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批又一批的商贾涌入离石县,当地的物价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最明显的就是酒楼客舍相较从前有所涨价,虽然对于这些从长安城来的人来说,目前这个价格也是相当实惠。
还有不少商贾北上的时候,也不是空车过来,不少人都会带一些这边没有或者少有的东西过来贩卖,其中最保险的买卖就数丝织品。
早前在他们离石县,一匹绢要卖到三百五六十文,这会儿价格降下来,就只要三百十几二十文钱了,城中不少富户最近都在囤货,就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
其实,同样是绢,不同的地方出产,不同的人家织出来的,品质也是有好有差。
罗用这回进城,刚好遇着一车从长安拉过来的绢布,城中不少和罗用相熟的人,都说这回这批绢不错,成色好尺寸足,面料厚实,价格也合适,于是罗用便也买了一匹回来。
这一匹绢,罗用打算用来给自家兄弟姐妹做贴身衣物用,奈何二娘最近也很忙,没空做这个,于是只好拿去村里寡妇家,请她们帮忙裁制。
这年头寡妇也是很常见,他们村里就有好几个,这家人之所以会被人称为寡妇家,是因为她们一家三个寡妇,没有男丁,就靠一个老婆婆领着两个儿媳妇,养活下面几个孙子孙女。
那老婆婆姓孙,平日里村人就管她叫孙寡妇,这孙寡妇也是个持家有道的,家里头一个男人都没有,她领着两个儿媳妇,硬是把日子给过下来了,孙子孙女一个个地也都养得不错。
前两年罗三郎还小的时候,还曾见过这孙寡妇扛着一把锄头打到人家家门口去,就因为那家的男人对她儿媳妇言语轻薄了几句。
她家两个儿媳妇没有一个改嫁的,这孙寡妇应也是功不可没,就她们家这种情况,若是再出一个改嫁的,那日子可就没法过了,若是两个都嫁了,那么这一院子的小娃娃可就都没了活路。
“三郎,你怎的来了?”那孙寡妇见是罗用来了,连忙迎到院子外头。
自打跟这罗三郎学得了做豆腐的手艺之后,她家的日子可是一日好过一日,现如今她那孙女又从罗二娘那里学得了这织毛衣织毛袜的手艺,眼下就能挣钱不说,将来也必定可以寻个好人家。
早前还有传言,说她们这一窝女人都是寡妇命,她家大娘长到十三四岁,连个问的人都没有。现在倒是有人过来问了,她却也不着急嫁孙女了。这家里头又能挣钱,孙女又有手艺,多留一两年也是无妨,这个孙女婿,她必定是要好好挑选的,怎么着也得找个人品端正身体结实的,莫要叫那乖孙再走了她们的老路。
“我从城中买得了一匹绢,想给家里几个做一些贴身衣物,二娘却是不得闲。”罗用抱着一批绢布,跟她进了院子。
“可是要一人做一身?”孙寡妇高高兴兴地接过那一批绢布,这可是绢布啊,前些年日子艰难,她把自己陪嫁的布料全给拿去换了粮食,连一身好衣物都没留下,转眼,也是有好多年没摸过这等好布料了。
“也不拘做多少,横竖就是这么多绢,能做多少做多少吧。”这一匹绢布大约也不够给他们一人做两身的,还留什么,都做了吧。
除去出嫁的大娘不说,他们家里头现如今还有六个兄弟姐妹,针线女红就全靠二娘一个,说起来他们罗家眼下的日子过得也是不错,吃得比这时候绝大多数人家都好,但这身上穿的,着实也是马虎了些。
“那好,我先帮你量一量尺寸,二娘她们几个,晚些让我大儿媳过去一趟。”孙寡妇说着便拿了一条麻绳出来。
“听闻孙阿婆手艺最好,我这一身,还劳烦阿婆帮我做得妥帖些。”言下之意就是说,他自己的衣物,要让孙阿婆亲手做,不要交给她的儿媳或者孙女。二娘她们倒也罢了,横竖这孙阿婆一家也都是女性,不存在什么避不避嫌的问题,罗用这里就有些不同。
“我省得,你且安心,我自然帮你做得妥妥帖帖。”孙寡妇笑道。
她也不是那糊涂人,从前在她娘家那边,可比在这西坡村要讲究许多,这点事情还能拎不清?
