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商贩们还在刚刚出发的路上,常乐县这边却早已是人头攒动。
三根细针才卖一文钱,原本就比市价便宜些,再加上又是那么过硬的品质,叫人怎么能不争着抢着买。
毕竟在眼下这个年代,衣服鞋袜这些东西,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是自己做的,针对于老百姓来说,几乎就像盐一样重要,做饭不能没有盐,缝衣不能没有针。
常乐县这个地方处在河西走廊靠近最西端的位置,河西走廊就是在大唐西面、黄河以西的陇右道,基本上就是后世甘肃省所在的地域范围,在地图上看起来就是长长的一条。
在常乐县的北面,是高昌焉耆等一众西域小国,还有突厥帝国,南面则是吐谷浑和吐蕃。相对于中原地区来说,常乐县距离这些地方还更近一点。
近来常乐县出了这样的一款细针,便有不少周边国家的商贾前来买针。
有正儿八经带了通关文牒入关来买的,也有一些私自翻长城过来的,但是最近这段时间翻长城很危险,高昌那边正在打仗,大唐边境上那些守卫边关的将士们也都很警惕,一个弄不好就得被当成细作捉起来。
从前边境上的那些自发形成的集市,近来因为形势紧张,大多也都没了踪迹,于是很多人便只好从一些住在边境上的常乐百姓那里购买。
近日来常乐县买针的人很多,针坊那边每天也是开足马力生产。
以目前他们的生产能力来说,每天能做两千多根细针,并不够卖,一些没能及时买到的商贩,只好暂时在常乐县中住了下来,好在这里的住宿伙食都不贵。
三根针卖一文钱,目前对于针坊来说,基本上没有什么赚头,但是这个针坊有公府扶植,目前还在持续投资中,目标是通过一些辅助器械的使用,尽量提高制针效率,降低成本,实现盈利。
作为回报,针坊这边以如此低廉的价格出售细针,便是为了给常乐县吸引人气,毕竟他们县中还有其他行业需要发展,没有人气那就什么都别提的,不说别的,光是街面上那些铺子每个月的税钱都交不上来。
目前衡二郎等人已经为这个针坊打造出了一台拉丝机,脚踩式的,先把铁条固定好,然后几个大汉站上去,三下两下就能把它拉长拉细,然后再把这条铁丝固定在更小的模具中再次拉丝,经过数次重复之后,就能得到制针所需要的粗细。
在这个拉丝机之后,他们想打造一台针鼻打孔机,这个比较困难,想要在一根细针上打孔,这不仅要有极高的精准度,钻头的选材也是一个问题,而且还要考虑投入使用以后的成本消耗。
衡致等人每日与那些匠人们在一起研究新设备,罗用去看过几回,本来还想跟着出出主意的,结果他发现自己现在已经有点跟不上衡致他们的节奏了。
在造过了燕儿飞等物什,又把齿轮、轴承、滑轮这些东西吃透了之后,他们这些人现在对于这些机械的制造已经颇有心得了,与罗用这个只会照搬书本没有真正深入研究过的门外汉,逐渐也已经拉开了距离。
罗用现在能做的,就是不断给他们弄来钱、金属,还有匠人。
前几日羊绒作坊那边有个小娘子,问罗二娘,言是自家阿耶能打铁,问那针铺收不收,罗二娘与罗用说了,罗用便叫他来试试,只要真有手艺,每月工钱肯定在一百文以上。
结果那人就来了,那是真厉害,炒钢手法十分精妙,把跟他一起干活的其他匠人甩出去好几条街,现如今他炒出来的钢材,都是优先供应给衡致他们打造器械之用。
至于工钱,因其技艺过人,目前便与他每月三百文,与羊绒作坊那边的几名管事相同,这人也很是高兴。
听闻他从前乃是焉耆国的一名匠人,专门为那些铸造刀剑的剑师们炒制钢材,因其手艺高超,在行业中也颇有一些名气,后来因为同行排挤,迫于无奈才跑到大草原上放羊。
却是不知真假,眼下毕竟还是敏感时期,罗用便与自己那几个弟子叮嘱,暂时便只叫他炒钢,不让他接触其他技术。
此事过后,接连又有数名匠人来投,手艺虽是参差不齐,但总归还是用得。
听这些人说,现下突厥与唐正在对战,他们这些生活在草原上的牧民,其实比生活在城池里的汉人更加紧张,像他们这常乐县,好歹还有一堵城墙挡一挡,在草原上那就不一样,他们这些牧民万一碰上军方的人,不管是哪一国的军队,最后往往都要遭殃。
当然,这个针坊开出的待遇足够好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一个月一二百文钱,基本上也够养活全家老小了,家里若还有一两个女儿能进了羊绒作坊的,亦或是脑子活络些,倒腾点酒尾细针之类出去卖的话,那日子也就比较滋润了。
这常乐县虽是小城,但生活总归还是比那草原戈壁上便利许多,一应生活所需随时都能买到,不时还能下个馆子,眯几口酒尾,这样的日子过惯了以后,渐渐的也就不爱到那些荒无人烟的地方去放羊跑马了。
要说缺点的话,主要就是这关内的生活,总归还是拘束了一些,若是遇着好官员还好,若是遇着不好的官员,日子可就难过了。
这几日,公府方面贴出公文,让常乐县中这些个还没有户籍的,赶紧到公府去一趟,把户籍给上了,于是这些牧民就开始有些纠结起来。
这一日,那几个正跟着胡商们学胡话的长安城来的士族小郎君们上街打牙祭,然后就听到旁边桌子上两个牧民正在吃酒说话。
这两人自己带了酒囊,就在这店里叫了一盘凉拌菜,两个人一口酒一口菜对着吃。
“哎,你家是不是也没入编户啊?”一个看起来相对瘦小一些的牧民言道。
“入了,我家大娘先前入的羊绒作坊,便说不入编户拿不到工钱,即便是那罗县令不查,上边的官员哪一日心血来潮查起来,也是麻烦。”瘦子对面那高壮牧民喝了一口酒尾,哈了一口气,把自家的情况与他讲了。
“入了编户便要缴税啊,还要服徭役。”瘦小牧民忧心忡忡道。
“不怕。”高壮牧民浑不在意。
“眼下这罗县令虽是好官,就怕下回来个贪官啊。”瘦小牧民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不怕。”高壮牧民还是那句话。
“你这浑人,便只识得眼下这几口吃食,怎不知为以后想想?”瘦小牧民怒其不争。
“我自然有我的思量。”高壮牧民嘿嘿笑了两声。
“你又有甚思量,说来与我听听。”那瘦小牧民问他。
那高壮牧民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你看那长城才多高,我家大娘都能翻过来,难道还能关得住你我不成?这关内的日子若是好过,你我便在这里过,这关内的日子若是不好过,咱便只管回去放羊。”
“啧,你说得倒也颇有道理。”
“原本便是这个理。”
“瞅着风向若是不对,咱便赶紧走了吧。”
“那是。”
“你走的时候记得叫上我,届时咱们两家还在一起。”
“那还用说。”
“吃酒吃酒……”
“咳咳咳!”旁边桌面上的一个小郎君,差点没被一口白水给呛死。
这都什么人啊,有好日子过的时候就翻墙过来当编户,一旦日子不好过了立马就得翻墙溜了。
就这样,在之后的几日中,常乐县顺利收编了这批随时准备开溜的牧民。
照理说在罗用手里头,应也是不能叫这些人给溜了的,至于等将来换了官员过来以后,他们这些人到底溜不溜,那就不归罗用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