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用他们到长安县府去告官。
长安县令对那阎六也曾有过些许耳闻,这时候再问左右吏员那阎六的来路,便有一个知道内里的吏员凑上前来,与他细说一番,长安县令听闻对方竟然是恭王李博义手底下的人,便觉十分头大。
这位长安县令也是大家族出身,家族力量颇为强大,要不然也轮不到他来当长安县令。
只是有力量归有力量,那些皇亲国戚,却也不是随便就能动的。
别看那些大臣小臣整天在朝堂之上弹劾这个弹劾那个,其中不乏皇亲国戚,比如说李世民的儿子就经常被弹劾。
但是说白了,在皇帝面前弹劾他儿子他亲戚,跟向皇帝告状也没多大区别,就算会向皇帝施加压力,那也都是拿捏着分寸的。
李博义兄弟在那些皇亲国戚中也算是不成器的,家里妻妾成群,整日的吃喝玩乐,与李二的血缘关系也比较远。
但是再怎么样,他到底还是皇家的人,就好比那些商贾忌惮恭王府,这些大臣也都是比较忌惮皇家的,吵归吵,怼归怼,当今这位皇帝也算是比较能忍,但是对皇家的人动手,那就不一样了。
长安县令遣了人去传阎六,官差到了阎六家中,果然被告知阎六这时候正在恭王府中,于是他们又往恭王府而去。
官府的人过来的时候,李博义正与阎六说话,听闻罗三郎把阎六给告了,再加上先前自家仆妇在阿姊食铺吃瘪的事情,李博义简直怒火中烧,不过是一个乡下出身的农舍奴,一个小小的从七品上,竟然也敢这般不将他放在眼里。
愤恨之余,李博义也知此事不能闹大,眼下还是先过了这道坎,待到风声稍过,再慢慢整治那罗三郎不迟。
这回这事,说实在的他也不认为罗用真正能把他给怎么样了,皇帝总归还是他堂叔,就算他李博义做错了什么事情,只好不是造/反,便也出不了什么大事情,乖乖听那几句训斥便是。
于是他让人带话去长安县府,说是自己先前并未听闻此事,待他查问一番,阎六若是果真有那诸般恶性,一定将他绑了送官,绝不姑息徇私。
这话说的好听,实际上官府查案,哪里轮得到他一个不相干的人来查问,而且也没有说具体什么时候才能给个回复,摆明了就是要拖延时间。
李博义也不能不管阎六,毕竟自家也有一些钱财就是经由阎六之手在经营,拿回来的钱帛,远远超出正常水平的数量,这一次阎六若是深陷牢狱,被人一审两审,最后把他这边的事情也跟着抖落出来,那他不是也得跟着吃挂落。
长安县府把李博义的话直接转述给了罗用,罗用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打发,这时候两人就坐在长安县府后衙,罗用当面问他说:“那恭王若是一直没能查问出一个结果来,这案子便要一直拖延下去?”
“三郎何需这般心急,等上一两日又有何妨?”县令端起茶盏,垂眼看了看杯中茶汤,似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站在长安县令的角度来说,最好是等李博义自己去找找罗用,让他把这案子给撤了,他们两边要怎么协调怎么争斗,谁吃亏谁占便宜,都跟他的长安县府没关系。
从罗用提供的这些证据来看,那阎六作恶的事情肯定是板上钉钉没跑,他如今这般处理,这般态度,将来很可能会给自己招来骂名,但那又能如何,总比直接葬送自己的仕途、又影响自己背后的家族来得好。
不吭不想就敢对皇族下手的官员,皇帝忌不忌惮?自己背后的家族,又将会给皇帝留下一个什么样的印象?
明知这长安县令的态度,罗用便也不在这里多费口舌。
那些蹲守在长安县府外面闲聊打磕等结果的,见罗三郎等人出来,便纷纷问他:“怎样,这案子可断了?”
罗用勉强笑了笑,向众人拱手道:“恭王府那边言是还需查问一番。”
“那他们要查问到何时?”这些人也不是没脑子,一听这个话,其中不少人便觉出不对味来了。
“这杨县令平日里瞅着也是不错,怎的今日竟是这般办案?”这位杨县令刚刚上任没两年,因他年轻有为,人长得帅,断案公正,不少坊间百姓对他都颇爱戴,没想到今日竟会这般。
“罗某有事,先行一步,多谢诸位与我一同走这一趟。”
对于这种情况,罗用心中并非完全没有准备,既然长安县府这条路走不通,那他就只好再试试其他路子,总没有轻言放弃的道理。
离开长安县府以后,罗用先去找了白二叔,经由他的引见,见到了白二叔的父兄,与他二人提及此事。
之后罗用又去了几个地方,只要是他认识的,不管有没有交情,交情深浅,全都拜访了一遍。
道也不是求着这些人帮他出头,反正事情给他们说了,究竟要怎么做,他们自己判断就好。
毕竟在朝为官也是要讲究能力的,除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其他时候该出风头也得要适当地出出风头,太过低调的话,很容易会给人留下无能的印象,如何能够适当表现,言之有物,也是这些经常上朝的人需要考虑的问题之一。
现在,罗用就给他们提供了一个话题,他手头上证据确凿,这时候他们若是对那恭王李博义开撕,完全可以撕得有理有据,义正言辞。
而且这些人里面也不乏与罗用有交情的,或者是敬佩罗用为人的,或者是单纯只是在正义感的趋势之下,他们也愿意在朝唐之上站出来说这个事。
当今圣人素有善于纳谏知名,广开言路,对于朝堂之上的吵吵嚷嚷,一直也都表现得颇为宽容,这些大臣连皇帝的短处都敢直说,弹劾那些皇子们根本就是日常,更别提区区一个恭王了。
于是二月十一这一日早朝,罗用与恭王李博义虽然都不在场,但朝堂之上却为他二人吵翻了天。
罗用一个小小的从七品上,每月只在朔望那两日参加早朝,恭王李博义就是个皇亲国戚,不是什么能臣要员常参官,所以他这时候也不在朝上。
……
“说阎六便说阎六,没事又攀扯恭王作甚,不过是他儿子一房小妾的娘家兄弟,那阎六在外头作甚,恭王要如何得知?”
