源结合后,意味着与人类有何等天堑之别。
即使那道源是仅仅溶于骨血之中,甚至不能提出半丝的存在。
然后他就会老老实实地呆着,再也别去烦寒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