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以尧醒来的时候, 头有点痛。他记得前夜只喝了几杯酒, 虽然自己量浅,也不至于几杯就倒,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霍云滔那不靠谱的推荐的所谓特调,有着和清甜口感完全不相符的超强后劲。
怀里的“人”很软,带着软绵绵的肉感, 只是不太热乎, 于是抱起来手感有余, 温度却不足……
呃?
陆以尧仿佛察觉到不对劲,微皱的眉头下面, 桃花眼缓缓张开。
预期中白白净净的脸如幻影般咻地消散, 怀里抱着的只有白白净净的……被子。
陆以尧维持着骑被子的侧躺姿势,花了两分钟, 才把昨天晚上的回忆都拼接起来。
几杯酒不至于让他断片, 所以他清楚记得他被霍云滔架走——其实这事是半真半假,他确实微醺, 但不至于走不动路,但霍云滔说只有醉了, 才能名正言顺让冉霖来房间照顾你,以便后面天雷地火, 水到渠成。他当时狠狠批评了损友的龌龊歪招, 然后决定,全力配合。
所以冉霖进来的时候,他是醒着的, 确切地说他一直就在等着这一刻。
可是后来怎么就从天雷地火发展成春风和煦了呢?
想来想去,陆以尧还是觉得这锅要冉霖来背——因为静静抱着他的感觉实在太舒服了。
舒服到让人不自觉放松,舒缓下全部紧绷,卸下全部心防,愿意和他讲所有的事情,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摊开来亮给他,愿意就那样静静抱着他说话到地老天……并、没、有!
陆以尧用力抱紧被角左右来回滚,最后还是不解恨,只能抓过被子蒙住脑袋,发出沉闷却声嘶力竭的清晨第一吼——
“陆以尧你个废物!!!”
霍云滔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陆老师已经平静下来,正心如死灰地在卫生间里刷牙。
镜子中的男人双目无神,面色如土,牙刷毫无生机地在牙齿上运动,白色牙膏沫成为这一画面中唯一的亮色,随着牙刷在牙齿上跳“冒泡舞”。
“唔……”
听筒里传来的第一个音节把霍云滔吓一跳。
他知道冉霖早上有工作,所以料想这个时间肯定只剩下老友一个人在旖旎气息未散的房间里回味,所以准备飞个电话过来八卦+邀功。
但听筒里面的声音怎么都不像刚过完洞房花烛的男人。
“没醒?”霍云滔只能想到这一种原因。
陆以尧吐掉口中牙膏沫,漱了漱口,才对着放在旁边台上开着扬声器的手机,无精打采道:“刷牙呢。”
霍云滔在老友的声音里听出端倪,自认看透真相,立刻戏谑道:“你也不行啊,一晚上就虚成这样了?”
陆以尧浑身定住,仿佛听见一声“扑”,那是刀戳进胸口的声音。
“怎么可能,”陆以尧放下杯子,拿起手机,一扫之前的不振,精神抖擞,“我想事情呢。”
“装什么正经啊,”电话里传来霍云滔的嗤笑,“回味就说回味。”
扑扑。
又两刀。
陆以尧假装没听见心碎的声音:“还有其他事吗?”