待到量完了尺寸,罗用就问起了工钱一事。
“要甚工钱,只那些布头,你若是不要,留下来给我便是。”孙寡妇说。
“那如何使得,裁制衣物也非易事。”罗用连忙道。
“行情便是如此,三郎毋需多言。”穷苦人家哪有浪费布料的,那些多出来的布头拼一拼,也能给她最小那两个孙儿拼出两件小衣,这绢布可比麻布不知道要柔软了多少。
能舍得给布头的也已经算是大方人家了,有些个人连布头都要拿回去,只少少地给那一点半点的工钱。
对方既然已经说了行情如此,罗用便也不再多言,只又道过了谢,这才出了孙寡妇家的院子。
待她走远了,孙寡妇收好了那一匹绢布,对炕头上那小脸通红正在织着一个毛衣袖子的孙女说道:“脸红什么,那罗三郎进屋这半晌,也未向你那边多瞧一眼。”
“……”她那孙女将头埋得更低,只那两只耳朵却红得愈发厉害。
“可知他对你无意?”孙阿婆又道。
“我知。”她那孙女低低回了一句。
“你知便好。”孙阿婆叹了一口气,在炕沿坐下,又道:“这罗三郎若是能看上村中哪户人家的闺女,谁人也没有往外推的道理,他若是对你有意,我岂能不为你高兴,只是我这两只眼睛看得真真的,他却是对你无意。”
“我知。”她又岂会不知罗三郎对自己无意。
“你知便好,别整日尽想这些个,当心把脑子也给糊住了。”孙寡妇无奈道。
少年人要动心,那是谁也拦不住,只能隔三差五给她提个醒,叫她莫要被那些妄想给迷了心智。
莫说她孙女,村子里那些个十几岁的少女,又有几个没发过嫁给罗三郎的梦,村里不少大人也都是乐见其成,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罗三郎根本毫无此意。
孙寡妇也看好这罗三郎,就算不论什么家资事业,单论人品,这方圆百里怕也是没有几个后生能够及得上他。
十几岁的青青少年郎,原本就长得一副好皮相,加上他行为端正举止清爽,不似其他少年人那般肤浅浮躁,你瞅着他那心里好像装着许多事,待人又无半点歹意,也不怪村中这些少女心动,这样的小郎君若是不招人喜爱,那才真叫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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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边,罗用回到自家院子,埋头做他的羊毛毡坐垫去了,随着订单的不断增加,他现在迫切地想要提高制毡效率。
羊毛毡的毡化方式主要就是针毡法和湿毡法,针毡法就是全部采用细针戳刺,这样做出来的羊毛毡比较精细,但是速度相当慢。
湿毡法就是在羊毛毡上面淋上热水,经过反复的揉搓拍打滚动,达到快速成毡的目的,湿毡法速度快,但是细节部分难免会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罗用先前做的那些垫子,正面都是用的针毡,反面只有一个颜色,可以用湿毡。
这几日他就想在正面也试试湿毡,并非完全只用湿毡,只是先把几个主要的颜色铺设好,后期再通过针毡的方式,添加其他细节上去,这样一来,应也能够节约一些时间,只是比较考验制作者的手艺,一个不小心,花朵便要走了型。
罗用这一忙,就忙到天色擦黑才从后院里出来,二娘这时候已经喂完了猪,刚从外头回来。
杂货铺那边飘来阵阵面香,罗用走过去一看,四娘五郎已经将今晚的饭食给做好了,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就是一大锅热腾腾的饽饦,也就是面片汤。
汤里有大娘从林家那边拿过来的一颗菘菜,还切了一些羊肉下去,再撒上一小把葱花,这样的一锅面片汤,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也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伙食了。
四娘五郎二人从锅中打了面片汤出来,一碗一碗摆在桌上,村子里七八岁的小孩洗衣做饭都是常事,也有早早就跟着下地去的,四娘和五郎若按虚岁的话,一个十岁,一个八岁,在这时候也不算小了。
“阿兄,你尝尝味道可还行。”四娘笑嘻嘻看着罗用道。
也不给筷子,罗用只好对着碗沿吸溜了一口,心道咸了点,口里却说:“不错,这饽饦做得好吃。”
二娘这时候拿了一把筷子过来分给众人,自己也坐下来吃了一口,眉头一皱,刚想说这汤怎的这般咸,却见罗用给她使了个眼色,于是那刚到嘴边的话,便也和那口咸汤一起咽了下去。
“好吃好吃,六郎七娘也多吃点。”罗用一边夸,一边又去院子外头拿了几个冻梨浸在凉水里,等一下吃完了饽饦,这一个个的必定是要口渴。
六郎七娘都还小,小孩子就是好哄,气氛一旦被炒热了,听阿兄阿姊都说好吃好吃,他们便也觉得很好吃的样子,七娘那傻丫头还连添了两回。
“怎样啊,七娘,阿姊做的饽饦可好吃?”罗用又在一旁诱导。
“好吃!”七娘脆生生回了一句。
“嘻嘻!”四娘在一旁听了,笑得那叫一个见牙不见眼。
……
这一晚,罗三郎没少喝水,好在炕头上就烧着热水,想喝多少有多少。
第二日,罗用依旧在后院忙活,只偶尔前院这边来人找他的时候,才出来一下。
二娘也忙她自己的,这些日子过来买牡丹坐垫的那些人,其中就有不少人看上罗用身上那件高领毛衣的,也下了订单,于是二娘便发动了村里几个小姑娘一起织毛衣,她自己又要织毛衣又要喂猪的,也没个停歇的时候。
前面的杂货铺子,基本上都交给四娘和五郎两个,六郎七娘白日里也都在那边玩。
这天上午刚吃过早饭没一会儿,四娘就开始寻思着中午要做点什么饭食了,阿兄阿姊都说她做的东西好吃,六郎七娘也都很爱吃,四娘觉得自己在做饭这件事上果然是很有才能的,今天中午她也要好好露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