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妈妈沉默地坐在桌边,她盯着对面肖驰的头顶,刚才进门时她目测了一下,对方比林惊蛰高不到半个头,确实是一米九出头的样子。
桌上没人说话,上菜的服务员进来时都被诡异的气氛吓得不敢停留,放下盘子匆匆跑了。
胡玉左右看了看,起身将打开的包厢门掩上,一直坐在那没说话的高胜蹭的一下站起身来,低声道:“我出去透口气。”
“高胜——”周海棠叫了他一声没叫住,目送他离开房间,目光无奈地跟林惊蛰对视,片刻后叹息了一声,还是出言安抚,“你别担心,我先去看一下,他估计有点难以接受。”
说实话周海棠也很难以接受,从今早从母亲口中得到消息,到刚才在包厢里看到等候着自己一行人的肖驰和林惊蛰两人,他实在搞不懂怎么一直以来概念里林惊蛰好好的“女朋友”就成了一个带把的!
但比起心思更缜密目的更明确的高胜,他一向习惯于随波逐流,因此浑浑噩噩中,比起林惊蛰的另一半是否合乎常理应不应该被接受,他更多兼顾林惊蛰的感受。
林惊蛰疲倦地点头:“谢谢。”
路过肖驰身边时他放缓了脚步,但最终只复杂地看了一眼。
肖驰的情绪倒是很平静,扫过林惊蛰苍白的脸色,他取过茶壶烫了一副碗筷,然后朝烫过的杯子里续满水。
林惊蛰发冷的手在摸到杯壁之后终于暖和了一些,夏日里酒店空调的温度宛若冰窖。周妈妈看着他苍白的嘴唇和低垂的眉眼,她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见过林惊蛰这个模样了。
依稀在对方小时候,忘了是一年级还是二年级,周海棠第一次牵着林惊蛰回家,说:“妈妈,我同学的外公不在家,可不可以让他在我们家吃饭?”
那时候小小的林惊蛰就盯着地面,抓着自己的裤子边,像一只总被驱赶以心防自卫的小麻雀。
周妈妈叹了口气,起身接下肖驰隔着桌子为自己倒水的举动,轻声道:“我来吧。”
她松动的姿态让家人们都松了口气,脖子上爬满刮痧印的周爸爸干笑两声,招呼道:“别坐着了,都吃吧吃吧,这桌菜是我吩咐我大徒弟做的,大家都尝尝他手艺怎么样。”
他们所在的餐厅就是两家爸爸在燕市城东开的新店,面积比太阳街第一家小吃店大得多,有一个相对总店要正经得多的名字,叫做——“家人餐厅。”
家人餐厅开业没多久就打响了名头,不少饕餮都慕名而来,使得当下这个饭点,等候区挤满排队的食客。
燕市现在人口虽说与日俱增,大部分民众的消费水平毕竟达不到那份儿上,能让人排队的餐厅少之又少。周爸爸一边给家人们推荐刚上桌的九层塔虾,一边找话题试图打破这满屋子凝滞的气息:“店里的生意现在越来越好,这大夏天的让客人等在外头也不像话。我跟老高商量了一下,打算年底之前把楼上二楼的位置也给盘下来,扩大一下规模。”
“店里的人现在也不够用。”高父在胡玉鼓励的目光下也加入了话题,努力营造和乐融融,“你们不知道,做餐饮是真累啊,像这种正饭点的时候,店里真是几十个人都不够使的。亏得老周带的那几个徒弟人不错,店里那几个小领班也能抗事,年底盘店铺之前,给他们的待遇也得翻一翻。”
他这话说得自己似乎处境艰难,但内容明显积极向上。新店开业至今,生意越来越好,以至于几乎占用去两位爸爸睡觉之外的所有空闲时间。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从未后悔过当初扩张的主意:只今年上半年,这家在城东打响出赫赫威名的家人餐厅,就给他们带来了将近百万的利润。
这笔钱即便按照餐厅股份对半分,拿出去也足够在燕市当下相当不错的小区买到一套面积喜人的房子,更不要说对普通人而言代表了什么。