“喂,你就这么对待为你操碎了心的兄弟啊,”霍云滔不可置信,简直伤到心寒,“这世界上没有真情谊了……”
“我错了,”陆以尧很少和霍云滔认错,但为了尽快结束通话,他愿意牺牲奉献,“你安排得非常周到,体贴,细致,感人。”
霍云滔嘿嘿一笑,得意得像迎风飘扬的彩旗:“必须的。我哥们儿终于要长大成人了,我得把所有环节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就算这样,我还担心你不能圆满成功呢,一颗心啊,悬了一晚上,总算能落地了。”
扑,扑,扑扑扑扑——
“咦?红姐电话进来了,可能找我有事,先不聊了。”
“哎,等等,你什么时候撤我还得过去帮你退房……”
啪。
手机屏幕回到桌面。
陆以尧长舒口气,默默把心口中的刀都拔丨出来,然后贴上无数创可贴,勉强止住了血。
人生啊,真是太艰难了。
……
冉霖天没亮,就回到了公寓。
先是洗了个澡,然后上床进行了短暂补眠,直到定好的闹钟响,这才赶紧起来,洗脸刷牙,换上一身干净衣服。
刷牙的时候,冉霖仔细观察镜子中的自己,原本是担心脸上有熬夜的痕迹,可后来发现除了淡淡的黑眼圈,其余都不明显之后,心思就飘到了被自己孤零零丢在酒店的陆以尧身上。
脑补一下陆以尧醒来的状态,冉霖觉得他应该会抱着被子抓狂。
看着镜子中一口牙膏沫的自己,冉霖不无调皮地想,会不会此时此刻的陆以尧,也在郁闷地对着镜子刷牙?
六月下旬,太阳早早就挂上天空,已经有了骄阳似火的征兆,但一早一晚,还是凉爽的。冉霖刚出公寓,就被几个上班同样早的小姑娘认了出来,纷纷围着他要了签名和合影。
素面朝天,其实冉霖对合影有点打怵,但小姑娘拍好后很贴心地给他看,于是冉霖顾虑尽消——全是或多或少带了美颜效果的镜头,里面的自己肤质细腻眼大有神,比上了妆还好看。
清晨的时间段不太好打车,尤其冉霖还特意避开了人流多的地方,所以好不容易打上车之后,他开始认真考虑买一台属于自己的车。
昨天晚上分开的时候,王希本是说让刘弯弯早上来接他,但他担心和陆以尧这边万一有特殊情况,没时间回家,八成就要起大早直接从酒店去公司了,这样刘弯弯要来接他肯定就会露馅,所以找个理由,没让这么安排。
哪知道他不光回家了,还有富余时间补了个眠。
真是心情复杂。
“冉哥!”
刚一进公司,冉霖就看见了等在前台的刘弯弯,而且小姑娘手里很贴心地拎着包子和豆浆。
“早。”冉霖笑眯眯从她手里接过早餐。
刘弯弯歪头,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问:“冉哥,你昨天是不是和朋友玩到很晚啊。”
冉霖下意识弯起食指,轻碰了碰眼睛下面:“黑眼圈很明显吗?”
“有点。”刘弯弯点点头,不过很快又话锋一转,“没事,冉哥你直接去化妆间,我和希姐说一声你到了就行,等化完妆,她就看不出来了。”
“机灵鬼。”冉霖给小助理点个赞,不过总是觉得不妥,“我还是过去和希姐打个招呼吧,都到公司了,不见一下说不过去,万一她还有事情要交代呢。”
“不用,”刘弯弯说,“今天韩泽也过来了,希姐和他都在老总办公室里呢,估计一时半会出不来。”
“韩泽?”冉霖下意识皱眉,实在是一听这位同事的名字就感觉没好事。《凛冬记》六月底开拍,韩泽现在应该是进组前的最后阶段,冉霖想不出这时候还能有什么事。
而且……
“他和希姐在老总办公室?”冉霖总算抓到了重点。
“嗯。一早就进去了,现在也没出来。”刘弯弯一副“我也很好奇”的模样。
冉霖没再多言,只隐约有些模糊的猜测,但实在捕风捉影的多,证据确凿的少。
能大清早就被老总叫过去聊的,要么是合约这样的重要问题,要么是一些必须要老总亲自丨慰问的棘手问题。
一路思索,等反应过来时,冉霖已随着刘弯弯进了化妆间。
甩甩头,他不再多想,趁着化妆师做造型的间隙,又补了个浅眠。