恭王李博义的维护者也不少,首先在这朝廷中当官的,很多都是皇亲国戚出身,再者很多人也都曾与捉钱人有所往来,担心这把火若是越烧越大,最后会烧到自己身上。
“哼,你便知恭王一定不知?再说不查之失也是过失,如何能够推卸得一干二净?”
“那阎六打着恭王府的名义横行无忌欺压商贾,恭王如何没有责任?”
“莫要说得这般草率,依我看,那阎六也就是欠了罗助教一些定金,其他的事情未必如那些人所言,案子还未审查清晰,身为朝廷命官,怎可如此武断?”
“案子因何还未审查清晰,还不是恭王那边拖延着?”
“审案子的是长安县令,又干恭王何事?”
“……”
朝堂之上吵得热火朝天,当事人罗用与李博义均不在场,另外一个频频被人提及的长安县令,这一回像是打定了主意就是要当缩头乌龟。
他这也是刚刚被宣过来,圣人说是要听案情,便差人去把他给喊了过来,他反正有什么说什么,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也是倒霉认栽了,横竖是左右为难,于是只好两害取其轻,宁愿无能一回,他也不肯冒险。
圣人坐在他的那张木榻之上,一边看着下面的臣子们吵得不可开交,一边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就在不久之前,有人弹劾皇帝的一个儿子,说他们在城郊跑马打闹,也不知道怎么玩的,一日之内竟然玩坏了十几台水车,简直胡闹至极。
最后,皇帝不仅自己掏钱,安排了匠人过去将那些水车全部修好,在朝堂之上还看了不少脸色,谁让他要护着自己儿子呢。说实在的李世民儿子不少,偏心也是难免,最最疼爱的,还是长孙皇后所出的那三个儿子,不过其他儿子那也是儿子,当儿子的闯了祸,当老子的该训话训话,该兜着还得替他们兜着。
对他这样的做法,不少大臣就都很有意见,认为他这就是家国不分,宠爱自己的儿子失去了底线,简直到了罔顾法度的程度。
皇帝老儿其实也很无奈,毕竟那是他亲儿子啊。只不过若是一直任由这种形势发展下去的话,那些史官怕是又要给他记上一笔。
李世民这个人相当重视自己的历史形象,历代也有一些文豪大儒曾经评价,说他毕生都为声名所累。
但是站在百姓的角度来说,当皇帝的能为声名所累那也是一件好事,他若是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了,从此我行我素了,那问题就大了。
这个为声明所累的皇帝陛下,这时候就觉得自己其实挺有必要拿他那个堂侄儿开一下刀。
反正也不冤枉他,以那恭王府的食邑收入,根本支撑不起李博义还有他的兄弟他的儿子们的奢侈生活,一个个都是妻妾成群,挥霍无度,没有一点不义之财,如何能够支撑的起这样的消耗?
李博义这一边,这时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那与他年岁相当的皇帝堂叔,这回竟会不肯护着自己。
难道这不是掉几滴眼泪表一下衷心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吗?难道不是只要牢牢抱紧了皇帝这一条大腿,就可以荣华富贵一辈子吗?
怪只怪他这个人实在无足轻重,所以他的命运,才会因为别人的一个念头一次取舍,轻易就被左右。
其实凭着他这个皇亲国戚的身份,不说什么大官,要当个小官总是不难的,只要他能在自己的岗位上稍稍做出一些模样,无论是在哪一个领域,稍稍有那么一点建树,甚至是散些钱财博个善名也罢,今日又何至于如此。
当天下午,皇帝便写了一封《训恭王李博义书》,着人送去恭王府,又削了他一百户食邑,以示惩戒,理由是纵容家人作恶,干预官府查案。
咋看好像罚得并不重,但是经由此事,长安人便都知道这恭王在皇帝面前已经失宠了,也知道他都干了什么丑事,他的形象已经高大不起来了,往后更是要小心行事,总共也就没有多少食邑,哪里经得住那一次一次地削减。
至于阎六,很快就被正式提审,不出两日,该案便有决断,长安县令先是让阎六赔了罗用的定金,然后就把他和他的奴仆还有那几个他们花钱请来散播谣言的,打发到边境一个矿区做苦力去了,阎六和他奴仆的刑期是五年,那几个散播谣言的则是一年。
皇帝有意要加大精铁的生产量,近来凡是犯了事的,便都被送去各个矿区做苦力,隔一段时间就要送走一批。
许是因为如此,近来长安城的治安都好了很多,就连小偷小摸都不太常见了,这几个人偏就在这个节骨眼撞上来。
至于这一次事件的另一个主角罗用,倒是安然无事,即便事情闹到了这么大,从七品上这个小官他也依旧当着,南北杂货的铺子也继续开着。
因为他这个人毕竟还是有用的,上面的人要保他,还想让他继续发挥作用。
再者说,罗用现如今在这长安城中,也是受到许多人的敬重和喜爱的,这其中虽然有金手指作弊器的关系,但与他这些年的努力也是分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