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燕庭和阮风是亲兄弟,血浓于水的亲。
二人相差六岁,瞿燕庭跟父亲的姓,出生在阳春三月,正是春归的燕子落满庭院的时节。阮风随母亲的姓,出生前一晚妈妈梦见了海棠花,取名阮梦棠。
阮风生得白净,胆子小,名字又像个丫头,从小经常被笑话。出道时想改一改,便取了简洁好记的阮风一名。
瞿父去得早,当时瞿燕庭八岁,阮风只有两岁。
母亲带他们南迁到四川,一个女人养活一双年幼的儿子,五六年便积劳成疾。母亲离开时,瞿燕庭刚念完初一,阮风刚读小学。
此后,瞿燕庭背负所有重担,念书赚钱顾家,尽管他只是一个尚未步入青春期的少年。
瞿燕庭养了阮风整整五年,随着课业加重和学费增多,他越发吃力。一直到他高考结束,为了保证弟弟能吃饱、穿暖,他不得已给阮风重新找了一个“家”。
收养阮风的人是一位独身老太太,膝下无福,想有个儿孙作伴。瞿燕庭主动签下协议,只要对方善待阮风,将来由他为老太太赡养晚年。
瞿燕庭依靠资助念的大学,内敛抑或自卑,他从不言及家庭,灰败又狼狈的成长经历也一并封存在心底深处。
多年后瞿燕庭成为编剧,阮风进入演艺圈。
这是一个极易生口舌是非的圈子,也因为另外一些原因,他们选择保密兄弟关系。况且在法律上,被收养后,阮风和瞿燕庭已不是亲属关系。
时至如今,两人同在剧组,就连任树也不知道阮风是瞿燕庭的亲弟弟。
瞿燕庭对阮风而言,是唯一的血缘亲人,是幼年最大的依赖和支柱。他黏惯了,得知瞿燕庭生病,哪还顾得了许多。
问完,阮风抚上瞿燕庭的额头,微微发热,是低烧症状。
“好多了。”瞿燕庭拿下阮风的手,握住,一使劲捏得孩子龇牙咧嘴。他轻声教训:“谁让你跑来的,我的话你当耳旁风?”
阮风十分委屈,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你是我亲大哥,我人在重庆,你病了却不打给我,还怪我来看你?”
瞿燕庭语塞,松开了手。他不会打给任何人,病痛孤独失意,他从父亲去世就学会了自我消解,根本没有寻求依靠的习惯。
“小病小灾,别担心。”他说。
阮风已经知道陆文住6207,说:“今天多亏有陆文哥。”
这就改口叫人家“哥”了,瞿燕庭不觉望向房门,陆文说的漂亮护士,是给他换液的那一位吗?要到号码了吗?
阮风注意到桌上的饭菜,从袋子里抽出点餐小票,一看餐厅名字便知是陆文特意去买的。回想刚进病房,陆文貌似捧着面前这碗粥。
阮风一惊一乍:“哥,人家还喂你啊?”
“胡说什么。”瞿燕庭解释,“太烫了,他吹一吹。”
阮风惊讶未改,幼年妈妈操劳,一向是瞿燕庭照顾他吃饭穿衣。自从他学会握筷子,瞿燕庭再没给他吹过饭。
“陆文哥这么体贴的?”
“……嗯。”瞿燕庭感觉哪里不对劲,“是因为我单手不方便,他才帮忙的。”
阮风道:“可人家好歹是个明星,陪你输液,给你买好吃的,这些也罢了,为了你连形象都损失了。”
瞿燕庭不明所以。
阮风转述管家的话:“是陆文哥要求开门的,他们有顾虑,被陆文哥吼了一顿。要是传出去,也许就成耍大牌了。”
瞿燕庭全然不知:“真的?”
“骗你小狗。”阮风道,“管家说陆文哥特别着急,还说什么都不比你一个活人重要,有任何后果他来承担。”
瞿燕庭没听够:“还有吗?”
阮风回忆着:“陆文哥本来要外出,都走远了,不放心又返回来的。”
瞿燕庭当时烧得头昏,恍惚中听见有人喊“瞿老师”,等睁开眼,就见陆文蹲在他的床边了。他以为对方是恰巧路过,原来是专门“搭救”他的。
他今晚欠下一份大人情。
阮风很有家属的自觉:“改天我得好好谢谢陆文哥。”
瞿燕庭抬手弹一个脑瓜崩,无奈地说:“你给我老实点。”
他简直头疼,阮风这一趟跑过来,陆文一定觉得非常奇怪,该如何解释还是个问题。
“哥,你放心吧。”阮风眉心被弹得一块红,莫名喜庆,“我知道陆文哥在这儿,来的路上已经想好说辞了,我来解释。”
阮风端起粥,不烫了,要喂给瞿燕庭喝。
说了这会儿话,瞿燕庭下死命令,让阮风尽快离开,医院人来人往,万一被人发现就麻烦了。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塞给阮风,嘱咐对方戴好帽子。
阮风还想磨叽两句,一摸兜愣住:“哎?我手机在呢。”
瞿燕庭也愣住,那这部手机是谁的?他按一下电源键,亮起的屏幕上,是一张陆文穿着长靴骑在马背上的照片。
阮风惊呼:“哇噻,好帅!”