高爸爸有时喝酒时会提起自己从前在工地的工作,那时候他和妻子两地分居,一年最多见儿子两次。为了每天的几十块钱,严寒酷暑,他睡在工头随便搭建的屋棚里,吃搅拌进灰尘的乱七八糟的大锅菜,当时满心都是多赚点钱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的信念,真的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回首,他才咂摸出苦味,每每感慨得热泪盈眶。
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恐怕就是为了能和妻儿团聚而选择留在燕市,生活没有辜负他的这份期许。
周爸爸则简直不想去回忆自己当初在郦云暖瓶厂沾沾自喜于每个月四五百块钱的工资,和为一套粗制滥造的单位分配房与人斗智斗勇的过去了。他如今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出了过去想都不敢想的财富,虽然仍旧比不上老婆海棠食品厂的生产值和规模,却也已经很满足。
老婆赚钱好像也没什么不好,虽然变得更独立更强势更不好说话,但比去过去温文顺从的模样,现在独立的周妈妈光彩明艳了不知道多少!说起来非常现实,结婚那么多年,孩子日渐长大,以往在郦云朝夕相处时,夫妇俩的情感早已经被生活磋磨成了不温不火的亲情,就连难得的那什么,都跟例行公事一般。而现在,人到中年,夫妇俩相处的机会变少,大家的时间也被工作填塞得充实忙碌。但偶尔空闲时见面一次,周爸爸居然会为了老妻新换的发型和刚买的裙子而心跳,仿佛又找回了二十岁偷偷背着家人牵手凝望时的热恋感。
周妈妈刚刚拥有事业时有一段挖掘自我的迷茫期,仿佛迫不及待要宣泄这些年被生活镇压的情绪,那段时间夫妇俩的争吵格外多,但这种情况没多久就得到了改善。
海棠食品厂规模越大,她越忙碌。终日在全国各地奔波,会见客商,她必须在谈判中保证寸土必争才行。因此偶尔得以歇脚回家休息,见到久违的丈夫和儿子时,她在外头说一不二的风格反倒难以维系,一心只想从家人身上汲取温暖,甜甜蜜蜜。
年近半百,夫妇俩平淡的情感反倒迅速升温,这带动得内敛的高父和胡玉也融洽了不少。高父的大男子主义其实非常严重,妻子到燕市后不肯待在家里做全职主妇非要潜心继续学业,且儿子也竭力支持的事情曾经让他不高兴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但比较着周妈妈越来越鲜明的性格,他慢慢又觉得妻子的坚持不算什么了,至少胡玉的脾气仍旧温和,也肯花他的钱,遇上了难处会第一时间找到他帮忙,只是生活更充实了一些。
美满的生活无疑会让人宽容不少,爸爸们现在甚至很少逼迫孩子们的学业,因此现在面对林惊蛰,也很难表现出坚决反对的立场。
这个孩子他们是当做亲儿子养的,可毕竟不真的是他们的亲儿子。
周妈妈看着肖驰为林惊蛰剥虾的动作,久久之后才收回目光,一餐饭吃完,她也没有表露出什么为难,仿佛只是非常平常地认识一下肖驰这个人而已。唯独吃完饭,林惊蛰默默地扶着她走在后头时,她才轻轻问了一声:“你爸知道么?”
这个问题让走在前面的肖驰停下脚步,回头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片刻后他得以确认,对方脸上只有担忧,不见厌恶。
林惊蛰沉默地点了点头。
周母像是触碰一个易碎的泡影一般,小心翼翼地接着问:“他们……同意吗?”
林惊蛰小声回答:“同意的,我爸和他家人商量好了婚期,十一月六号。你们……你们来吗?”