梦无涯最近新招了一个行政总监,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是要给员工一个温馨舒适的工作环境,于是公司里的绿植和鲜花就多了起来,化妆间里亦然,透明玻璃花瓶里插着几只百合,淡淡香气,沁人心脾。
冉霖在这温柔的花香里,做了个梦。
梦里又回到昨夜的酒店,陆以尧在和他说完与父亲的隔阂后,一个翻身,重新压到他的身上,于是他俩妖精打架,打了一宿,到早上太阳出来的时候,陆以尧还搂着他不让他走,说是帮他把通告全推了……
然后,冉霖就吓醒了,一个激灵,吓得造型师赶紧拿开烫发棒,以免碰着他的脸。
冉霖看着镜子中一半直发一半微卷的自己,忽然特愧疚,觉得自己没良心,都在梦里了,还惦记着不能耽误工作。
“做什么梦了,”造型师打趣他,“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呵呵乐的。”
冉霖有点狼狈,刚想说话,化妆间的门开了,冉霖在镜子里看得清楚,进来的是王希。
经纪人今天穿了套裙,职业又不失妩媚,妆容和发型也是精心打理,一看就是为今天的签约做足了准备。
只是她现在的表情不太好,虽然浅浅笑着,但总有一种强颜欢笑的感觉,尤其眼睛里,感觉不到平日的神采奕奕,反而有些低落。
“希姐。”冉霖轻声打招呼。
王希抬起头,和镜子里的自家艺人四目相对,声音里是故作的精神:“挺好,看来昨天没玩得太凶。”
冉霖已经化好了妆,自然看不见黑眼圈了,可他还是担心,之前是担心被说,现在则是担心王希。
王希却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只专注打量他的造型,觉得没问题,才道:“弄好了到我办公室来,我们一起走。”
一起走,自然就是王希带着他去找甲方签约。
能给出这个指令,说明至少之前的谈话没有影响王希的工作步调。要么是谈话并不是自己想得那样严重,要么就是王希确实够职业。
“嗯。”冉霖告诉自己别多想,也别多问,好好把今天的约签下来,才是正道。
王希满意点头,转身离开。
待到门重新关好,刘弯弯才悄悄问:“冉哥,你有没有觉得希姐的状态有点……不对?”
冉霖从镜子里偷瞄了一眼化妆师,没接茬。
刘弯弯读懂了冉霖的提醒,闭嘴不再多话。
造型在半小时后彻底完成,素面朝天的小子成了俊俏的帅小伙,冉霖又换上了一身清爽夏装,这才离开化妆间,去了王希办公室。
然而没等到办公室,就在走廊里先跟韩泽打了照面。
对方的精气神看起来倒很不错,和王希截然不同,见了冉霖,还给了他一个微笑:“早啊。”
冉霖心里嘀咕,一起被叫到办公室,没道理王希的脸上写着坏消息,韩泽的脸上倒写着好消息,这不科学。
但韩泽那股子心情飞扬,真是再明显不过。
“早。”伸手不打笑脸人,冉霖只能回应。
本以为打过招呼就擦肩,不料韩泽又来一句:“挺帅啊。”
这是个要聊天的架势,但冉霖怎么也想不出来他们有什么可聊,最后只能干巴巴礼尚往来一句:“还是你帅。”
“等下去签约?”
韩泽聊起来还没完没了了,冉霖索性主动结束话题:“嗯,希姐还等我呢,那我先过去了。”
韩泽意外地好说话,直接侧过身,给他让开一片宽阔路。
冉霖一头雾水,但直觉不想久留,便越过他往前走,哪知道刚走出去两步,就听见他在身后道:“预祝签约顺利。”
“谢谢。”冉霖回头笑了下,然后转过脸,满面狐疑地快步走向王希办公室。
敲了两下门,无人应,但很明显,里面有王希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激动,像是在讲电话。
冉霖和自家经纪人没那么多规矩,便很自然推门进去,不料一开门,就听见王希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我需要理由!”
