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乃龙兴府, 近一月来,连日降雨成涝灾, 故此本地乡绅请我前来祈晴。”萨守坚似乎觉察到什么,对待他的态度又有了点小变化, 虽然只是第二次见面,但十分自然地使唤谢灵涯和王善一起去准备东西。
谢灵涯把大宝和小宝放在萨祖身旁,就跟着王善去采买物品。
萨守坚这些年来四处救助贫苦百姓,名声更胜往昔, 谢灵涯和王善到了市集上, 还有人看他穿着道袍, 问他是不是萨真人, 待知道他和萨真人一起后,又连说期盼萨真人施法, 一定要帮帮大家。
就这一会儿, 天空中又下起了雨,幸好出门时带了伞, 谢灵涯打着伞和灵祖一起回去。
“说来奇怪,你非妖非仙, 如何也与萨天师一般,驻颜有术呢?”王善斜昵着谢灵涯,有点不解。
谢灵涯干笑道:“这个……以后你就知道了。”
萨祖迟早会告诉他的啊。
王善看他神神秘秘的,不是很高兴地哼了一声。
待两人回去之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房间外围了好多人, 都是得知萨守坚来此地后,过来围观的。
他们俩挤了进去,又见房间里也有好几个人,桌上摆着一叠枣,萨守坚正在给人咒枣治病。
这都是一些看不起、也不舍得看大夫的穷人,正巧萨守坚来了,就免费给他们治病。
萨守坚看到他们二人回来,便问了一句:“小谢会咒枣么?”
谢灵涯想想萨祖好像有察觉了,也没必要瞒着,便点头道:“会。”
“那这一个你来吧。”萨守坚微微一笑,将一颗枣递给了谢灵涯。
咒枣术流传很多,其中也有不同,从手法、咒语上,就可以看出传承。
“呼吸日月,太阳食血。阴阳劈破,天地崩裂……”谢灵涯捏决,将枣劈开裂缝,吹一口气,便给病人服下。
这本是个急病肚子痛老人,枣一下肚,立刻病除,站起来对萨守坚和谢灵涯千恩万谢。
王善在一旁看得却是有些疑惑,他偷偷跟着萨守坚那么久,自然看过萨守坚治病,谢灵涯施法和萨守坚路数几乎一模一样……可萨守坚还要问他会不会咒枣。
萨守坚这咒枣法,乃是本代张天师传下,难道,小谢也经过张天师授法?这倒是有可能,张天师也喜广为传法。
萨守坚一会儿功夫把人都治好了,又对外面的人承诺,自己很快就开坛做法,大家不必担心,这些人才散去。
“王善,你既然到我门下,虽然我……但是,也该传你本门雷法。你过来坐下。”待房间内清净后,萨守坚正色道。
王善自然乖乖坐下,心里有点想问虽然什么,但他还是有点数的,没问出来。又瞟了谢灵涯一眼,他的意思是,自家传法,不用让谢灵涯走么?
萨守坚并没有要让谢灵涯离开的意思,他拿出符纸,说道:“行先天大道之法,谴自己元神之将,谓之法也!”
这句话谢灵涯再熟不过了,萨祖的《雷说》中就写过,本门传人不无熟记,是本派修炼的关键。
虽然萨祖内炼、符箓兼修,但是,就如同这话中的意思,无论符箓咒法,还是以自身元神为主,修心为上,不必求其他的。
谢灵涯纵然不是第一次听,但眼见萨祖传法,也竖起了耳朵。
萨祖沾了些朱砂,一边画符一边道:“明了此理,则二气不在二气,而在吾身,五行不在五行,亦在吾身,吹而为风,运而为雷,嘘而为云,呵而为雨,千变万化,千态万状,种种皆心内物质!”
符成,他一引符,地上竟生出朵朵白云,倏然间长大,飞到房顶上。
“哇——”大宝和小宝原本坐在床上耍,此时全都蹦起来要去摸那云。
萨守坚再一招手,一朵云又飘下来,裹着大宝和小宝转了一圈。
谢灵涯感叹,萨祖不愧是萨祖,他已经是天赋过人,运用雷法极为娴熟,但是要做到这样如臂使指的地步,还是有段距离。
王善也学着画符,他虽然是天上的神将,但萨守坚可是四大天师之一,日后也要位列仙班,开创了道术流派的人,而且王善是武力派的,所以他领会了一下精义后,勉强生出了云气,已经是作为神仙的便宜了。
谢灵涯也手痒,提笔画符抛出去,萨守坚那几朵云就颜色变暗,随即在屋内下起雨来。
“我去。”谢灵涯皮翻车了,赶紧抬手挡雨。
萨守坚呵呵一笑,随手挥散了云朵。
王善惊诧地看着谢灵涯,“你怎么就学会了?”
虽说这不是谢灵涯第一次接触本门符箓,但他确实是那种第一次就能学会的人,只要笑不笑地乐。要是别人问,他可能开口就吹,但偏偏是灵祖在问……
萨守坚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连连点头,“好,好,根骨上佳!”