“同意就好,不为难就好。”周妈妈像是卸下了一块压在心口的巨石,长舒一口气道,“当然去,你结婚我们怎么能不去?阿姨都盼着这天好多年了,你家人能同意……是好事儿。”
林惊蛰闻言抬起头,郑重其事地看着她:“周阿姨,你们也是我的家人,哪怕在婚礼上,你们也是要坐主桌的。”
他话音刚落,便见周母方才脸上勉强的喜悦笑容渐渐消失,紧接着双眼发红,泪水大滴大滴地滑落下来。
前方的人全都停下脚步,回首围了回来,肖驰快走几步,站到林惊蛰身后,警惕地护住林惊蛰的肩膀,生怕周母会和自己的父亲那样暴怒,引起什么冲突。
“没事!没事儿!你们干嘛啊,我没事儿,我什么人啊?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在外头哭?我这是高兴的。”但周母只是抹着眼泪推开一旁关切的询问,扯开了嘴角,“我就是听到要办喜事太高兴了,惊蛰这孩子说婚礼让我们坐主桌呢,臭小子,从小嘴就甜,净说这些哄我开心的话。”
可她说着说着,忽然就绷不住了,嘴唇颤抖着扑进了林惊蛰的怀里,呜呜地哭泣起来。
她的手缓慢敲打林惊蛰的胸口,林惊蛰叹了口气,也不躲闪,只是抬起胳膊环住她的后背,安抚轻拍。
“你这个死孩子——”
周母呜咽的哭泣声从她埋首的位置传出来,林惊蛰只是轻轻地说对不起。
“有什么可对不起的?”周妈妈哭够了,从林惊蛰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神情却很凶悍,“你对不起谁了?谁敢让你说一句对不起试试?别成天瞎琢磨那些乱七八糟,跟你说了我是高兴的!”
顿了顿,她抽了抽鼻子,又在林惊蛰的微笑中转开了目光,瞪了周围面带担忧的家人们一眼,大步流星地走在了前头。
一行人出门时,正撞上在门口抽烟的高胜和周海棠,高胜回过头,像是才咂摸出味儿来,看到肖驰的瞬间眼睛就红了,也忘了自己从前对对方威严外表的忌惮,扑上来就想找麻烦:“你个——”
周海棠站在旁边没拦,林惊蛰赶忙想站到肖驰面前,却被肖驰的胳膊牢牢地护在了身后。眼看年轻人们就要起冲突,周母略带哭腔的尖嗓门一下拔高:“高胜你给我过来!”
高胜摇摇欲坠的理智被这声传唤拉停了片刻,站在原地呼哧呼哧喷着粗气,周母索性上来抓着他的胳膊朝另一边就拽,一边拽一边回头温声朝林惊蛰道:“回去吧,你别开车,让……让小肖开,到了给家里打个电话。”
她说完回头低骂了还想挣脱的高胜一声:“干什么?吵吵嚷嚷的,外头那么多人看着,你还想动手啊?嫌不够丢人是不是?!”
高胜挺怕这个阿姨,但涉及到林惊蛰的事情,还是不愿轻易让步:“那就让他俩这样在一起?男人跟男人在一起……周阿姨,我在港岛,那里风气比我们开放那么多,有几个被怀疑的大明星都天天被狗仔和杂志骂得活不下去。您知道他们以后会面临多少压力吗?”
“所以呢?!”周母回头目送林惊蛰的背影,猛然回首拽着他质问,“我们就要做第一个让他们活不下去的人对不对?!”
高胜暴怒的火焰宛若被一盆冰水浇熄,他狰狞的神情空白了两秒,随即逐渐被茫然取代。
胡玉担心好友抓不住自己强壮的儿子,叹息一声道:“我送你们吧。”
林惊蛰的心情也不好受,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在即将上车之前,停下动作回头看着胡玉。
胡玉好像是个很少会表达自我主张的人,知道他俩在一起的消息之后也不跟周母似的情绪激动,家人们因此很容易忽略她的看法,但林惊蛰却真诚地感到抱歉,他觉得自己辜负了这个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老师的期待:“胡老师,对不起。”
胡玉愣了一下,然后在林惊蛰愧疚的眼神中笑了起来,抬手摸了摸这个孩子冰凉的脸,差点要踮起脚来。
她如今已经不跟在郦云似的成天穿那么朴素了,但依旧瘦弱而矮小,声音也跟当初上课时一样的斯文:“惊蛰啊,你要记住你周阿姨的话,在这件事上,你没有什么对不起别人的。”
“胡老师教书那么多年,你是最有出息的一个学生,你考上燕市大学,自己创业,还成立基金会,以后想必会成为一个非常伟大的人。”胡玉平凡的面孔笑起来时有一种让再桀骜的学生都难以抗拒的温情,“教书育人,教书育人,最重要的就是育人,你成绩好、能力强、爱帮助他人,又有社会责任感。惊蛰啊,感情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已经成人了,胡老师为你骄傲。”
林惊蛰从未想过能从对方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他一直强悍的内心仿佛被什么柔软的力道击打了一把,从最脆弱的地方塌陷了下去。
胡玉拍拍他,又看向站在驾驶室位置正同样愣愣看着自己的肖驰,仍旧是平和的模样:“孩子,你叫肖驰是吧?”