跟在后面的刘弯弯赶紧转身把门关上,拉了愣在那里的冉霖坐到角落的沙发里。
不同于之前的强打精神,这会儿的王希绝对斗气全开,脸上精致的妆容也因此变得光彩夺目,艳丽逼人。
“他们是觉得冉霖傻,还是觉得我傻,这种理由换你你能信服吗……对,我知道合同还没签,但也没有谁是在签合同的当天被人放鸽子的……”
从听见自己名字开始,冉霖就有不好的预感,等再多听两句,心就凉了半截。
刘弯弯也听出不对,没敢吱声,同时在心里祈祷千万别出变数。
冉霖听得出来,电话那头不是甲方,更像是中间人,过来传个话,所以王希对着他还能有点脾气。其实也只能发发脾气,无论是王希,还是中间人,都不可能改变既定结果,所以电话里那位伙伴,也深知自己的“缓冲剂”身份,看样子是一直在好言好语的劝。
终于,王希的火气渐渐熄灭,最终变成了无奈的叹息:“我懂,但这次有点过了。可是就像你说的,没签合同,我们也只能吃哑巴亏……放心,规矩我还是懂的,也就和你发发牢骚,行,先不说了,我还得安抚艺人呢,改天请你吃饭,我们好好聊。”
挂了电话,王希转过身来,看着沙发里的冉霖,扯出一记苦笑。
冉霖已经能判断出来八成,可他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不死心地问:“怎么了?”
王希没说话,而是走过来拿纸杯从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水,递给冉霖。
饮水机开着制冷,冉霖接过来的之后,隔着纸杯壁,还能感觉到一丝凉意,在这夏天里,格外舒服。
递过水的王希没离开,而是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冉霖,说:“《薄荷绿》定了张北辰。”
不同于刚刚电话里的战斗力全开,这会儿的王希,无缝切换到了治愈系,声音柔和温婉。
冉霖料到是《薄荷绿》出问题了,但一时没想起竞争者里还有张北辰,毕竟那天只是擦肩,这会儿从王希口中听见这个名字,才怔住。
“说是导演反复看了试戏片段,还是更喜欢张北辰的表演。”王希把电话里听来的理由原封不动讲给自家艺人,但似乎她也觉得滑稽,所以语气里带了些好笑的嘲讽。
冉霖笑不出来。
上一次《凛冬记》被抢,这一次《薄荷绿》被截胡,他怀疑应了那句话——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如果赌场代表事业,那他现在真的有点方。因为他的爱情正蜜里调油,按照这个逻辑,事业怕是要一塌糊涂。
“希姐,”冉霖抬头看站在自己面前的经纪人,问,“你觉得真正的原因会是什么?”
角色被抢他认了,但总要输得明白。
王希逆光站着,表情看不真切,唯一清晰的只有她语气里的不屑:“还能是什么原因。就这么一个男一号,你是怎么从唾手可得变成公平竞争的,他就是怎么从公平竞争变成临门截胡的。”
“你的意思是他跟了丁铠?!”
