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董双玉所指的路,洛九江果然在蝶泉附近发现了寒千岭的踪影。
蝶泉果然不负盛名,淙淙泉水之间上下飞舞着几千几万只色彩斑斓形态各异的彩色蝴蝶,每逢泉水在圆石溅起,空中一粒粒透明水珠倒映着蝴蝶的翅膀,观之就更是美不胜收。
然而这一切的风景,都美不过那方泉眼旁负手而立的蓝衫青年。
据说蝶泉泉水带着甜气异香,人类虽然嗅不出来,对于蝴蝶来说却是万分甘美的诱惑,这才日日引得千百蝴蝶嬉戏其间。
但就是那传言里甘甜清澈的蝶泉泉水,对于蝴蝶来说,似乎还不如一个寒千岭更吸引人。洛九江亲眼看到上下左右之间,至少百十种蝴蝶将寒千岭团团围住,一对对蝶翅都在空中轻展慢拍,像是有种将落而不敢落的犹豫,只有一只领头的墨色蝴蝶得到寒千岭的允许,蜻蜓点水一般在他玉一样的指尖一沾。
“继续去找。”寒千岭声音如破冰碎玉,冬泉渐出,不尽的优美以外,更是带着不尽的清寒。
得到他的号令,寒千岭周身的蝴蝶就像受惊一般,骤然向外纷纷散去,让寒千岭整个人清晰地出现在洛九江的视线中央。
这一刻,漫天飞舞的蝴蝶和他身后的潺潺清泉都成为寒千岭的底色和陪衬,而在洛九江眼中,那些外物风景,此时此刻全都失去意义。
世界中心好像只剩下那蓝衣的青年,他负过手去,腰身挺得笔直,墨发如瀑倾泻满背,于山水花蝶之中静静的等。
“千岭。”洛九江轻声唤道,声音是五行之精从不曾听过的柔和。
寒千岭缓缓地转过身来,他眉眼间或许有一丝意外,但那意外神色还不曾展开就全被惊喜而取代;他嘴唇上或许还残存着刚刚那个命令的冰冷气息,但这气息甚至不等被人看清就先被他愉快的微笑消融。
“九江。”寒千岭向他伸出手,喟叹道:“你回来了。”
洛九江臂弯一松,再顾不上坐在自己胳膊上的小孩子。五行之精一脸茫然地落在地上,还没弄懂发生了什么。
但此时此刻,他的想法对于寒千岭和洛九江二人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对于他们彼此,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时隔一年之后,洛九江的手终于重新握住了寒千岭的手。
再不需要更多的语言,随着洛九江加重手上的力道,把寒千岭向着自己的方向一扯,两人肌肤的温度,彼此的心跳,眼神、力度,乃至身上的淡淡气味全都相贴交融,最终简直不分你我。
等过了好一会儿,久别的热度稍稍褪去,两人的嘴唇终于分开,洛九江才想起自己新认的便宜弟弟。
他招手示意不远处的五行之精走过来些,拉着小家伙给寒千岭看,同时不忘问他:“怎么我都走到你背后了,你也不回头看我?”
“我刚刚没有觉察到。”寒千岭回答他,“你这是带回来个什么?”
五行之精的脚步声听起来有点犹豫,他目前还没想清楚,是不是寒千岭和洛九江想吃了对方,以及为什么他们都要从对方的嘴唇开始吃起。可能是怕洛九江觉得他也肉质鲜嫩,五行之精走过来的时候还不忘捂着自己的小嘴。
“本来是想给你带一把剑回来,现在看来只能给你多添一个弟弟。”洛九江的手指警告一般地在寒千岭膝盖上敲了两下,示意他用词还是客气一点,却被寒千岭一把将手背按住,亲密地拢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难怪你距我不足咫尺我也未曾发现。”大概是看在洛九江那两下轻敲的份儿上,寒千岭又多分给了五行之精半个眼神,“当五行之精和生灵距离足够近,就能掩盖别人的气息。”
一边说着,寒千岭冲着五行之精的方向抬了抬手,下一刻小家伙惊叫一声,只见残影划过,他圆滚滚的本体便已被寒千岭托在掌心。
寒千岭手掌平举,胳膊不曾分毫移动,单纯依靠掌心肌肉和皮肤的力量就把那圆球玩得像陀螺一样在他手掌里溜溜直转。
等这银球转速已经快到能听到破风时的呼呼声时,寒千岭手腕一抖,把圆球向半空一抛,反过手来用手背接住,随即胳膊轻甩,便让这银球一面旋转一面蹦跳着,从手腕直冲自己肩头去了。
不知五行之精从寒千岭气息中感受到了什么,眼看着自己的本体也不敢伸手去拿,只得眼巴巴地盯着寒千岭把小球从他右手背沿着右臂逆上脖颈,再从左臂滑下停在左手背。还不等五行之精为银球停住了稍松口气,寒千岭就又是一个大抛,稳稳地用头顶把这小球接住。
过一会儿似乎是嫌还不过瘾,寒千岭又把那球变成普通蹴鞠大小,桶子肷、暗足窝兼折叠拐都来过一遍,方才脚尖一勾,重新把那银球揽在手里,面色稍霁道:“勉强吧。”
五行之精眼睛里已经哭唧唧地窝了一包泪。
“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和那位大人的气息一样。”五行之精委屈巴巴地吸着鼻子道:“嘤嘤嘤你好可怕!”