肖驰下意识点头:“是,胡老师。”
“以后常来家里玩。”胡玉退开两步,“开车慢点,路上小心。”
微震的车身中,林惊蛰靠在副驾驶的车窗上发呆,肖驰开车时抽空看了他一眼,抬手揉了揉他的胳膊:“你有一群很好的家人。”
他也为这群家人们肃然起敬。
林惊蛰想到自己儿时的经历,和与这群亲人们点点滴滴的几十年,牵住肖驰滑开的手捏了捏,也回应地笑了一声。
是啊,他有一群很好的家人,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恐怕就是在那个惊蛰天,在外公墓前沉沉睡去。
林惊蛰道:“也是你的家人了,以后会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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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市市政府可能是有什么恶趣味,每次新政都如同年初正月里时那样,要在所有人都措不及防时公布出来。
听到消息的时候林惊蛰和肖驰还在跟家人挑选请柬和礼服的样式,裁缝送来的第四稿西装图纸被毙,离开的时候看起来整个人不太好,请柬倒是比较简单,就是到场宾客的名单要制定一下,一切确认完毕之后,过几天就可以先把喜帖发出去了。
林惊蛰怀疑拿到请柬的人里应该有些人不会来,对此肖家和沈家的长辈们倒是很不屑一顾:“稀罕呢,爱来不来。”
肖驰还挺乐观的:“咱们请的都是自己家人,不肯到的以后也没什么必要接着来往了,奶奶和甜甜他外公都没异议,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人那么不知趣的……”
他分析着前景接到一个电话,微笑的面孔立刻严肃起来:“什么时候的事情?”
家人立刻都盯着他,片刻之后肖驰挂断电话解释:“胡少峰说刚出的文件,市政把五宝山正式划入归进了燕市公用墓地里。”
林惊蛰一听这消息立马来了精神,他虽然一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此刻仍不免惊喜。五宝山脚的那块地在肖驰手上压了有一段时间了,随着开发时间的临近和之后当中种种意外的发生,估值反倒比当初买下来时还要略微压低了一点。外头的传闻越来越多,说什么五宝山是一块不祥之地,都将他的这一手笔看做了必然会亏损的生意。两人在商场上对手都不少,其中不乏幸灾乐祸的声音,在背后嘻嘻哈哈地传小话,听得人那个烦躁。
但如今公墓的规划下达,一切便全都不一样了!
林惊蛰赶忙放下喜帖的样品起身:“殡葬用地那边的申请开始了吗?”
“胡少峰已经在准备,顺利的话这周之内就能下来。”
市政这一批的新规划再度遍布全城,从公共厕所到街心公园,五宝山应当是最大赢家。那里原本是一片荒山,海拔不高,植被的种类也不怎么罕见,关键还地处郊区,燕市政府头疼了很多年,都不知道该用它来做什么。先前塞过去的火葬场和殡仪馆几乎将周边已开发和在建的楼盘拖死,不知道多少开发商欲哭无泪,但现在公墓的消息刚一公布,周边的土地立刻就开始回温了,房屋均价虽然比其他位置的楼盘低上不少,但总比前段时间高许多,也慢吞吞出现了成交量。
肖驰从镇雄地产手上接走的楼盘足足四十多万平方,这是一块大面积土地,位置又正当好在五宝山脚下,是距离火葬场和殡仪馆位置最近的一个小区,先前业内估价三千来万,简直是连鸡肋都不如的东西。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在整个燕市地产界都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紧接着公墓选址的脚步,另一则爆炸性的消息从天而降——
始于地产和迅驰地产再度倾力合作,共同成立燕市第一家墓地公司“鹤园”,与此同时,他们的第一个项目正式公布。
五宝山脚那块面积高达四十多万平方的土地,已经正式申请到了公墓开发权!