那种欣慰的神色,很类似于“我们老x家终于有后了”。
王善还在犯嘀咕,萨守坚已拿出一张纸,诗性大发,挥毫写作:“王善,你若能将本门施法精义吃透,也是一般如此了!”
谢灵涯在旁看到萨祖作了一首他很熟悉的诗,有些心潮澎湃,这一次穿越实在见证太多不一般的场景了,既看了萨祖著《雷说》、收灵祖,又看到他老人家写诗。
王善也探头念了出来:“一点灵光便是符,世人枉费墨与朱。上士得之勤秘守,飞升也只在工夫。”王善摸了摸后脑勺,嘀咕道,“可是我已经是仙人了啊。”
萨守坚原本飘逸的姿态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瞪了王善一样。
王善被劈惯了,立刻反射性地缩了缩脑袋,大声赞扬,“好,好诗啊!”
谢灵涯也颔首,亲眼看到萨祖写诗的模样,更能体会诗中那份意气。这诗除了阐明学法的关键,何尝不是带了些自豪,他有一点灵光,符箓大成,而世人却是白费那许多朱砂墨水啦!
萨守坚将纸张吹干,卷起来道:“此诗便赠你了。”
谢灵涯双手接过纸,“多谢真人!”
王善红眼睛都瞪大了,“什么啊,不是应该赠我吗?我才是门人啊!真人,你搞错了吧!”
萨守坚一副没听到的样子,理都懒得理王善,转身去清点他们买回来的东西了。
王善凑到谢灵涯旁边,小声道:“给我!”
谢灵涯鼓起勇气道:“……不给。”
不合理的要求,即使是祖师爷也不能答应!
王善恶狠狠看着他半晌,又道:“那撕给我一半。”
谢灵涯:“……”
谢灵涯把纸一下塞怀里了,誓死捍卫萨祖的墨宝。
当着萨守坚的面,王善也没法把他怎么办,只能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
“可以,明日午时便能施法了。”萨守坚查看罢说罢,他又掐指算了算,朗声一笑,“好日子啊,今日乃是六丁日,你们随我来!”
他领着两人下去,找了一处有竹子的地方,叫他们砍下竹子。
萨守坚说道:“我再教你如何制作法扇。”
谢灵涯眼睛一亮。
虽说道术修心,但是很多时候,一般弟子还是需要法器借力。抱阳观的三宝剑损毁后,一直未能重塑,道观里没有一个镇观的法器。
而萨祖有个很著名的法器,叫做五明降鬼扇,既可以降妖伏魔,又能治病救人。
他和王善各取了一段竹子回去,当做扇柄,用阴阳水煮两个时辰,再捞起风干,用棕丝织成扇面。
随后要诵念咒语,秘法制作,在扇上书写玉皇的名讳,至于正面……
萨祖对王善道:“我再教你一符,乃是‘好生讳’,取自‘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书来此讳,需得铭记在心,以此为誓,从此救度苍生,不得有违!”
王善险些抖了一下,郑重在扇子中间写下连笔的“好生”二字。只见书成之后,字上金光一扇,显然上应苍天,誓言成立,法扇也大功告成。
谢灵涯赶紧把自己的扇子也递到王善面前。
王善:“干什么??你自己发誓好不好??”
谢灵涯干咳,“我觉得您写的更好啊。”
开什么玩笑,这传说中的五明降鬼扇,中间的誓号就是因为灵祖才来的,后世人仿作,也要写好生讳。但是,后人写的能有本人写的那么牛逼吗?萨祖指点制作,灵祖题字,这个不用四舍五入就等于原版了啊!
王善没好脸色地看了他一眼,才在萨守坚默许的神色下,又写了一遍。
谢灵涯抱着那扇子,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萨守坚淡笑道:“小谢,你可要记住了,心中存有善念,这法扇方有奇效。”
谢灵涯一愣,随即端正拱手应道:“谨遵真人教诲。”
……
转眼到了次日午时,萨守坚设坛做法祈晴。
谢灵涯和王善守在两旁打下手,天空中仍有小雨纷纷,这雨昨晚就淅淅沥沥下了一整晚了。
许多民众慕名前来围观,期盼地看着他们。
别说古代,就是在现代,人们面对旱灾、涝灾等各种天灾,也极为头疼,只是这时的人更惨一些,灾难影响范围更大,也更严重。
好在现在还有萨守坚这个牛逼的天师在,他与寻常道士不同。一般道士的流程是书写祷文,祈祷上天降恩,免了此地的涝灾。
而萨守坚则是写了文书,禀告上天今日自己要设坛做法,然后便自己沟通天地,以一己之力改变天象!