王希不知道张北辰是GAY,但冉霖知道,所以被王希这样一暗示,他怎么都没办法想出别的可能。一瞬间,心里忽然有点悲凉,冉霖也知道自己没资格替谁可惜,人家比他混得好多了,但就是挺不好受的,这种难受甚至冲淡了一些被抢走角色的苦涩。
毕竟曾经是朋友的缘故吧,冉霖想,所以还是没办法完全将对方当成无所谓的陌生人。
“我不能确定,”对于冉霖的猜测,王希意外地没有给予确凿的说法,只是道,“但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理由,能让资方在签约的前一天,改变主意。”
冉霖懂王希的意思。
如果张北辰早就做好了工作,那么合同根本到不了自己手里,或者再往前,他可能只会接到一个“试戏表现未通过”的结果,资方断不用临签合同了才改主意,弄得大家都不爽。所以最有可能的是,张北辰在试戏失败之后做了一些工作,终于赶在签约之前,及时成功。
联系之前丁铠对他的“邀约”,实在很难不让人往歪处想。
“行了,”王希拍一下手,发出响亮清脆的巴掌声,敲碎一室低落,“打起精神来,没了《薄荷绿》,还有其他本子呢,最近我的电话已经快被打爆了,你现在红了知道吗,我的方家小公子。”
说着话,王希走回办公桌,开始在一叠资料里翻找。
冉霖起身,走出沙发所在的角落,来到王希的桌对面坐下,这个位置正对着阳光,视野开阔,温暖明亮。
“真的……有其他本子?”不是冉霖想怀疑,而是王希找半天,也没个成果,实在让人很难相信。
好在,经纪人没诓他,最终还是捞出了一个,递过来。
“档期和《薄荷绿》撞了,所以我给推了,但那边还没定,再争取一下也还是有可能的。”
那是一个电视剧剧本,冉霖看名字就有点心情复杂——《八仙过海之韩湘子传奇》。
王希看着冉霖脸上的一言难尽,也有点心疼:“要不……再等等别的本子?”
“嗯!”冉霖几乎是秒答。
王希莞尔。她也不是真想让冉霖接这部戏,毕竟《落花一剑》的起点已经不低了,再回头接雷剧,前面的努力都白费了,她只是希望自家艺人别被《薄荷绿》的事情打击得太厉害。毕竟这是第一部有可能当男主的电影,还是火热IP和国内一流的制作班底,她不可能站着说话不腰疼地让冉霖平常心看待,因为她自己都做不到,何况不久前才刚发生过《凛冬记》那一档子破事……
心里五味杂陈,王希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冲动,脱口而出:“姐一定会让你在大荧幕演上男一号,而且必须是一流班底的片子!”
冉霖以为王希是安慰自己,正想玩笑过去,忽然看到对方眼里的认真,那到了嘴边的调侃就咽了回去。
良久,他把一直拿在手里已经不再凉爽的纸杯放到桌上,抬眼认真地看向王希,说:“希姐,我想演戏,出好作品,大荧幕小荧幕没关系,只要你觉得这个作品行,值得去投入热情和精力。”
王希静静看了他半晌,轻声叹息:“我希望你红。”
冉霖说:“我希望能一辈子有戏演。”
王希嘴角扬起,难得露出今天第一个笑:“红了才能永远有人找你演戏,咱俩目标一致,没毛病。”
……
回公寓的路上,冉霖透过车窗看到一片蓝色隔离板围起来的建筑工地,大门口写着“高高兴兴上班来,平平安安回家去”,冉霖觉得改一改就可以用来形容今天的自己——
欢欢喜喜上班来,唉声叹气回家去。
折腾一上午,这会儿日头升到了最高空,开始发威,刺得哪哪儿都睁不开眼,哪哪儿都干燥而炎热,连路边的树叶都垂头丧气起来,仿佛耷拉着,就能躲开点暴晒。
此时此刻再回忆韩泽的反常,就一点不奇怪了,不,应该说这种反常显得特别正常了——他与韩泽相遇的地方,正是从王希办公室进出的必经之路,估计从老总办公室出来之后,他们又回了王希办公室,然后王希接到中间人电话,便让韩泽先行离开了。而韩泽,至少听到了电话一开始的关键部分,所以轻而易举猜出了内容。
【预祝签约顺利。】
现在再回味这句话,怎么品都是幸灾乐祸的味道。
回到家里,冉霖把脸上的妆都洗掉,重新素面朝天,然后换上T恤短裤,一身清爽,这才虔诚从冰箱里捧出半个西瓜,盘腿坐到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用勺子挖着吃。
而且第一勺必须挖中间,就要那一口甜!
清凉凉的西瓜下肚,冉霖才觉出舒坦。借着电视机的背景音,他开始琢磨张北辰和丁铠的事。
如果这两个人在一起了,谁压谁?