国内私人申请墓地开发是非常非常难的一件事情,墓地几乎都归属在事业单位的手里,而私人单位的开发,尤其在起步拿地阶段,比之普通房地产,规划和审核上所需花费的精力多上十倍有余。鹤园的成功,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但只要有了迈出的第一步,这家公司往后的路就会好走得多。
城镇经营性公用墓地的暴利人尽皆知,比普通房地产业项目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一消息让整个燕市地产界的商人们眼睛都红了,纷纷扑向城南争抢,就连原本竣工的居民用房地产商,都恨不能把跌价的楼房直接推倒给改成墓地。
但燕市政府立刻回过味儿来,收紧了审批公墓用地的缺口。短短几天时间,鹤园手上这块四十多万平方的土地价值直飙三倍,逼近亿元大关,但肖驰始终没有松口,其余蜂拥而至的投机者们,也没有一个能如此幸运分得一杯羹的。
外头原本叽叽歪歪的声音恍若挨了一记耳光,一夜之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一时间嘲讽的人群统统住嘴,换上了酸溜溜艳羡的情绪。迅驰地产这运气简直了,跟老天爷亲儿子似的,买一块地赚一块地,做什么项目成什么。
人家做居民地产,东泰小区到如今还高居燕市高端住宅NO.1,多少人捧着钱登门都一房难求。人家合作个商业地产,二中路的综合楼又是美术馆又是搞CBD规划的,未来说不准还要通地下交通,估计放在城北也是首屈一指的位置。人家随便买块贱价地,原持有人公司都快破产了,眼见低开低走,偏偏冒出来个公墓规划,让他还未开发就赚得盆满钵满。现在他哪怕什么事儿都不干,转手卖掉,都能赚上双倍于买价的纯利润。
与迅驰地产成立合作鹤园的始于地产地位跟着水涨船高,估值翻了两千万不止。再加上已经完全竣工的二中路综合楼,综合楼开业之后,始于地产的市值估计也要上亿了。
始于地产才建立一年左右吧?燕市多少比他背景深厚的成立了三四年的公司也够不上这份规模,这都他妈是什么运气啊!
可即便嫉恨如此,综合楼开业当天,老板们仍要收拾收拾情绪,满腔不情愿地前往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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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如今还在综合建造当中,开拓马路、架设高架,从密集的工地当中,已经依稀可见未来恢弘的现代化城区,但眼下依旧是灰扑扑的。
车从烟尘里钻出,开到二中路,看到高悬于路口后头的玻璃天桥的瞬间,眼前豁然开朗。
墙体的最高处,悬挂着笔迹清晰遒劲的招牌——万物大厦。
商圈是最开始开工建设的,此时差不多也都开始了收尾的工作,首批竣工的综合楼和四风广场遥遥相望。有桥梁在当中联通,隔街的两家商场宛若一体,摩登现代的综合楼和外形特殊的四风广场相互成就,呈现出了一座当代人前所未见的建筑。
地上铺着烟花屑,路两边摆满花篮,花篮里写满各大地产公司诚挚的贺喜问候。
通透的外墙放眼望去,全是燕市独此一家的国际大牌,出众简洁的装潢审美令人赏心悦目。这些天有关综合楼开业的广告海报贴得满城都是,新商场开业当天首庆九折的消息更是人尽皆知,有消费需求的客人们一早便等在了这里,围观开业仪式。
林惊蛰和肖驰几乎没有说话的时间,每接待一个客人,就要被拉住贺喜。贺喜其实是比较简单的交流,但无奈他们值得贺喜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从鹤园的创立,到鹤园第一块墓地的成功审批,再到万物大厦的开业,几乎没有给人喘息的时间。前不久燕市通过了第一轮面向城北的公用交通规划,二中路赫然在列。商业区开业之后,万物大厦楼上的办公区火热的势头指日可待,这家商场才开业,已经能预见之后必然的成功。
