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林琨:“……”
小朋友看起来还挺冷静,靠在沙发里,身边放着个彻底空了的杯子,侧着脑袋看他。
靳林琨摘下眼镜擦了擦,重新戴上,拿起那瓶酒仔细看了看:“是这样的,我可能能解释——”
话说到一半,忽然顿在了嗓子里,没能接着说下去。
于笙看着他,眼睛忽然弯下来。
男孩子平时都板正,肩膀挺得比谁都直,这会儿格外放松地陷在沙发里,枕着靠背,安安静静地扬着嘴角。
眼睛里蕴着一点干净的湿气。
……
靳林琨心跳好像都跟着停了一会儿。
他摒了阵呼吸,抬手覆上于笙的额头,摸了摸。
于笙没躲,身体倾了倾,有点扎的短发主动抵上他的掌心,微微地蹭了两下。
好歹也是三中的扛把子,啤酒喝过不少,于笙的酒量其实没那么差。
就算被靳林琨管着这么长时间没沾酒,也还不至于像沙发上叠着那几个似的,忽然震声宣战,然后不知道从哪儿掏出卷子跟计时器现场决一胜负。
但是好像又不那么想清醒。
意识稍微比平时迟钝了那么一点,有什么控制不住的情绪翻涌着往外冒,胸口烫得像是揣了个热水袋。
眼前老像是蒙了层雾气,看什么都不清楚,又好像什么都能牢牢记在心里。
“哥。”于笙半个身子陷在沙发里,攥着靳林琨的手,在耳边热热闹闹的笑声里出声:“哥。”
也不说有什么事,只是一声接一声地叫他。
交叠着的掌心好像也跟着,一点点地、安静地烧起来。
靳林琨抬起手,指节微微屈起,轻碰上他的睫尖。
“我在。”靳林琨看着他,手指轻轻一侧,沾去他眼尾的湿气,“再笑一下,听话。”
小朋友乖得不行,稍微反应了一会儿,唇角扬了扬,平时冷淡凌厉的眉眼就听话地弯下来。
靳林琨眼睛也弯了弯,摸摸他的头发:“钥匙带了吗?”
运动会结束那天他没忍住,在器材室就把家钥匙给了于笙,结果就不知道让于笙收到了什么地方。
问也不告诉,本来还想往上面再栓个小恐龙的钥匙链,也没能栓成。
于笙侧了侧头,在他手掌底下想了想,点点头,拉开领口。
一条细细的红线从男孩子的颈间露出来。
靳林琨愣了下。
“要用?先借你。”
于笙稍微坐起来,抬手要往下摘:“就这一把,你记着还我——”
靳林琨忍不住握住他的手:“不用。”
少年陷在沙发里,坐得要比他稍微低一点,抬起眸光,微仰着脸看他。
“不用。”
靳林琨轻声开口,俯身下来,把他从兵荒马乱的客厅里分隔出来,罩进自己怀里。
他撑着沙发,摸索着找到男孩子的手,握住那把钥匙送回去:“给你,好好拿着。”
两个人在沙发那边不知道干什么,梁一凡正在安抚一个闹着要成绩的醉鬼,焦头烂额抬头:“琨神,你卷子批完了吗——”
“……”
梁一凡飞快噤声,不着痕迹地偷渡过去,把那几张卷子偷渡回来稍作加工,每人发一张:“行了行了你们都特别棒,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都一百分,看这个小红花好不好看……”
一屋子的电灯泡运不出去,靳林琨决定换个思路,帮小朋友把钥匙重新在衣领里藏好:“等我一会儿。”
他站起来,简单收拾了几样东西,又跟丁争佼他们低声交代了几句。
“不用不用!”丁争佼吓了一跳,“琨神,你跟笙哥好好在家,我们这就去接凉水,三分钟内把他们运走……”
靳林琨扬了下眉,没来得及开口,梁一凡已经眼疾手快捂住了七组组长的嘴:“没问题没问题。琨神,你尽管带着笙哥出去。”
梁一凡四下里扫了一眼,语速飞快:“我们一定锁好门窗,绝不乱碰东西,收拾好客厅。等他们清醒过来,就把他们平平安安送回家。”
靳林琨笑了笑:“多谢。”
他回头去牵还坐在沙发上的于笙,把人拢到身边,低声耐心地说着话。
丁争佼还是觉得这样不妥当,扯了扯梁一凡:“这样好吗,咱们就占着笙哥的家,让人家两个人跑出去?”