身材上张北辰要更高一点,但体格上丁铠会更壮一些,性格上,两个人都是主动进攻型,只是前者更外放,后者更深沉……
冉霖在脑袋里为两个不相干的人模拟了无数回合,均难分上下。
末了电视开始播购物广告,他才在主持人极快的语速里回过神,发现自己简直不能更无聊。
但八卦这种事,真的有毒,一八起来就放不下,脑袋里的小剧场一个接一个,精彩纷呈。
好在这两个人一个毁约,一个拿下了男一号,等于联手让他这一上午的好心情鸡飞蛋打,所以冉霖脑补八卦的时候,总有一种报仇雪恨的痛快。
叮咚。
微信提示音突破购物广告,清脆响起。
冉霖拿过手机查看,是夏新然发来的——【恭喜!】
冉霖愣住,连忙回——【恭喜什么?】
那头应该是不高兴了,因为直接甩了语音:“你就装吧。《薄荷绿》,男一号,今天签约,对不对!”
刚被八卦压下去的郁闷酸楚又被撩起来了。
可他又不能和夏新然生气,因为听语调就知道,这人获得的信息有滞后,是真的在替他拿下角色高兴。
【吹了。】——打下这两个字的时候,冉霖似乎听见了心在滴血。
他没有大海般的胸怀,他就是一个普通小演员,《薄荷绿》那么好的一个机会,他真的很想生气很想揍人很想抓狂啊!
对着王希,他不想给经纪人火上浇油。
对着刘弯弯,他不希望已经很低落的小姑娘更加不开心。
对着自己,他不希望自己看起来更可怜。
但对着夏新然……
【被人截胡了!!!!!!!!!!!】——又补过去一句的冉霖,瞬间舒爽,比吃了十勺西瓜心,都爽。
没等两秒,对面忽然发来语音通话邀请。
刚一接通,那边就吱哇乱叫:“哪个王八蛋!!!”
冉霖心里郁结的气团一下子就炸开了,化成白烟,顺着七窍往外冒,滋滋的,冉霖甚至能听见声。但神奇的是,越冒,心里越轻快,越明朗,仿佛之前的他是一辆趴窝的蒸汽式小火车,这会儿问题解决了,于是汽笛声嘟嘟一响,又要“逛吃逛吃”往前走了。
“你没在剧组?”怕再刺激夏新然,美人好友容易狂化,冉霖先缓缓,问旁的。
“在,但现在是午饭时间,我正好听见别人说《薄荷绿》签你了,这不马上就来恭喜,本来还想讨伐你,这么大的事居然让我从外人那里知道,结果就被你先发制人了。”
冉霖都能想象夏新然气势汹汹打下“恭喜”两个字的模样:“你现在也可以讨伐我,不管这事吹没吹,反正我都没和你说。”
“少贫,说正事,”夏新然似乎走到了偏僻的地方,环境音安静了不少,“谁把你角色抢了。”
冉霖犹豫了一下,说:“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保密。”
夏新然莫名其妙:“大哥,片方一宣传,全世界都知道了,保哪门子密。”
“不是让你保密谁演,”冉霖停顿几秒,才说,“是让你保密八卦。”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
过了很久,冉霖才听见夏新然说:“把八卦咽到肚子里不再二次传播,真的好难……”
冉霖翻个白眼,后悔跟损友透风了。
“行行行,”电话那头仿佛下了重大决心,一咬牙,“我保密!”
冉霖勾起嘴角。
通过张北辰和他朋友那件事,冉霖就看出来了,夏新然虽然大部分时候藏不住事,但他打定主意要藏的,除非他自己想说,否则你就是掘地三尺也挖不出来。
“男一号定了张北辰。”安心下来的冉霖不再卖关子,如实相告。
本以为夏新然会炸,然而恰恰相反,那头在漫长的安静之后,沉声问:“内丨幕呢。”
冉霖讶异挑眉,不过意外之后又觉得夏新然这样问没毛病,他千叮咛万嘱咐要保密,定然是背后有八卦内丨幕的,夏新然多聪明。
“这部剧的最重要资方之一是‘铠城影业’,试戏之前‘铠城影业’的老总丁铠约过我,我没同意。”
“所以你怀疑他同意了?”