“恭喜恭喜。”不论心里是否嫉妒这份顺利,到场的宾客们都不得不服气林惊蛰的这份眼光,道喜之后,又不免为大门上商场招牌的字迹而怔楞,“万物大厦?好名字,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
林惊蛰对此只是报之一笑,回首凝视肖驰忙碌的背影。
十点钟前后,商场大门外已然人声沸腾,林惊蛰和肖驰站在大门口,在激烈的鼓掌声中剪断那条长长的红绸。
他们随即被人流挤开了,客人们涌进商场开始争抢自己之前在橱窗外便早早看中的商品,半小时不到的时间,一层的几个收银台便全员上阵,挤满了等待结账的客人。
毛冬青和他整个团队的人都没法安然待在公司,在四层楼的商场上下乱跑,忙着指引客人和处理突发事件。
缠着林惊蛰的宾客被邓麦引走接待,八面玲珑的始于地产总经理已经足够对付这群人了,两位老板终于得以稍事歇息。
毛冬青看到他,抽空过来汇报:“成交额现在粗略估计已经超过四十万了,林总,人手有点不够用,我已经打电话到公司让他们在抽调几个过来了。”
四十万,几乎是燕市当下那几个商场平均一个月的成交额。
“辛苦你。”林惊蛰拍拍对方的肩膀,毛冬青连道别的时间都没有就匆匆跑开。望着对方矮小的背影,林惊蛰心知自己之前分出手上股份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从拥有了公司股份之后,毛冬青和他的团队,乃至于邓麦,工作都比过去拼命了不少。
这并非代表他们以前就工作不努力,只是以往的努力,充其量只是他们一腔热血和野心驱使下的对自我能力和成果的渴求。而现在的努力,动力却变成了属于他们自己的财富的累积。他们不再是没有保障的员工,而摇身一变成为了始于地产的所有人。因此从去年年会上正式得到股权的那天开始,毛冬青就再也不肯休假了,为了自己漂亮的分红,规划公司规划得比林惊蛰这个老板还上心。
就在前不久的股东例会上,林惊蛰和他一拍即合,决定在下一次的燕市地块招标会上拿下两块很有潜力的土地,作为万物大厦之后的综合楼开发用地。消息瞒得滴水不漏,除非毛冬青要和自己的钱过不去,否则先前肖驰担忧的泄密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
站在角落里欣慰地看着自己的成果,高跟鞋的笃笃声此起彼伏,林惊蛰好心情地撞了下肖驰的肩膀:“唉,人家刚才问呢,问咱们商场为什么叫万物大厦。”
“惊蛰起,万物生。”肖驰对此投以温和的目光,“我跟菩萨算过了,这个名字跟我们俩八字很合,很吉利。”
“你们家菩萨怎么什么都管啊?”林惊蛰想到之前一次他撞到肖奶奶问菩萨肖慎行的脚气什么时候能好的场景,忍不住想笑,“你爸不肯给奶奶吃巧克力,奶奶说你爸的脚气好不了了,以后会越来越臭。”
肖驰:“……”
怪不得昨晚全家写请帖的时候他总是在沉香味道里闻到一股隐隐的臭味。
林惊蛰看了一下表,道:“给家里打个电话吧,商场忙成这样,今晚应该没法回家吃饭了。”
“用不着。”肖驰摇头道,“得出去送请帖,他们今天应该也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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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走狗屎运,公墓这种好事居然也能给他们碰上,到时候五宝山开发,肖驰把自己那块地上的房子一推,嚯!盖都不用盖就可以拿出来卖钱了。”
“是啊,还有林惊蛰。你们看今天那商场人多的,城北这还没什么人气呢,以后热闹起来还了得?”
“我听说鹤园的股份始于地产和迅驰地产是对半开,他俩合作上瘾啦?今早在商场门口你瞅瞅,话都没互相说一句。”
“别闹。”金鑫地产的董事长金建设摆了摆手,“生意场上,还顾得上什么说话不说话的?要我说肖总他就是干大事的人,沉得住气,不为个人恩怨左右。他跟祁凯闹成那样,照样和和气气从人家手里拿地,史南星厉害了吧?心甘情愿把四风广场的股份全给了他。始于地产那算什么,他在外头一句林惊蛰的坏话都没提过。上次聚会上,你们忘了?咱们讨论林惊蛰公司的事儿,说到那个地步,他一个字没参与。不授人权柄!”