走廊上,陆文敞着战壕风衣,本想潇洒走人,结果手机忘了拿。
他把病房区逛了一遍,热巧喝完,读了墙上贴的医疗小知识,了解到隔壁病房的大爷姓张,并陪人家看了十分钟电视剧。
陆文返回病房外,想拿手机,也想一窥房中的情况。他正要敲门,一位病人家属匆匆跑过去,撞到他的肩膀,他倾身把门挤开了一条缝。
陡地,陆文看到阮风抱着瞿燕庭。
“哥,有事一定要打给我。”阮风小声说,拍了拍瞿燕庭的背,一如小时候生病瞿燕庭抱他那样。
陆文凝滞在门缝里,听见瞿燕庭低哑又温柔的话语。
“快回去吧。”
“不用担心。”
“你听话。”
他奇了怪了,瞿燕庭自己都成了一棵病秧子,还有心思哄小情儿?挺会心疼人的啊?
陆文晃神的工夫,阮风离开走到门口,看见他,说:“陆文哥,瞿老师让我先走,我从安全通道下去。”
陆文用高大的身躯帮阮风打掩护,一前一后穿过走廊,拐进安全通道。
光线阴暗,两个人站在楼梯转角,阮风说:“陆文哥,今天谢谢你照顾瞿老师。”
陆文插着风衣口袋:“在一个剧组,搭把手的事。”
阮风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来探望瞿老师吧。”
陆文清楚得很,佯装疑惑点了点头。
“其实,我和瞿老师认识。”阮风坦白,“准确地说,是瞿老师对我有恩。”
陆文内心稳如泰山,脸上流露出几分错愕。他不主动八卦,但凡人皆有一颗好奇之心,他想听听瞿燕庭和阮风的情感历程。
比如,怎样认识的?哪一方主动的?以何种方式?
他明白,阮风会把爱情辩解成恩情。
阮风拿出备好的说辞:“我第一次拍电影的时候,有幸在剧组见到了瞿老师。”
陆文心说挺巧,他也是在剧组遇见瞿燕庭。
“当时我一个小新人,不免闹笑话,瞿老师却不怪我冒犯。”
陆文微怔,犹记进组之初闹的大笑话,瞿燕庭也没跟他计较。
“我演技青涩,遇到不少困难。瞿老师一点架子也没有,每次把我叫一边,给我讲戏。”
陆文愣了一下,感觉不太对头。
“在剧组很辛苦,瞿老师默默关照我。”
陆文彻底懵逼了。
口袋里虚握的手掌吓出一层汗,他这才了解,瞿燕庭对待看上眼的阮风,是如此一步一步地帮助、体贴、最终俘获。
可是这一桩桩,一件件,那么似曾相识,那么感同身受。
阮风没注意到陆文已经傻了,兀自总结陈词:“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瞿老师为人低调,你帮忙保密,可以吗?”
陆文没反应,阮风问:““陆文哥,你没事吧?”
齿冠生磨,陆文迟缓地点头答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没事”。
阮风眉眼弯弯:“多谢,那我先走了,改天请你吃饭!”
轻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消失于某一层。陆文独立在昏暗中,耳边,方才的字句循环往复,落锤般敲在他的神经线上。
药液快输完了,瞿燕庭单手把点餐小票收起来,连上医药费,过后他要一齐还给陆文。
手机收到几条消息,是阮风发来的,瞿燕庭点开——
哥,我向陆文哥解释了。
编得很真实,符合咱俩编剧和演员的身份,挑不出bug。
陆文哥没怀疑,好像还挺感动的。
我走了!有事一定要打给我!
瞿燕庭暂且放心,不禁望向门口,阮风估计已经上车了,那陆文怎么还不回来?
他念谁来谁,下一刻陆文推开门,却不进来,一派庄严肃穆地杵在病房门口。
那张脸凝重得宛如中了邪,瞿燕庭忍不住猜,难道要号码被拒绝了?他说:“你的手机在这儿。”
陆文恍若未闻:“有些问题我问过了,但我想再确认一遍。”
瞿燕庭:“什么问题?”
陆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天生的低音压得更低。
“我进组的时候冒犯你,你有没有怪我?”
“怎样算怪你?”
“改剧本,调整我的戏份,是公报私仇吗?”
“当然不是,你可以问任树。”
“第14场戏,你打击我的话,只是讲戏?帮我找感觉?”
“是。”
“我演得烂,你不嫌弃我吗?”
“你只是需要教。”
“你根本没有看不起我?”
“没有。”
“安排助理,完全是同情我人手少吗?”
“也有一点关心。”
陆文哽了一下:“你……觉得我帅吗?”
那张骑马照浮现出来,瞿燕庭回答:“……很帅。”
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嘭”的一声,陆文甩上门出去了。
瞿燕庭一头雾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陆文走到护士站,扑在桌子上,引得三位值班护士围过来,他恳求护士长:“大姐,我想测一下血压。”
他撸起袖子,肘部包裹住血压仪的袖带,仰头望着天花板,感觉脉搏连着心脏一同剧烈地收缩。
很快,测量数值停止跳动。
护士长说:“血压还可以,心跳怎么这么快啊。”
陆文一脑袋扎在桌上,捂住胸膛,怦怦的心跳触手可及。
能不快吗?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瞿燕庭竟然……看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