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清萋失声道:“慢着,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指向穹顶殿内:“里面的那个……那个难道不是沈清秋么?为什么又多出来一个?”
洛冰河看上去心情不错,道:“不如问问前安定峰峰主?”
沈清秋:……麻痹他就知道肯定少不了尚清华这个没骨气没节操的功劳!
尚清华呵呵哈哈,漠北君横了他一眼,他立刻站了出来,气沉丹田,昂首挺胸,朗声道:“沈师兄他数年前曾偶至一地,得一宝器日月露华芝。此芝性灵,能重塑肉身,沈师兄就是凭着它才在花月城魂魄离窍金蝉脱壳!所以,里面那个是他,不过只剩下个空壳子,外面这个也是他!两个都是他!”
概括精炼,简洁明了。
数双眼睛齐刷刷望向沈清秋。
柳清歌立刻把乘鸾剑尖比向了他,杀气比刚才对着洛冰河还重。
初时的震惊过后,岳清源神色转为怔然,低声道:“既然如此,为何师弟五年来都杳无音信,和十二峰断绝联系?难道在你心中,诸位同门都不值得你信任托付?”
沈清秋心中有愧:“师兄你听我说……”
齐清萋气道:“沈清秋你……你知不知道师兄他们被你害得多惨!你徒弟们当时都哭成什么样子了?!成天哭哭啼啼的好好一个清静峰都乌烟瘴气披麻戴孝了一整年让人都不想上去!峰主之位也空着,你倒在外面是逍遥快活!”
沈清秋最怕的就是泼辣的齐清萋指着他鼻子骂,忙道:“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在土里埋了整整五年,也才刚醒来没几天,是他干的!”
尚清华见矛头又指向了他,更冤枉:“怎么又怪我。不是你说要尽快弄熟的吗?”
柳清歌按着太阳穴:“闭嘴!”
尚清华便闭嘴了。
他们这一群人吵吵闹闹,要是换个场景来看,着实滑稽,可因为时机不对,沈清秋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穹顶峰上,火光四起,焦石土木,两天的拉锯和围攻过后,不复平日威严端庄。殿内殿外,都有连带血污、受人搀扶的弟子,年轻一辈更是惶惶四望。疲态尽露,已是强弩之末。
而另一方阵中,呈半包围状的黑铠魔族武将和骑兵仍如刚刚磨就的刀锋,锃亮尖锐,虎视眈眈。
沈清秋收回目光,道:“洛冰河,你说,你来苍穹山派,是为了抓我。”
洛冰河道:“不错。”
沈清秋道:“你抓住了。”
目的达到,该撤兵了。
洛冰河看着他:“不跑了?”
“……”沈清秋缓缓点头:“不跑了。”
洛冰河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无力的微笑。这个笑容里,总算是没了方才一直明挂在脸上的讽刺味道。
他轻声说:“很多次我都这么以为。”
柳清歌忽然道:“你什么意思?”
他看着沈清秋,像恨不得对着他脑门捅一剑:“你这是想用自己交换?”
岳清源伸手抚上玄肃,肃然道:“苍穹山的人,还轮不到魔族来染指。”
木清芳按住他,摇头道:“师兄,你闭关期间强行破关而出,对上强敌,本来就吃了大亏,现在还勉强拔剑,恐怕真的对你修为……”
岳清源面容涌起一阵翻上来的黑气,又强行压下去,勉声道:“不行也要行。师弟已经死过一次,那时候我们没能护住他,难道如今又要我再眼看着他去送死?”
这一番言辞,听得沈清秋胸中起伏激荡。他转向岳清源:“师兄,你看这满门弟子,受伤的有多少?两天了,该不该让他们下去?一片狼藉的穹顶峰,该不该休整?”
要说沈清秋最佩服敬重之人,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岳清源。不但因他对整个门派尽心尽力,也因为这份拳拳回护之情。他是真不忍心再让苍穹山派和这位掌门给他操心给他擦屁股了。
自己作死自己扛。沈清秋道:“我教出的徒弟,我惹下的乱子,一人承担足矣。掌门师兄你身为一派之首,这十二峰所有的弟子安危性命都系于你肩头,定知应该如何做出取舍。”
殿中死寂一片,气氛凝重。
岳清源脸上尽是无奈之色,可身为一山之首,在不利的形势之下,该如何抉择,不言而喻。各峰峰主也有一样的考量。倒是宁婴婴奔了出来。
她扯住沈清秋手臂,大声道:“我不同意!”
沈清秋道:“明帆,照顾你师妹。”
宁婴婴抽泣道:“我不要人照顾!魔族妖女那时候也好,金兰城和幻花宫对立那时候也罢,总是师尊你自己站出来,这次为什么又要是你?为什么每次都必须是师尊吃亏受难?”
沈清秋愣住了。
对啊,为什么每次都是他倒霉?!
这问题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明白。他摆出个镇定自若的皮面:“这么大人了还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为师又死不了。”心里补充一句,大概。
明帆满脸悲愤:“师尊,为了苍穹山派,把自己拱手送给这个魔头,岂非生不如死?从来只听过舍命陪君子,哪有舍身饲魔头的?”
怎么说话的?!
明帆你这熊孩子能说人话么?!
拖拖拉拉了这许久,洛冰河恐怕早已失去了耐心,他攥住沈清秋一手,另一手放在心魔剑鞘上道:“将师尊仙躯一并带走。”
另一位峰主愤愤道:“你别欺人太甚,把人带走了不够,还要那尸体干什么?”
