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律师,我给您看一样东西,这个是我爸爸留下来的。”在说明一切之前,女孩给穆辞宿一个烟盒。
“这里面有什么寓意?”穆辞宿打量了一会,就是最普通的烟盒,只是牌子有点小众,穆辞宿记得这家烟厂在前年就倒闭了。倒闭第一年还有几个小卖铺卖个存货,这两年存货都清空了,这种烟盒也变得少见起来。
“这烟劲儿大了点,不过醒神儿挺好。”司机顺口说了一句,“我们开车的和上夜工的不少人都抽这个。毕竟也便宜。”
“所以你们想告诉我什么?”
“这个烟盒是我爸爸藏起来的。”回忆起过去的事儿,女孩的眼神也变得有点迷离。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下着大雨,我爸爸从工地那头赶回来,进屋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站在水槽前连喝了好几杯凉水。”
记忆闸门打开,而记忆里的那个人也变得清晰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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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区的老房子,脆弱的窗户因为大风而不断发出支离破碎的声响,吵得女孩睡不着。而父亲的突然回来也引起了她的注意。
原本她是想直接开门和父亲打声招呼,可当时父亲难看的脸色最终还是让她放弃了选择偷看。
“我当时觉得他是外面发生了什么难事儿,所以没有多想。可后来我看他悄悄地把一样东西藏在了饭桌后面的橱柜里。”
“我爸妈感情很好,当初他们家结婚的时候,我爸爸为了哄我妈妈高兴,在橱柜处做了个手脚,哪里有一个类似于鲁班锁样式的暗格。”
“外人看,可能就觉得那里是个装饰,可不是的,里面有很大的一块空间可以放东西。我爸爸曾经总在里面放要送给我妈妈的礼物。”
“然后那天,我亲眼看见他把烟盒藏在里面。之后第二天,他就因为意外死在了工地上。”
“你说他藏起来这个东西,然后就出事儿了?”
“对。一开始我没有往这方面想,可后来他们强行说我父亲根本不在哪里做工,是偷跑进去的。没有做安全措施,还给他们工地带来了巨大的损失。”
“后面的事儿,您做这一行,想必我们不说您也查过了。我们想变了所有办法,都没能找到我父亲在工地工作过的证据,最后我们家倒赔了二十万。这事儿也彻底被压下去了。”女孩咬了咬牙,抬头看穆辞宿,“我和我妈虽然知道的都不多,但也明白很多事儿不是空穴来风。”
“我爸爸到底是为什么死的?他们又是怎么做到的天衣无缝?还有那工地从最开始就不是时家的,而是孟家的!”
“你怎么知道的?”
司机咬了咬牙,给穆辞宿放了一段录音,“穆律师,您听这个。”
是一个喝的醉醺醺的男的。
“什么接手时家烂摊子,时家就是个挡箭牌,这地本来就是我们小孟总的!”
“我小舅子刚出事儿那会,我也是个愣的,觉得这事儿比窦娥还冤枉,就差没六月飘雪了。正好我也是个开出租的,我那阵子就总在工地那边转悠,假装拉活,实际上就是想打听。”
“皇天不负有心人,最后还是被我抓到把柄了。这哥们是工地一个小头,那天喝大了断片,说露馅了。”
“那后来呢?”穆辞宿本能觉得这后面的情节恐怕不会很美好。
果不其然,司机的眼里闪过一丝恐惧,“我录了他说的话,当然想顺着查下去,结果后面连续俩月我都没在碰见那个人。”
“也是下雨的晚上,我在工地门口接了一个穿着雨衣的男的。也是喝了酒了。我就故技重施,想套几句话。结果他说的第一句是,之前坐我车的那个人,死了。”
“怎么死的?”
“糖尿病并发症引发的急性肾衰竭。抢救无效就死了。”司机看着穆辞宿,眼里的恐惧也越发加深,“穆律师,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穆辞宿无法回答,因为他按照司机的说法托人查了一下。
五分钟之后,对面传来信息,那个工地的小主管的确是因病走的。医生的检查报告写的极其清楚。而且那位不是说得了病就立刻走了,是抢救了好几天,什么办法都用了,什么都不行,这才走了。
“穆律师,我知道这事儿听起来挺蹊跷,但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听说那哥们的死信儿之后一直不敢再深问。直到那天遇见您。”
“东西我们交给您了。剩下的,我们也不知道了。但是我能保证,那个刚进去的兄弟一定是被冤枉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当初我家被冤枉碰瓷的时候也发生了类似的事儿。我家床底下多了六万块钱,每一张都沾着我妈的唾液和指纹,和这事儿一模一样。”女孩的脸上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讥讽,“都不用说我妈,只说我,就恨不得生吃了那帮混蛋!怎么可能收钱?您知道为什么后来官司败了我们能那么快卖掉房子吗?”
“因为早在那事儿开始之前,我妈就做好了要和对方死磕到底的准备。我们问过律师的价格,当时律师开价四万,我们身上没有那么多钱,所以我母亲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着手卖房了!”
