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平米的客厅放了沙发、桌子、饮水机和冰箱,一张折叠餐桌靠在墙根上。空间不大,加上摆放的家具很大,所以显得很拥挤。如今,贴了浅棕色地板纸的地面被大量鲜血染红,墙面上好似被人泼了一大桶鲜血般,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门口拉了警示条,从楼梯口到门口都被拦住,有人站在楼梯上往下看,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离开,嘴里念叨着‘残忍’。杨元一和魏延卿赶过来的时候,尸体已经被搬走了。
赖组长:“你们来了?晓白,把照片拿给他们看看。”
杨元一接过章晓白的照片,全是刚才在现场拍摄下来的被凶杀的孕妇。孕妇满脸惊恐和扭曲,眼睛被挖出来,腹部也被剖开。肚子里面的婴儿被拿出来摔在地板上,之后遭到踩踏,活生生被踩成肉饼。当时母子间的脐带还连接着,没有断开。
章晓白说道:“孕妇腹中是个已成形的男胎,我们查到她的孕检报告,发现已有七个月,而且男胎有缺陷。被害孕妇怀过三次胎,均流产,如果再流产一次可能再也怀不上。所以这一胎即使发现是个畸形儿,夫妻俩也决定生下来。”
可惜,正因此被那只‘畸形’的怪物盯上了。
杨元一:“孕妇丈夫呢?”
章晓白:“在门口,目前情绪不稳定。他是名夜车司机,凌晨四点钟回来就见到妻儿惨死在面前。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来,不过能够肯定是异闻所为。您看,这是现场留下来的脚印。”
她领着两人看房间里被保存下来的脚印,保存最完整的脚印一共有三处:落脚的沙发上、天花板和阳台挑梁上。
“沙发上一共是两个脚印,当时他落脚地点是这里,天花板上的脚印沾上血迹,只有一个脚印,和阳台上的一样。说明它从客厅到阳台只走了两步,而杀害孕妇的时候的脚印被破坏,包括踩死婴儿,脚印纷杂无法辨认。”
杨元一走过去看,见到那脚印比成年男人还要大上一倍,他呢喃着说道:“这只异闻很高?”
章晓白:“正常成年男子的身高。”
“唔——”杨元一也是想起了推理社的记载:“也就是说,脚是畸形的。”
魏延卿看了几眼便神色恹恹的对杨元一说道:“我先出去。”
杨元一抬头:“嗯?好。”随即问章晓白:“你们调查那只畸形异闻到现在也没有跟它正式打过照面吗?”
提及此,章晓白便感到泄劲:“这东西真的很狡猾,神出鬼没。无论是防守多严密的地方都能闯进去杀人,杀完就跑,没影没踪。我们试过设套,但不知道那只异闻聪明得很,从来不上套。我们甚至派出很多警力搜索了整个城市的下水道,猪倒是见过几只,那只异闻的身影却没有见过。到现在,除了二十年前留下的记载,我们根本不知道对方现如今变成什么样子,而且当初除了身形没有留下更为准确的相貌描述。”
杨元一:“应该不会变,它沉寂二十年,当年的都市传说早就被遗忘了。能够活到现在继续作怪,真的很凶残。”顿了顿,又说道:“它之前是在北方作怪……为什么跑到南方城市来?”
赖组长走过来,示意章晓白跟罗宏盛一起去调查,随后回答杨元一的问题:“恐怖异闻除了危及生命的原因,绝不会轻易搬离原来活跃的地方。当初它被联合驱赶,消失将近二十年,估计不敢回到北方。”
杨元一:“这样啊……赖组长知道‘畸形’异闻诞生出来的原因吗?最先流传出来的传说里就是它残杀孕妇,可是诞生的原因呢?”
赖组长愣怔了下,疑惑说道:“推理社没有记载吗?”
杨元一摇头:“没有。”
赖组长:“那我就不知道了,二十年前我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异闻。处理这桩案件的是馆主,如果他也没有调查清楚的话,那其他人就更加不知道了。而且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想要调查清楚也很困难。不过,根据我对馆主的认识,他一定会调查清楚的。或许放在其他档案里,你们没有看到。”
杨元一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魏延卿站在门口喊他:“元元,出来。”
杨元一将照片交到赖组长手里,低声说了句话便出来:“有发现吗?”