“你以为琨神是带着笙哥出去干什么?”
梁一凡已经是个成熟的电灯泡了,拍拍他的肩膀,非常神秘:“你要知道,笙哥今天成年了。成年是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成年的笙哥要去点儿跟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丁争佼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琨神要带笙哥去哪儿?”
这种话当然不能明着说,梁一凡恨铁不成钢,扯着他还要低声解释,被靳林琨领着过来收拾东西的于笙正好听见了:“他要带我出去,做成年才能做的事。”
梁一凡:“……”
丁争佼:“……”
这么点酒,当然是根本不足以真把堂堂三中校霸放倒的。
但于笙跟在靳林琨身边,身心都放松得不行,没刻意维持着清醒,整个人就多少还是受了点酒精的影响。
每个人受到酒精影响的反应都不太一样,有人会特别活跃,有人会特别混乱,有人睡得特别沉,叫都叫不醒。
于笙哪种都不是。
于笙特别诚实。
问什么答什么,思维流畅逻辑通顺,看起来比平时还理智。
不听都不行。
眼看于笙还要再详细说,梁一凡眼疾手快,抄起跟草莓味的棒棒糖三秒扒开,送进于笙嘴里:“哥,我知道了,你吃糖,琨神让买的……”
看着他们笙哥居然真的自己含着棒棒糖站在了边上,夏俊华托着下巴,忍不住惋惜:“听笙哥说完不好吗?”
“当然好。”岑瑞拍拍他的肩膀,“给你出道题,你觉得笙哥醒过来以后,大概需要几秒钟让我们不着痕迹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夏俊华:“……”
夏俊华和大家一起,齐心协力把笙哥和琨神送出了家门。
靳林琨叫了辆出租,牵着于笙跟他坐在后座,低声跟他说话:“跟他们说别动你东西了。让他们清醒一会儿,这样也回不了家……”
“没事。”
于笙还在吃棒棒糖,脸颊稍微鼓起一点儿,咬着小白棍含糊出声:“又没什么东西。”
小朋友穿着外套,身上有点发热,不知道是刚才闹得还是因为那一点儿酒精的缘故,耳朵比平时要红,整个人都显得格外软。
跟他一块儿坐在后排,含着棒棒糖,两只手还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尤其乖地贴着他。
明明成年了,反而比平时显得年纪更小了一点。
靳林琨实在忍不住,侧过身,又揉了揉他的头发:“知道要去哪儿吗?”
于笙抬头。
他看了一会儿靳林琨,才反应过来对方在问什么,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靳林琨轻笑,敲了下他的额头:“不知道就敢跟我出来?”
他的力道很轻,更像是在于笙的额间碰了下。曲起的指节在额头贴了一会儿,又顺着鼻梁滑下来,不轻不重刮了下鼻尖。
“随便去哪儿。”
于笙看起来不太习惯这样的动作,轻抿了下嘴角,没躲开,圈着他的手掌低头:“去哪儿都行。”
靳林琨笑了笑,正要跟他说实话,于笙忽然往口袋里掏了两下,摸出满满的一捧各式各样的小零食,全塞进了他的手里。
……怪不得生日聚会开到一半,岑瑞他们忽然到处找是不是丢了一袋子零食。
看着小朋友一脸冷静地往自己手里塞花花绿绿的小食品,靳林琨轻咳一声,飞快拿衬衫衣摆兜住了,侧身挡了挡后视镜里司机越来越好奇的目光:“怎么这么多?”