“聪明!”
众人一时附和着敬佩肖驰的心胸。
代高峰只听着,身后这群人都是跟他们大院儿有点关系的同圈年轻人,应当是万物大厦开业的盛况太震撼了,一路上话题就没从肖驰和林惊蛰身上出来过。提起这俩人他就发愁,忍不住抹了把汗,抹下了一手的头发。进门时对着玄关的镜子照了照,他发愁地捋了捋自己已经开始发光的脑门,妻子抖着衣服出来,顺嘴提了一句:“姝鸳下午把请柬送来了。”
“给我吧。”代高峰叹了一声,想想又在身后众人朝老婆问好的声音里叫住老婆,“对了,你上次是不是说有个牌子的生发水很好用?”
“是啊,港岛的牌子,前段时间有亲戚给我爸带了一瓶,还蛮有效果。”老婆问,“怎么?”
“你那亲戚联系方式还有么?”代高峰摸着自己越来越稀疏的脑门屈服于科技,“托他给我带一瓶吧。”
老婆开始翻出电话本寻找,身后的众人坐下来后还不歇嘴,猜测着始于地产在接下去一轮的土地招标中是否会有动作。代高峰附和了两句,看着手上红信封上于姝鸳的字迹,心中一阵发愁。肖家人先把请柬送来,他如无意外应当是要去肖驰那一边了,但沈眷莺可不好对付,到时候该怎么补偿才好?让老婆代替自己去?还是多给包十万块钱礼金?
他被各种纠结包围,一时甚至不想去拆那封信,只是心一横还是撕开了,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引来,笑着议论道——
“没想到肖驰居然是咱们这一辈里动作最快的那个,我去,不声不响,婚都要结了,就是不知道谁家的姑娘,居然能把他给降住。”
“林惊蛰不也十一月结婚?是跟他对着干吧?这俩人我也是服气。”
“肖驰估计要气死了,你看他宴会那天脸黑的。”金建设感受到大院子弟的尊严受到了挑衅,颇为同仇敌忾,“我那天在他面前说了一堆怎么阴林惊蛰的事儿,他都没表现出高兴。”
“他手上门路多,你要想知道始于地产之后竞标会意向的事儿,跟他合作说不准会有眉目。”
众人嘻嘻哈哈地商量了一大堆,抬头看着半晌没动静的代高峰。
“代叔?”
代高峰几秒钟之后才抬起头来,啊了一声。
大伙看他这魂不守舍的样有点害怕:“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代高峰觉得自己现在在做梦,他呼了口气,眨了半天眼睛,起身叫住老婆,下一秒脚下一滑,哐当一下摔倒在地,捂着脸趴在了地上。
“嚯!”
全场大惊,一齐围了过去,扶的扶拽的拽,七嘴八舌地问他怎么了。
代高峰放下捂着脸的手,血滴滴答答从鼻孔滴出来,可算清醒了一些,回头看向自己刚才放在沙发上的请柬。
金建设下意识拿过来看了一眼,随即陷入了长久的僵硬中。
“肖驰……”他半晌后迟缓地出声,向看过请柬之后一齐陷入长久沉默的伙伴们询问,“肖驰不会把我说的坏话都告诉他……吧?”
众人震惊之外也不免朝他投以怜悯的目光。
“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啊?”代高峰的妻子匆匆跑来,看到这一场面,当即吓得抽了一把纸盖在丈夫的脸上,“你没事儿吧?我电话才打通,咱们先去医院吧?你那生发水还要不要了?”
代高峰摇着头,他觉得自己头发脱离身体的速度从这一刻起变得更快了:“我没事,要,要。”
“阿姨。”他老婆刚一起身,怔怔坐在沙发上的金建设便开口喊住了对方,发愁地捂着自己凉飕飕的脑门,“给我也带两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