“阳晶阳晶,飞罟火轮。日华辉耀,荡涤阴云。火车火车,雷令之家。鞭挞猛马,速降丹霞。阳神朱明,速招火鸦。急急如律令!”萨守坚咒罢,只见天空中的乌云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开,迅速散去,露出了一片晴空,烈日当空,片刻间天象就大变,晒得人身上暖洋洋,原本那点雨打湿的潮意全都蒸干了。
百姓欢呼雀跃,还有不少人把自己带来的礼物送上来。萨守坚被围住了,他们就塞到王善和谢灵涯手里。这两位给萨天师护法,因此看在大家眼里,也是帮了忙的人。
王善被人强行塞了一手的小菜、鸡蛋之类,身体都僵了。
他多少年没有和人类接触过了,一直是高高在上端坐神坛,像这些东西,以前都上不了他的祭坛,大家跪在他的神像前,祈求他保佑,还愿时也是跪着千恩万谢。
此时被一群百姓围着感谢,王善又懵又有点说不出的感觉,还有点臊得慌,“这,这……我不要啊……”
相比之下,谢灵涯就从容一些了,一拉王善的袖子,“跑啊!!”
王善:“……”
两人拔腿就跑,路过一旁的椅子时谢灵涯还顺手把大宝和小宝给扛在肩上。
“萨真人应该能应付吧,他见多识广。”王善还在嘀咕。
“没事的。我们溜两圈回去,应该就好了。”谢灵涯说道。
王善看看谢灵涯,忽然道:“你这小子,初看很讨人嫌,看久了好像还好。”
谢灵涯却道:“是你自己的心境发生改变了吧,你看你现在看那些凡人,都顺眼很多吧。”
王善一愕,但也没反驳。
等他们回去的时候,萨守坚应付完了百姓,已是一脸虚脱,衣衫不整,比做完三天三夜的法事还要狼狈,看到他们便幽怨地道:“你们跑哪儿去了?王善,说好的护持身周呢??”
王善:“……”
萨守坚喝了一口水,说道:“小谢过来,我试试能否再施法一次,送你回去。”
“回去?回哪里?为什么要施法?”王善莫名其妙,“他到底什么人啊。”
萨守坚看了谢灵涯一眼,说道:“我想,应该是与我们关系匪浅吧……”
王善一脸茫然,关系匪浅是什么意思,他还是没弄明白。
谢灵涯听罢,则是麻利地给萨守坚和王善磕了个头,“晚辈多谢这几日二位真君的教诲,回去以后,一定发扬您二位降魔济世的精神。”
萨守坚欣慰地笑了笑,颔首道:“来吧!”
王善却是惊了一下,伸手拉正要上坛的谢灵涯一把,“我听着不大对,你不是萨真人出家前的儿子吧……”
谢灵涯还没来得及大冒黑线,脚下却是踩到被雨打湿的青苔,两只手又抱着孩子没法平衡,一下栽了下去。
“哇哇!”大宝和小宝挥舞着手,抓住王善的头发和衣襟。
“啊——”王善惨叫一声,也跟着摔倒。
谢灵涯只来得及下意识地把大宝和小宝护在身下,他最后看到的,萨守坚无语的脸,以及王善惊恐的表情,随即只觉王善沉重的身体砸在自己身上,便眼前一黑,失去意识了。
“啊!师父,你一定是故意的吧!送错时间了!”
“唔,失误,真的是失误。”
“怎么会失误那么久,明明送去看五明降鬼扇是怎么做的就行了!”
“哎,你也知道当年多丢丑啊,还怕别人看到。”
“…………”
……
“灵涯,灵涯?”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灵涯挣扎着睁开眼,“师兄?”
施长悬把他扶了起来,说道:“你昏了半个小时,怎么也唤不醒,还好吗?”
“我,我没事,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谢灵涯用力揉了揉脑袋,梦中的一切变得像是蒙上了纱,唯有法扇的制作方法还是十分的清晰。
半梦半醒之间,他好像还听到了萨祖和灵祖在对话,只是也有些模糊了。
那一切到底是南柯一梦,还是真的回到了北宋末年?又甚或,是另外一个世界?
谢灵涯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下,发现怀里果然没有萨祖的墨宝和灵祖亲笔题字的五明降鬼山,不禁怅然若失。
但是无论如何,都要感谢萨祖的教导,行先天大道之法,谴自己元神之将,心存善念,救度苍生,他一定会铭记于心的。
当然,还有灵祖的黑历史也是真的很好笑了……
施长悬摸了摸谢灵涯的脸,看他怔怔的样子,轻声问道:“我去叫海观潮。”
“不用。”谢灵涯握住他的手,“我没什么。哎,大宝和小宝呢?”
“也昏着。”施长悬带他去看,大宝和小宝头碰头,睡在沙发床上,他问道,“你们这是……?”
“我大概是和他们做了同一个梦。”谢灵涯一笑,看到大宝攥紧了拳头,心中一动,将他的小拳头扒拉开,只见里头赫然是一撮鲜艳的红毛。
施长悬带着淡淡的疑惑道:“这是什么?”
“就……”谢灵涯发现这个有点不好说,他支支吾吾地道,“就……供着吧……”
施长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