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况是真没想到梁峰能说出计划,更没想到,这番侃侃而谈,听起来似乎可行。当对方说完之后,他犹豫了片刻,问道:“用这计策夺取壶关乃至白陉似乎可能,但是那些前往太行陉的匈奴骑兵,就不用管了么?”
往太行陉去的足有三百匈奴骑兵,这些人马,攻下一城似乎也不成问题了。放着不管,若是太行陉有失,岂不要糟?
梁峰摇头:“梁府就在太行陉附近,我熟知那里的守备,挡个几日应该不成问题。就算匈奴想要大军来袭,也要先确保白陉附近的关隘和郡城在手才行。夺回这些关隘,就是要打消他们常驻或是进军的计划,也唯有如此,方才能让东赢公顺利回到并州。”
令狐况也不是个笨人,仔细思索片刻,就明白这乃是一招“以攻代守”的法子。未曾想面前这位梁掾身体如此之弱,胆气却分毫不小。
“那白陉两关,只凭贵府部曲能夺下吗?”令狐况还是有些不太放心,虽然那两个城关都更小一些,但是梁府带的人也不多啊,夺取白陉和壶关放在同时,会不会太过勉强了?
“这个令狐都尉大可放心。我手上还有太守印信,不论是骗是诈,都能想法叩关。但是壶关乃是上党咽喉,可屯兵纳粮,守城器械也更完备。若是无法策反城中兵士,夺城实在是难上加难。这一重任,只能拜托都尉,不知都尉可有把握?”
梁峰的表情极为诚挚,言语又相当煽动,令狐况只觉胸中一热,大声道:“壶关之内本就有不少守军,那些贼子就算一时夺城,也不可能立即收买人心。只要末将登高一呼,城中立刻便要生乱。夺回城池,易如反掌!”
“好!”梁峰击掌赞道,“如此一来,还请都尉先领人收复三座城门,待潞城尽在掌控之后,再策马前往壶关,夺回此城!只要两日之内,能够克复三城,那队前往太行陉叩关的匈奴骑兵,自然也会不攻自破!”
本就年轻气盛,又被关押数日,令狐况心中早就憋了不少火气,如今突然冒出一个如此信赖自己,愿与他一同力挽狂澜的出众人物,怎能不让其心潮澎湃?也不提休息,令狐况用力一抱拳:“梁掾自可放心,等末将带好消息回来!”
冲身边张和使了个眼色,张队正立刻带着令狐况向府衙外走去。先解决几个城门的守备问题,确定潞城安全,这些后续才能一一施展。
梁峰其实并不怕壶关有失。正如令狐况所言,壶关这种大城里,司马腾的原本部将实在太多,就算那些匈奴人能够掌控一时,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刻就会生乱。相反,白陉前的两关才是真正的危险所在。那两个关隘都是扼守白陉的重要通道,只要百来人就能守住,估计匈奴人早就把原来的守城兵士杀的七七八八,独自镇守。若是打不通白陉,一切都是枉然!
如此一来,重任也就只能落在自家人头上了。
正思索着之后要如何控制白陉,一阵急促的足音传来。梁峰抬起头,只见奕延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经过一番殊死搏杀,那身奴仆制式的青衫早经沾满了血污,可是他的呼吸并不急促,身姿也未有半分改变,就像一只刚刚进行过狩猎的苍狼,锐利冷凝,锋芒外露。
“主公,后宅清理完毕,共除去九名护卫。冲锋之时,李朗和他母亲被匈奴人当做肉盾,死于乱战。”
奕延的声音里,有些冷酷寒意。梁峰微微颦眉,不过旋即便点了点头:“死了也好。李朗还有一个为郡吏的兄长,也要找出来除掉。他们伙同成都王篡夺上党,该是诛三族的大罪,这两人死了,好歹也能给其他无辜留条生路。”
比如他们的妻子和幼子,显然不该被这些利欲熏心的蠢货牵连。
没想到主公并未责怪,奕延眼中的煞气淡了两分,颔首称是。
梁峰继续道:“我已经盘问过孙掾,壶关和白陉中的两个关隘各有五十名守兵,还有三百匈奴精骑去了太行陉,已经走了两日。”
什么?两日足够那队匈奴人逼近太行陉了!奕延双拳一握,沉声道:“当即刻攻下壶关和其他两关!”
如今派追兵已经来不及了。不如尽快拿下被匈奴人控制的城池,再围堵对方骑兵,方才是上策!
果真跟自己不谋而合。梁峰笑道:“我已经让张和带令狐都尉去收复城门了,等到潞城安定之后,他便会带兵到壶关城外叫阵,激起城内守兵造反。你则要带队前往白陉,闯关拔寨!”
奕延一听就明白了主公的意思:“属下会带人前去,一日之内定当克复!”