魏延卿抬手指了指阳台,杨元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对面的酒店。客厅和阳台直接连在一块,对着门口,一眼就能望见对面的酒店。他们落脚的地方正是那栋酒店,昨晚孕妇被害的时刻,他们正好在楼顶处理水塔女尸异闻,却完全没有发现这边的情况。
杨元一感到懊恼,发生在这么近的地方却没能及时救下来,不由得感到愧疚。下一刻,手心落入温暖的大掌中,然后听到魏延卿安慰他的话:“我也没有发现,你没察觉到很正常。”
连魏延卿都没有发现,难道那只异闻真的很厉害?杨元一皱眉,不由将疑问脱口而出。
魏延卿:“二十年无人问津的异闻能有多厉害?无非是,还有其他不知道的设定。”他的手指往旁偏移了些,说道:“我让你看的不是对面的酒店,而是距离酒店不远的医院。”
“医院?”杨元一不解。
魏延卿:“你觉得异闻怎么能保证自己杀的全是怀着畸形儿的孕妇?他确实做到万无一失,b超都没他准。”
杨元一懂了。
魏延卿捏着杨元一的手,放到掌心里把玩。“二十年前虽然b超观念没那么普及,但是到了七、八个月的时候还是会去医院检查。‘畸形’异闻每次都能准确找到她们,跟医院没点关系不可能。”
这话说的当然不是医院跟异闻勾结,而是——“它藏在医院里!”
医院人多眼杂,藏人的地方不多,但若是藏好了,反而成为最佳的隐蔽场所。杨元一:“我们去医院,顺便让王小宏查查当年异闻产生的根源。”
酒店旁边的刺桐县人民医院成立已有二十来年,附近居民大病小病都爱往这边跑,因此白天上班时间人流量很多。中间九层高的大楼是住院部,右边大楼便是门诊部,循着指示牌往妇产科方向走。两人停在妇产科走廊上,周围全是女性投来的怪异目光。
哪怕再淡定,杨元一都忍不住想要捂脸。要是有女性随同还能说是陪着过来,两个大男人算怎么回事?!
相比杨元一的不自在,魏延卿倒显得格外镇定,目不斜视的盯着挂b超的门,然后看了眼来检查的孕妇那圆滚滚的肚子。沉吟片刻在杨元一耳边说道:“要是你大着肚子在床——”
话没说完,杨元一照着他腰间软肉可劲掐,面无表情的问:“你说什么?”
魏延卿忍下出言不逊带来的后果,坚强的说道:“你猜那只‘畸形’异闻会躲藏在哪里才能拿到b超资料?”
杨元一凉凉说道:“不准想些不三不四的念头。”
魏延卿:“一时邪念。”
杨元一掐得更用力:“你从哪学来的?”
魏延卿连忙握住他的手,紧紧扣住不放开:“王小宏推给我的链接。”推锅毫无负担。“可能是他发错了,我们在这里也挺尴尬,先出去吧。”说完便把杨元一拉了出去。
医院里还有些暖和,一走出来寒风凛冽,然而人气鼎盛,丝毫找不到能够藏身的地方。杨元一:“会不会藏在停尸间?”
魏延卿:“停尸间每具尸体都有编号,一般都有人认领,除非是久无人认领的尸体。如果装成尸体藏在停尸间,等到夜间再出来行动也有可能。唯一的问题就是异闻,可能是个畸形。”
“如果是个畸形,又作为无人认领的尸体,医院应该会有记录。还是直接到停尸间看吧。”杨元一这般说着便一个电话给了赖组长,毕竟没有相关文件就贸贸然去跟医院说要进停尸间,大可能会被轰出去。
赖组长那边爽快的应下来并很快解决这件事,不一会便有人来领两人去停尸间。这人是个中年人,看守停尸间近二十年,从学徒熬到师傅退休,直到自己也快要退休了。他在前边领路,不时回头偷偷打量杨元一两人。
杨元一捕捉到他的偷看,朝他露出友好的笑。中年人愣了一下,随即也回了个不好意思的笑,主动开口解释:“最近里面没有新的尸体,我想着你们是来领哪具的。”
杨元一:“我们在找一具放了十几年的尸体,不知道他在哪,只能一家家医院停尸间的找。”
那人惊讶的说道:“那是难找……嘶——放了二十年?”他摇摇头,说道:“可能找不到,没哪个医院肯养具无人认领的尸体二十多年。这停尸间一个位子一年花费好几万,二十年……那得是快百万了,没可能的,你们找不到。”
杨元一:“总要试试,难道这医院没有放了很久的,无人认领的尸体?”