上一次于笙忽然这么给他糖,是为了让他在吃完之前回来。这次他们俩又不分开,显然不是做这个用的。
眼看于笙居然还在外套口袋里塞了两罐旺仔牛奶,靳林琨几乎有点儿兜不住,堪堪接住了那两罐红通通的牛奶:“朋友,你这个外套的口袋有点大……”
于笙拉开拉链,又掏出来一大袋旺旺雪饼。
靳林琨:“……”
男孩子个头高,身形又清瘦,身上藏东西很不明显,出门的时候居然谁都没发现他还带了这么多东西。
靳林琨到最后也没问出来他这次为什么忽然要给自己零食。眼看前面的司机已经好奇到快疯了,几乎要抬手关广播开始跟后排乘客聊天,及时地咳嗽一声:“师傅,前面路口右拐就到了。”
司机发出了异常遗憾的叹息声。
于笙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依然很规矩地贴着他坐着,抱着那一堆小零食,仰着脸看他。
靳林琨忍不住牵了下唇角。
“我收着。”
他看着于笙的眼睛,把人揽过来,拿胸肩裹着,低头亲了亲他的头发:“都收着,带你回家。”
……
说是都收着,到最后靳林琨的浑身的口袋都没装下这么多东西,还是半劝半哄着让于笙帮忙拿了一半。
市里老牌的高档小区,门禁挺严格,外来车辆只能停到小区门口。靳林琨付了车费,目送着惋惜到不行的司机师傅离开,领着于笙穿过门禁,一边耐心地教他记路。
今晚的天气是这几天里最好的,没什么风,不穿外套也不算太冷,天上的星星比平时都多。
秋意一天比一天浓,树叶已经开始落下来了,在人行道边上积了不少。
于笙低头专挑着有树叶的地方走,看起来听得不太认真,居然也稳稳当当跟上来,一点儿都没走错。
难得遇到于笙这么乖的时候,靳林琨见缝插针地翻出手机,忽然握住他的手:“于笙。”
于笙循声回头。
靳林琨眼疾手快,按下了快门。
小朋友抱着小零食,安安静静的,被他牵着只手,就站在他的身边。
星星格外的亮,全映在了润泽明净的眼睛里。
出电梯的时候,靳林琨把他怀里的零食都接了过来,让于笙去拿钥匙开了门。
也不知道钥匙上的红绳是什么时候栓的,或者说不定是从那个不锈钢哨子来的灵感。于笙看起来非常沉稳,从领口掏出钥匙,弯腰对进锁孔,拧了两圈咔哒一声打开门,抬头看着他。
靳林琨忍不住笑意,打开灯把人拉进家门,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真厉害。”
靳父靳母正在环游世界,家里没人。靳林琨反锁上门,把零食一股脑堆在玄关的柜子上,弯下腰去给他拿拖鞋,没想到于笙也跟着蹲了下来。
“你蹲下来干什么。”
靳林琨轻笑起来,抬手摸了摸他有点儿泛红的耳朵:“换鞋,家没人,就咱们两个……”
话音没落,男孩子的肩膀已经倾过来,额头抵进他的颈窝。
于笙身上向来只有干干净净的沐浴露气息,今天掺了一点儿糖的甜,些微酒气蕴得身上发烫,隐约透出一点清新的桃子味儿。
靳林琨只来得及抬手抱住他,被他在颈窝轻轻蹭了蹭,脑海里短暂地空白了一瞬,又转眼盈进全部属于于笙的气息和念头。
“给你。”于笙在他颈间靠了一会儿,又撑着挺起上身,把最后一袋薯片也从衣服里翻出来,“哥,这个好吃,给你。”
他打开那袋薯片,来回努力晃了半天,找了最大的一片,拿起来递到靳林琨唇边。
……
过了好一会儿,靳林琨才忽然明白过来。
这次于笙就是想给他。
不为什么,不是怕他走,不是为了让他稍微早一点儿回来。
就是想把喜欢吃的,看起来好吃的,都给他。
靳林琨胸口有点烫,摸摸小朋友的发尾,牵着他一块儿站起来。
于笙捏着薯片,抬起眼睛望他。
黑白分明的眼瞳像是被水洗过,明净乌澈,盈着一点光亮,倒映着他的影子。
靳林琨深吸口气,闭了会儿眼睛。
他低下头,叼住那片薯片。
番茄味的。
靳林琨衔着薯片,没咬下来,指腹拢在于笙脑后:“来。”
于笙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抱着自己那一大袋薯片:“我还有,这片最大,你——”
靳林琨轻轻拿走了他手里那包薯片,藏在身后。
于笙怔了怔。
靳林琨低着头,眸光静静盈着他的影子,用手臂把人整个圈在胸膛和墙壁间。
于笙弯着腰,有点儿犹豫地看了一会儿他藏在背后的那一大袋,抿了下嘴角,还是攥住了他的衣摆。
男孩子微仰着头,肩膀贴近宽展胸肩,一点一点咬下来唯一剩下的那一片薯片。
沾着一点儿番茄的酸甜粉末的,微凉的唇瓣,终于不自觉地轻轻贴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