“我没有证据,不能乱说,但试戏之后最初定的也是我,直到今天签约前,才变卦,他那边肯定是做工作了。我和你讲这件事,其实不是想跟你讨论张北辰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我是想提醒你,如果以后遇上有丁铠参投的片子,能上就上,不能上就别强求,躲着他点。”
夏新然没想到冉霖并不是真的要和他聊八卦,而是透过八卦,给他上保护层。
如果不是为了提醒他,恐怕冉霖都不会讲丁铠这档子事。不,夏新然可以断定,冉霖一个字都不会说,那人从来都不喜欢讲论别人的是非,宁可烂在肚子里。
“放心吧,”夏新然心里热乎,但还是觉得冉霖不用为自己操心,“你才被约一回,我天天都能收到骚扰信息,还全是不能屏蔽拉黑的,我早百炼成钢了。”
完全预料之外的回答让冉霖哭笑不得,但一想想夏新然的模样,又觉得,嗯,这很科学。
“行了,你不郁闷就好,不用操心我。”夏新然说,“其实被抢角色正常,好多人都进组了开拍了,还被顶呢。资方面前,咱们永远是乙方,只能哑巴吃黄连。”
“嗯,我懂。”
“哦对,你记得提醒你团队,千万别发那种含沙射影的控诉微博或者通稿啥的,”夏新然忽然提醒道,“这次机会没了,资方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兴许下回还能找你,但要闹开了,你就容易被打上‘难搞’的标签,到时候哪个资方都不愿意用你了。”
夏新然的话和王希的话如出一辙,不过夏新然知道他不会冲动,所以提醒的是“你要盯紧你的团队别冲动”,而王希可以确认自己带领的团队不会冲动,所以提醒的是“你别冲动”。
两相补全,道路没半点偏差可能,倒也挺有趣。
“不能和你多说了,我还没吃完饭呢。”正事结束,夏新然也不留恋。
冉霖点点头:“行,你快去吃吧,我和陆以尧好了。”
夏新然:“嗯,拜……啥?!”
冉霖把手机从耳朵处挪开一点,抿嘴乐:“没什么啊。”
“你、少、来!”现在别说午饭,晚饭夏新然也可以不吃了,“赶紧如实交代!”
语音接通的时候,冉霖就存了告知的心思。毕竟夏新然算是知情者,还在Party上耐心听自己讲了那么多,又开导又出谋划策,没道理如今有了结果,却瞒着对方。
而且一个《薄荷绿》的不知情就能让夏新然控诉,要是回头知道了他瞒着这件事,夏新然能冲过来揪他头发。
确定夏新然找了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之后,冉霖才如实相告。鉴于夏美人午休时间有限,也就没讲太多细节,只说了大概主线。
一直到听完,夏新然才哼:“算你汇报得及时。”
冉霖舒一口气,颇有点想擦汗的冲动:“所以啦,其实这件事才是最需要你保密的。”
“放心,”夏新然想也不想,“我就是把我女朋友说了,也不会坑兄弟。”
冉霖:“你有女朋友了?!”
夏新然:“还没有呢。”
冉霖:“那赶紧找吧,这样我就多一顶保丨护丨伞了。”
夏新然:“再、见!”