他的语气并不激烈,态度也不甚紧张,但这并非是轻敌,而是胸有成竹,不畏这点艰险。梁峰满意颔首,这才是他训练出的精锐。
“不过此行也要小心,这次带来郡城的人手毕竟较少,容不得半点疏忽。等到两城克复,便留些人手守城,其他人尽快赶回郡城。”梁峰吩咐道。
“属下明白。”奕延犹豫了一下,进言道,“乱党已除,还请主公沐浴更衣,稍事休息。”
梁峰挑了挑眉,估计他身边,也就只有奕延敢这么进言了。不过刚刚挟持严籍那短短几分钟时间,确实用力过猛,腰背已经酸痛的可以,再加上浑身染血,实在不成个样子。会见令狐况这样的军人还无妨,等会召见太守府官吏,可就不太妥当了。
只是思量片刻,梁峰就颔首道:“把二堂收拾出来,我就暂时在那边落足吧。”
太守府分三堂,正堂是大殿,用于平日的公务处理。二堂是小殿,环境雅致,可以接待上官。后堂则与后宅相距不远,偏私人性质,一般用于太守与幕僚们商议事务。之前严籍就住在后堂,不过现在这里一片血糊糊的,显然也不能住人了。
奕延立刻吩咐了下去。有了这场袭杀,那些太守府中的奴婢哪个还敢怠慢,连忙着手准备。奕延则搀扶着梁峰,小心翼翼向二堂走去。
浴桶摆在了二堂的偏厢中,除了撒上花瓣的热水外,还有两个瑟瑟发抖的侍女。奕延看都没看她们,直接把人赶了出去。检查过房间内外,他除去外衫,又洗干净了手上污迹,亲自试了水温,才拉过屏风,迎梁峰入内。
非常时刻,梁峰自然也理解奕延的谨慎,信手脱下了被血污弄脏的衣衫,他坐进了浴桶之中。温度简直合适至极,又为了消弭血腥味,加了少许香料,闻起来清新怡人。舒舒服服瘫坐了一会儿,梁峰才拿起一旁的澡药搓洗起来。
现在可不是悠闲泡澡的时候。干脆利落的洗掉了身上的血污,又草草冲了冲长发,梁峰便想起身。然而还未站直,他身形一晃,又跌坐回了原处。差点被水呛到,梁峰暗道糟糕,小腿抽筋了!
这种疼痛他相当熟悉,但是再熟悉,也不好受,特别是如此狼狈的坐在浴盆中,连个伸腿的地方都没有,简直要了老命。然而还未等他缓这阵,屏风哗啦一声被拉开了,那双蓝眸出现在面前。
“主公!”见到梁峰忍痛皱起的眉头,奕延大步上前,也不顾浴桶中的水,弯腰把人抱了出来。
没想到对方会直接上手,这么光溜溜的被人抱出来又太过尴尬,梁峰咳一声:“不妨事,只是腿抽筋了。”
像是这时才察觉不妥,奕延电闪也似的把人放在一旁的小榻上,转身扯下挂在屏风上的布巾,为梁峰遮住了身体。退后两步,他跪在了对方脚边,低头道:“主公伤的是那条腿?”
“呃……右腿……”梁峰刚想说自己扳一下就好,谁料奕延已经伸手按住他右腿的膝窝。
只是在腿筋两边揉了两下,还在微微抽搐的小腿就停下了抖动。随后奕延一手扶着他的脚踝轻轻扳动,一手顺着腿肚揉按起来。
腿肚抽筋本就让人酸痛难耐,更别提揉开时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感觉。梁峰咬紧牙关,才勉强忍住了闷哼。不大会儿功夫,小腿就开始恢复了知觉,随之而来的,则是那只宽大粗粝的手掌贴在肉上的触感。只是被这么揉了两下,梁峰就忍不住想要收腿,挣了一挣却没有挣开。那只火热的手掌依旧执拗的揉着腿肚,让人躲避不得。
这感觉,有点奇怪。
梁峰咳了一声:“行了,已经没事了。”
奕延却又仔细推动了一下他的脚踝,确定腿肚的经络没有再纠成一团,才放开了梁峰的小腿,俯身道:“属下冒犯了。若有下次,还请主公量力而行。”
这话可是直谏。梁峰又打量了他片刻,突然伸出手臂:“自然没有下次了,扶我起来吧。”
奕延立刻搀住了他的手臂,把人扶了起来,又取过干净的中衣,披在了对方肩上。那动作自然而然,又体贴利落,没有半分多余。直到此刻,梁峰才渐渐放下心来,看来都怪严籍那个死基佬,让他看谁都有些古怪。
披上中衣,梁峰打量了一眼对面已经湿了半身的家伙,摇头道:“你也去换件衣服吧,秋日天凉,别受寒了。”
“属下无碍,还请主公快些擦干头发。”奕延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时就显出身边有侍女的好处来了。不过深知在健康问题上,想偷懒躲避是不可能的,梁峰最终还是笑着摇了摇头,在外面的软榻上坐下,打散了湿法。
在他身后,奕延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看着那头垂至腰际的乌发,他闭了闭眼,终于拿起布巾,轻轻擦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