洛九江:“……”看起来龙类喜欢玩球就是铭刻在本性里的东西,他那位神龙老丈人把武器团成个球算是游戏打架两不误,实在情有可原。
当初在山心之中,洛九江自己也被神龙虚影当成球类抛接过一通,因此对五行之精的感觉还挺能感同身受。他看寒千岭此时像是玩性歇了,便第一时间从他手里接过五行之精的本体还给了小家伙,睁着眼睛说瞎话般地安慰他道:“没事,习惯就好,偶尔重温一下感觉还挺不错的,是不是?”
五行之精:“……”呜呜呜,根本不是!你们人类怎么这样,当初你要认我当弟弟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小家伙伤心地抱着自己的本体哒哒跑远,洛九江放了一丝神识在五行之精身上,自己转过头来和寒千岭说话。
“以前我竟不知道你喜欢玩球。”
寒千岭平淡道:“不算很喜欢,只是见到就顺手拨弄两下罢了。”
洛九江忍笑,也不戳穿他嘴硬,只是善解人意地换了话题:“我既然带他来了外面,那就自然要照顾好他。原本还想给他起个名字,不过想想他的来历,感觉还是让你来给他起名比较合适。”
寒千岭眉头微动,有点讶异似地反问道:“他还要名字?除了球之外,他还想叫什么?”
“……别这样,千岭。”洛九江无奈地推他一把,“怎么你对个小孩子有这么大意见?你们才刚见面啊——而且你不喜欢他吗?”你可是刚刚还花式把人家本体抛来颠去地炫技过一通呢。
寒千岭若有所思道:“太明显了?那我下次注意一点。”
洛九江:“……喂。”
听到洛九江发出不满的声音,寒千岭的神情微动,他握着洛九江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一紧,眼波中也泄露出三分心绪来。
“我只是很难不联想到,你因为此事整整与我分离了一年之久。”寒千岭幽幽道,不等洛九江说出什么,他就先一步补充道:“而且我知道,当初就是他把你从那个山体中带走。”
“……”这个确实是,可能是出于好玩可能是由于别的,五行之精摆脱不掉自己本体上沾染的混沌,又不想总闷在一个地方,离开时顺便也把被混沌包裹的洛九江打包带走。
但对于身处山外的寒千岭来说,他在发觉洛九江突然凭空消失时必然万分惊慌。
这一年里洛九江在混沌中心苦中作乐,先升太阳再捧月亮,建出小世界来和混沌反复拉锯,坚持一年才得解脱。
而寒千岭虽然并未遭受任何禁锢,但想来对洛九江的思念与担忧也时时折磨着他,把他煎熬得够呛。过去一年生活的片影从他现在紧握着洛九江的手,执着不肯放松半点的举动里就能窥得半分。
洛九江目光一软,心头只觉酸涩难言,寒千岭却仍不罢口,他轻声道:“九江,你说话不算数……你错过了自己的十七岁生辰,没能在那一天把十七岁的你送给我。”
“……”
寒千岭这话所指的,乃是洛九江曾经对寒千岭许下的一个诺言。
他曾经和寒千岭说过,十六岁时最独一无二的生辰礼物乃是他们彼此,在圣地的三年里,他们每一年送出的最珍贵的礼物,都是那个正当年华的自己。
但与混沌对抗的那些年月,让洛九江错过了自己和千岭共同的生辰。
他本来许诺过的。
洛九江闭了闭眼,垂下的眼帘遮住了他目光里变幻的情绪——先是愧疚,再是一点更激烈的别的。
寒千岭才听得洛九江呼吸稍变,就被洛九江垫着后脑一把按在地上。洛九江从他掌心里抽.出手来,转而推他肩膀的力道并不算重,只要寒千岭想,甚至能够坐在原地纹丝不动,但寒千岭愿意在一切世上都遂洛九江的心愿。
洛九江骤然发力的速度实在太快,他们两个人突然姿势变动,顿时惊起了周围几十只栖息的蝴蝶。
恍惚之间,洛九江好像也和这些蝴蝶一样,嗅到了丝缕蝶泉水的甜蜜气息。
但那气息在甜蜜之外更透着一丝熟悉,甜得淡而悠长,像是新雪之后深深吸入肺腑的第一口气,清新又契合,甘甜的没有丝毫媚俗。
于是洛九江就恍然,这味道不是蝶泉,是他的千岭。
“我赔你。”洛九江贴着寒千岭的耳根说:“正当十七岁生辰的洛九江没有了,不过现在这个,我还能赔给你。”
“一天也好,一夜也好,你若愿意,胡闹到圣地再次封闭我也没有二话,我全都补偿给你——我的寒宫主,你要是不要?”
寒千岭手指微动,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掌心搭了一下,是洛九江把自己的衣带塞进他的手心,那衣带像是某种具现化的诱惑,只要他稍稍一扯,就能尽数解开。而当寒千岭头略略一偏时,便正迎上了洛九江温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