中年人说道:“肯定有。哪个医院都有,这也是没办法,法律规定不能丢弃这些尸体又没人来认领,只能认栽。”
杨元一:“最长的放了多久?”
中年人:“七年了吧,挺久的,是具女尸。怎么?你们要找的是女尸?”
杨元一:“您带我们去看看吧,放的时间长的,无人认领的尸体。”
中年人朝后面瞥了两人一眼,没说反对的话。他们已经走到地下两层了,没有电梯,得走楼梯。停尸间在地下三层,越往下走越冰寒,那是常年开着制冷装备的缘故。灯光惨白,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走廊寂静,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中年人心里一惊,明明是三个人,怎么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他心里一惊,又是回头偷偷打量,发现三个人都有影子才勉强松了口气,可能是有些人脚步轻。没有声音还算正常。
魏延卿忽然抬头,望着天花板上的通风管道,管道黑漆漆的,在下面看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是如果位置反过来,躲在通风管道就能轻而易举的看到底下的人却不会被发现。
“那具放了七年的女尸,怎么死的?”魏延卿收回目光,淡声询问中年人。
中年人开始没反应过来:“你们问我?”
“嗯。”
“难产。”
杨元一:“是个孕妇?生产的时候没有家人陪同?”
中年人:“还真没有。听说是在路边突然倒下,要生产了。好心路人连忙把她送到产科医院去,分娩的时候难产而亡。她身上没有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无法通知家属,于是将她放在医院停尸间里,过了很久才转送到这医院停尸间来。”
杨元一:“她原来不是在这医院生产的?”
中年人:“不是。本来是在一家私人产科医院,后来弄了点关系扔到这里来。说起来也是挺可怜的,腹部剖开个洞,死后也没人缝起来。等到想要整理遗容的时候却发现无处下手,再后来,能够处理掉她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还有谁来替她整理遗容?”
说话间已经到了停尸间,他打开停尸间的门然后推开,一股阴寒冷气扑面而来。停尸间里陈列着数十具尸体,而中年人习以为常,没有丝毫停留就带着他们到最里面的一个停尸位,拉开将里面的尸体抱了出来平放在台子上。
一边拉开裹尸袋一边说道:“死得挺惨,死后还很凄凉。”
裹尸袋拉开,露出里面的结着冰棱子的女尸。杨元一目光落在她被剖开的腹部,胎盘落在一旁草草的放着没有处理,脐带倒是剪断,只是断的是婴儿那头。女尸约莫是三十三、四岁左右,面容似乎很痛苦。
“这算是高龄产妇了吧?怎么会没有家属?查不到吗?”
中年人:“在警局那里留了档案,没用。听说到现在连身份都不确定。”
杨元一伸手拉住裹尸袋的一段,停尸间‘邦’地一声巨响忽然炸开。中年人吓了一跳,忙问:“什么东西?!”
举目四望,什么都没有。中年人搓着胳膊:“真邪门。”
魏延卿又看了眼天花板上的通风管道,杨元一发觉便问:“你发现什么了?”
魏延卿安抚的拍拍他:“有些东西不让我们碰这具尸体。”
杨元一陷入沉思,半晌后问中年人:“女尸难产,那生下来的小孩呢?”
“这……”中年人语噎,也不知答案:“也许跟着死了吧。”
杨元一:“死了也没道理不放在一块。”
中年人:“或者被偷走制成标本了吧,你们看完了吗?这儿阴气挺重,待久了也不好。”
杨元一:“没有其他尸体了?”
中年人便带着他们将存放一年以上的尸体全都看遍,然而都没有找到畸形异闻的踪迹。他们也不能在停尸间待太久,无奈只好离开。
中年人走上地下二层的时候突然说道:“说起来,刚才那具存放七年的女尸好像有个不得了的传闻。”
杨元一停下脚步,回头问:“什么传闻?”
中年人有些犹豫:“不确定真假,毕竟不是在我们医院发生的事情……听说当时她被送到那家四人产科医院生产,遭遇难产的时候决定要剖腹产。剖开肚子掏出婴儿、是个、是个怪婴……畸形的,很恐怖,助产的护士当时就尖叫了。声音很大声、很惊恐,闹得当晚在那所医院里的病人都知道。很快就有相关部门的人过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处理的,反正就是女人死了,怪婴不见。接产的医生护士个个都离职——欸?你们看过港片‘大头怪婴’没?好像就是现实版的‘大头怪婴’,不过听说那怪婴更恐怖。”
——梆!梆!