“我们一共买了六十七万,赔了二十万,剩下四十几万够我们生活。给我们一个天大的教训,却不让我们死透了和他拼命,而且还要因为我小姑一家投鼠忌器。穆律师,您觉得这姓孟的一家是不是很聪明?”
穆辞宿沉默了半晌,最终也没能给出答案。
而那小姑娘却慢慢红了眼睛。
“如果,如果没有那帮人,我和我妈妈,一定会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您不知道,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细枝末节的描述总是很难让人真正刻画出一个男人完整的形象。可女儿充满怀念的眼神却能立刻让人明白,这位父亲在闺女的眼中是多么重要,多么完美又强大。
“很多个晚上我都看见我妈抱着我爸爸的照片哭,我家里也没有我爸的遗像,大多都是他活着时候的照片。我妈说,他怕黑白的遗像看多了,就忘了我爸活着时候的模样。”
“其实我也很怕的。我怕我太怨恨孟家人,恨到最后,连和我爸仅剩的那么几年回忆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穆律师,我知道我是在强人所难,但是一切拜托了。”女孩站起来和出租车司机一起向穆辞宿鞠躬,在这样的小饭馆里未免太过显眼。
穆辞宿心里本能闪过一丝不妥,然后就赶紧让两人坐下。
而这一幕也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很快就被人遗忘了。后面,穆辞宿和女孩还有司机又聊了些关于案子细节上的内容。之后就各自散了。
这一片也算是老街区,晚上八点之后就会变得安静许多。穆辞宿走在路上,忍不住拿出女孩给他的烟盒翻看了一遍。
实在是最普通的东西,根本没有任何疑点。穆辞宿甚至还把条形码都背下来按着坐标琢磨了好几遍。
可根本哪里都不挨着哪里。
所以当初女孩的父亲为什么要冒雨回来藏这个烟盒?如果真的是孟家人出手,他们又为什么这么做?
穆辞宿清楚那个圈子里的游戏规则。一旦见血必定是要斩草除根,可孟家人对司机一家却并没有这么做,甚至有点猫抓耗子的意味。
不,或者应该说,是想放长线钓大鱼,从司机一家手里得到什么能够要他们命的东西!
那么说到底,还是这个烟盒。穆辞宿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些案子都是能够串联起来的,可偏偏少了一根把他们连起来的线。
然而就在这时,穆辞宿的手机响了,是师兄。
“怎么了?”
“411路的监控我调出来了,坏消息,你可能找不到关于孟家工地的疑点了。”
什么意思?穆辞宿今天接收了太多的信息,导致他一时间思维有些迟钝,不能根上师兄的思路。
“你现在打开那些视频看看。”
穆辞宿照做,都是同样的上车地点。
“这个位置是距离工地最近的公交站?”穆辞宿自己就住在老城区,大概可以判断出来。
然而师兄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浑身发冷,“可这个公交站范围内不仅有工地,还有一个民工旅馆。穆穆,之前杨日昌说的那些人都找到了。的确和他住在同一个房间。”
“只是这同一个房间并不是工地的同一个房间,而是民工旅馆的同一个房间。”
“有证据?”
“有!杨日昌的行李,还有他妻女的照片,都在那边。片警去看过了,绝对不是临时布置,是真的有人在哪里常住过。或者说,杨日昌本人就在哪里常住过。”
“穆穆有没有可能是这个杨日昌在胡说?”
“不。”穆辞宿摇头,虽然一切证据都表明杨日昌就是诬陷,可穆辞宿却还记得他在便利店买刀,想要和工地老总同归于尽的那一幕。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这样的老实人即便是演戏也做不到那么精准的情绪表达。所以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师兄,你把具体旅馆位置给我。我要过去在看一遍。”
“好,我这就发给你。”
穆辞宿打开手机打算叫车,立刻往那边赶去。
可说来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位置太偏僻的缘故,穆辞宿叫车叫的很慢。
风很大,穆辞宿下意识往墙根处靠了靠。
头顶的广告牌被风吹得呼啦呼啦的响,穆辞宿心里藏着事,就没放在心上。
可偏也就这么寸,又是一阵大风吹过,那原本还绑得牢固的广告牌不知怎么就突然松了。直直的朝着穆辞宿掉了下来。
什么东西?穆辞宿赶紧头顶不对,下意识抬头,再想躲开却是来不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旁边窜出一个人来,狠狠地扑倒了穆辞宿。掉落下来的广告牌几乎是贴着两人的身体掉落下来。穆辞宿是没有事儿,可抱着他的那个人却忍不住痛哼了一声。
穆辞宿抬头看他的脸,是傅昭华。再转头看过去,傅昭华从胳膊往下,大半个身体都被广告牌刮到了。那种高度,那种力道,再加上广告牌锋利的边缘,傅昭华上身穿着大衣还看不清楚,只能看到大衣衣袖被刮开后露出的鸭绒,可藏在大衣下的小腿就明显没有这么利落。
穆辞宿看得清清楚楚,傅昭华半条裤子都被血染红了。顿时他抱着傅昭华的手就控制不住的颤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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