对着已经挂断的微信,冉霖还傻笑了两分钟。等回过神,再看窗外刺眼的阳光,觉得夏天的日头,好像也没有那么毒。
退出和夏新然的界面,回到微信列表,冉霖本想给陆以尧发信息,说一下《薄荷绿》的变故,不料下方通讯录提示有一条新信息。
冉霖点进去,发现是一个新号加他。
点开头像,一片碧水蓝天,不知哪里的海,极清澈,画面正定格在风吹起一阵海浪,海浪很高,似乎有个人在其中冲浪,可太小了,即便点开大图,也只一个人形黑点,只能看见高墙般的海浪仿佛被阳光打透般,泛着莹润迷人的光彩。
头像的ID是——1111。
冉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像电信诈骗号,可偏偏这人申请加好友信息写的是“冉霖,你好。”
冉霖的微信号,昵称并不是自己的名字,显然,这是个认识的人,或者起码他们之间有共同的朋友——这阵子这样的号很多,都是《落花一剑》收视爆掉之后陆续来的,有些是想接洽工作,有些则是同行,单纯想加个朋友认识认识。
混娱乐圈,认识的人不嫌多,就怕不够多,所以冉霖来者不拒,即便有一些加完了,也没说过两句话。
点击通过申请,然后冉霖退出通讯录,准备继续找陆以尧完成未完成的“截胡悲剧通报”,哪知道“1111”就发了信息过来——
【我是丁。】
冉霖看着这三个字,牙就疼起来。这是一种神经性的疼痛,多半见于“极度后悔”和“极度烦恼”时,而现在,他两者兼有。
就知道这种ID应该慎加!
姓丁的,他就认识一个,而今天发生的事情刚好就和“丁”脱不掉干系,这个时候实在很难相信对方加过来只是巧合。
趁火打劫?
这四个字是最先冒出来的,但又很快被冉霖否定。因为如果丁铠被拒绝之后没死心,一早就可以用其他手腕,没必要又公平竞争又临时毁约,弄得这么复杂。
解释临阵毁约?
更没可能。连王希都只能从中间人那里得到个连敷衍都勉强的“官方说法”,丁铠会特意加他微信来说?
【张北辰是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推荐的,之前没有任何迹象,昨天晚上才突然说非要他来演,抱歉。】
还真的……解释了。
冉霖看着微信,有点恍惚,无论是解释的内容,还是最后的“抱歉”两个字,都让他觉得对面是一个假丁铠。
实在按耐不住疑问,冉霖还是敲了两个字过去确认——【丁总?】
对面回过来的是“翻白眼流汗”的表情,鄙视里透着无语,肯定意味再明显不过。
但冉霖却怎么都没办法把这种接地气的表情和那天晚上酒桌上恨不能把架子端到天上的丁铠画上等号。
然而对方已经提起话头了,冉霖总觉得再不问,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直到真相了,反正聊微信,爱谁谁——【方便透露是您哪位朋友吗?】
1111——【不方便。】
冉霖黑线,正腹诽,那边又发来一条——【你和张北辰的试戏效果其实都不错,导演觉得选谁都可以,最后是我推荐的你。但现在我朋友开口了,你还没有重要到可以让我为了你,去驳我朋友的面子。】
冉霖微微皱眉,有点琢磨出来了,丁铠发过来的话,看似“解释”,实则是在“点他”。
而且难得的放低了姿态。
冉霖都不知道该夸他锲而不舍,还是该骂他死皮赖脸了。
【丁总,我明白。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您能给我这次机会,即便最后演不成,也让我收获很多。】——客气话好说,一分钱冉霖能送上来八段。
1111——【真明白?】
冉霖——【真明白。演不成,只能说我和李熠没缘分。】
手机安静下来,1111迟迟没再回复。
冉霖知道,对面应该是懂了。懂他听懂了暗示,懂他在用客气婉言谢绝。
大约过了两分钟,对方才发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1111——【我记得你说演戏,演好戏,是你的理想?】
这是冉霖在饭局上说过的话,他没想到丁铠记住了,自然没办法否认——【是。】
1111——【看来你对理想还不够执着。】
冉霖——【理想要是都实现了,那人生还有什么奔头。】
1111——【总是看得到摸不着,不难受吗?】
冉霖静静看了这句话半天,末了勾起嘴角。
冉霖——【理想之所以美,就是因为不管什么时候抬头去看,它都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