洛冰河不答,只冲漠北君抬了抬手,下达指令。沈清秋见好不容易妥协了下来,一句不对,似乎要再起争端,有心阻止,本想拉他胳膊,却又觉得别扭,改为扯了扯他衣袖,酝酿一番,才硬着头皮说道:“我跟你走便是了,又何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沈清秋说这话的时候,觉得非常耻辱。
他是个男人,却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低声下气地向另一个男人说这种“跟”不“跟”的话。尤其这男人还曾经是他徒弟,更加憋屈,可耻。
然而,示弱对任何男人都是有一定效果的。洛冰河脸色明显晴朗了不少,不仅抓他的力道松了些,连语气也柔和起来。
只是语气柔和,内容还是一样的强硬:“毕竟是师尊原先的身躯,而且牵涉良多。师尊要是再来一次金蝉脱壳,弟子就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一转脸,声音就冷下来:“带走。”
漠北君还没动,那头齐清萋侧头听悄然上殿的柳溟烟一阵低语,先是惊诧,随后喝道:“不用争了!”
她昂首道:“洛冰河,现在谁都不用争了。就算我们肯让你带走,你也别想如愿。”
沈清秋知道她性子烈,说不准做了什么极端的事情要来激怒洛冰河,正感头疼,谁知,她示意柳溟烟站出来:“溟烟,你说吧。”
柳溟烟道:“沈师叔的仙身不见了。”
她说完便让开了身子,后殿被抬出几名弟子,这些都是在后留守坐化台、看护尸身的人手,此刻却都昏迷不醒,从脸到指尖都是诡异的乌青色。
殿中哗然一片。岳清源颜色立变,洛冰河也抬了抬眉。
齐清萋坦然道:“洛冰河,你也不用看我。我的确是想过要藏起来,可惜刚刚我让溟烟去后殿转移,坐化台上已经空了。放在上面由我们妥善保存的尸身已经不翼而飞。”
她心里痛快,竟是宁可尸身不翼而飞也不想让洛冰河带走。木清芳附身察看,道:“意识全无,但性命无忧。中毒。”
岳清源道:“什么毒?”
木清芳道:“现在判断不出来。身上也没有伤口。待我取血一试。”
齐清萋道:“若是人界的毒,木师弟一眼就能做出判断,既然他看不出来,我还想问问,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洛冰河淡淡地道:“我不喜欢用毒。”
这的确属实,况且,现在这种情况,洛冰河没必要撒谎,既然说了不是,那就不是他所为。即是说,居然有不知名者趁双方在殿前争执,神不知鬼不觉混上山来,隔着几道墙,在双方眼皮底下,把沈清秋的尸体给盗走了。不可谓不惊心。
沈清秋就纳闷了:偷他尸体干什么???怎么他活着没人要死了倒成了个香饽饽吗???
还是这个世界的变态真的这么多!
洛冰河见继续留在这里多说无益,皱起了眉,道:“也罢。不管是谁拿走了,总会找到的。”
心魔出鞘,黑气蒸腾,剑锋划过之处,劈开了一道破口般的轨迹。沈清秋提醒道:“撤围。”
洛冰河看了看他,生硬地说:“如师尊所愿。”
柳清歌不由自主走出了一步,动了动嘴唇。沈清秋回头看看苍穹山派众人,再看看他,不知该说什么。
乘鸾剑尖垂地,往上走,柳清歌的手在袖下握紧,爆裂的虎口鲜血横流,顺着剑身往下滑落,滴落。
他定了半晌,才吐出两个字。
“等着!”
这两个字犹如两道冰锥掷出,却挟着沉沉怒火,滔天战意。
洛冰河冷笑:“尽管来。”
心魔回鞘。
两界裂口连接的,是一条宽敞的石廊。一对一对火把向前无尽延伸,最深处是看不清的黑暗。
看这石廊两侧的壁画风格,还有阴暗的气氛,就知道这里是洛冰河的魔界大本营,
裂口封闭之后,洛冰河就没再继续钳制沈清秋,慢慢松开手。
沈清秋站直了身,一拍袖子,一语不发。
两人都无话可说,目不斜视,一前一后,脚步都悄然无息,气氛又僵又冷。
沈清秋十分奇怪。
他本以为,再见洛冰河,肢体动作这么多,爽度应该一直往上飙才对——好吧,虽然这么想是有点不要脸。不,应该说是非常之不要脸。
可系统居然一直沉寂无声,屁都没放一个。
地宫中的岔路分毫不能影响洛冰河的速度。兜兜转转一番,眼前突然豁然开朗。
魔界建筑多盘踞地下,挖空地底,终年不见日月星光,而这一片居然在顶上打穿了地面,让阳光直射下来,平添不少人气。
推门而入,屋中陈设布局,十分眼熟,居然和清静峰竹舍很是相近。
沈清秋莫名其妙的有些窝火。
他真想对洛冰河说一句:有什么意思呢?舞台剧一样把场景设置好,圈养起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玩梦里面师徒相亲相爱的小剧场吗?
可惜,人在屋檐下,什么都得往肚子咽。
洛冰河朝沈清秋走近了一步。
要再早几天,沈清秋肯定避之不及,近一步退三步,可现在,他反倒不想做躲闪或者缩成一团之类的动作了,那样看上去像个被暴徒挟持的少女,太装太难看太矫情。即使游龙潜水虎落平阳(脸真大),但求能保持最后一份优雅风度。
可他还是难免紧张,心紧绷成一弦,指节蜷了蜷,眼皮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