猛地巨响从头顶传来,整个走廊惨白的灯光瞬间忽明忽暗,格外诡异。中年人惊吓不已,双手合十喃喃念道:“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一边念着一边健步如飞的跑出去,怎么也顾不得杨元一和魏延卿两人了。而杨元一沿着巨响看到了天花板上的通风管道:“魏哥,医院每层楼都有许多通风管道吧?”
魏延卿淡笑:“嗯,包括b超医生办公室。”
所以只要潜在里面无声的监视,就能知道哪个女人怀上畸形儿却没有打掉。如果想要生下来,就会被找上门杀死。
杨元一:“它好像在生气,因为我们提及里面停放七年的女尸——它跟那具怪婴有什么关系?”他有些猜测,但是难以置信。
魏延卿揽住他的肩膀,边朝外面走边科普道:“有些异闻会跟人类结合。”
杨元一瞪大眼,不敢置信:“‘畸形’异闻是恐怖异闻,没有人类感情。”
“如果是从人类转化为异闻,那么会跟人类结合也不算多奇怪的事情。”
“什么意思?”人类还能转化为异闻?异闻不是由恐怖异化而成的吗?
“本体的转变而已。如果一开始因为畸形被认定为丑陋的怪物,慢慢的,整个人从身到心都会异化成为怪物,等他尝到血腥味,完全摒弃作为人的认知,就会被异化成为异闻。说到底,也是因为‘恐怖’。”
有些人相貌堂堂还不是能若无其事的将同类当成猪羊来宰杀烹煮再吃掉?不能说他们是人,只能说是群披着人皮的怪物。一群被异化的怪物,已经不是人了。当他们沉沦在血腥和杀戮中,不仅自己被异化,连同他人也把他们当成恐怖的怪物。
此时,他们就彻底被异化为怪物。
魏延卿:“我觉得王小宏应该将资料都搜集完全了,我们去出去喝个茶就能搜到。”
杨元一:“现在就放过他?”
魏延卿:“反正也抓不到。”
杨元一沉吟片刻:“你说得对。”
魏延卿:“乖元元,我们先去约会。”
杨元一:“你能认真工作吗?”
魏延卿:“不能。”
伴随着越来越小的声音,他们渐行渐远。惨白的灯光下,黑漆漆的通风管道里,猛然出现一双狰狞的眼睛,和愤怒的喘息声。
冬天的太阳再猛烈都没有半点威力,杨元一裹紧大衣,还未有其他动作,左手便被魏延卿自如的放进他自己的口袋里。
见杨元一不走,魏延卿便说道:“你不喜欢吗?那不然放你口袋。”反正就是不松手,松手没得讲,不商量。
对方大衣口袋还是很暖和的,至少原本冰冷的手很快就有了温度,让杨元一不舍得缩回来,便也撇开脸当没看到。魏延卿露出笑,紧扣住他的手藏在口袋里:“到哪都牵着元元,防止元元不见,好不好?”
杨元一嘟哝:“幼稚。”
魏延卿:“走吧,我来之前就看中一家奶茶店,我们现在赶紧去。”
杨元一:“我们是来办正事的——你是不是有办法抓到那只异闻了?”
魏延卿:“抓到不难,只是得引出来,把它困住。办法也有了,但不急于现在。我们先去约会,接单的时候说好的,解决案子的同时不能忘记约会。”
所谓的奶茶店其实就是附近有名的情侣店,里面几乎是成双成对,就连菜单都是‘恋爱甜心’这样的粉红名字。当两人推开门进去的时候,门口的服务员喊到一半的欢迎光临就哽在喉咙口。
杨元一扶住额头不想进去,魏延卿找到角落安静的位置便把他拖过去,顺道拿上菜单问:“喝什么?”
杨元一摇头:“果汁就行。”
魏延卿:“那来一杯情侣分享的大果汁。”
杨元一:“……能不腻歪吗?”
魏延卿将菜单扔到桌面上,认真的询问:“元元,你是不是很想跟我划清界限?”
杨元一:某些时候挺想的。
魏延卿:“还是说,你没有原谅我?”
杨元一抬手招呼服务员:“来杯情侣共享的果汁,两个味的。”服务员职业素养高,没露出诧异的表情便记下来了。点完单后,杨元一:“行吗?”
魏延卿单手撑下颔,淡笑:“元元最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