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坐在与身量相符的低矮书案旁,梁荣小脸板的十分严肃,学着大人的样子正襟端坐,仔细聆听台上先生的宣讲。
这是几日起太守府刚刚筹建起来的崇文馆,就在后宅的花园之旁。清幽雅致,相当适合授课。馆上下两部。上馆招收六至十岁的官宦世家子弟,下馆则不拘年龄,之论才华。梁荣所在的便是上馆,只摆了六张书案,显然不是谁都能来这里进学的。然而与其他兴高采烈,与有荣焉的学子不同。梁荣感受到的,更多是父亲的怜爱之情。
去岁时,他还怕父亲会把他送出梁府,去哪家大儒门下进学。谁知真正到了这个时候,父亲竟然专门开了学馆,为他找来了崔氏这样的名儒,为他开蒙。哪里还有被抛弃的恐惧,梁荣只觉得小心脏都鼓鼓暖暖,恨不得每日多学些东西,报答父亲这番心意。
也正因此,他学得极为认真,不敢有丝毫懈怠。
不过梁荣的心思,没几个人能猜得出来。作为讲师的崔稷,只觉得府君这位小公子,跟其他孩童大有不同。沉稳有度,聪颖好学,实在是一等一的好学生。而作为府君独子,乃至整个梁府幕僚群的开蒙师长,崔稷能够获得的,也非只是教授几个蒙童。授业之恩只比君恩、亲恩稍逊,能够身为这些官僚之子的师长,本身就是一种极难得的人脉关系。
府君应该也是吃准了这点,方才请他作为蒙童们的主讲吧?
因为不能耽误正职,崔稷的开课时间定在了卯时三刻到辰时三刻,共一个时辰。结束授课之后,学子们可以前往食堂用朝食,然后继续由刘俭为他们讲授数算。崔稷之前还有些不甚理解,《九章算术》他也精熟,为何不由他一起教授?然而当见到了由梁府重新刻印的注疏版《九章》之后,他才对刘徽的这位族子心服口服。
上午只有这两门课程,下午则换另一位崔氏门人传授史、礼。每隔三天,还要加箭术和乐器课程。就算是那些公卿权贵的家学,也不过如此了。
眼见台下诸子又认认真真诵完一篇,崔稷颔首道:“今日所教,从头背一遍吧。”
琅琅书声再次响起,绕梁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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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这次属下从府中带来了一百正兵,二百新兵。张和的家眷也住进了官舍之中。”路歇都没歇,奕延赶回了潞城,一大早就前来面见梁峰。
区区三百人,就算加上之前带来郡城的那些兵士,也组不成一个像样的建制,还有一大半是没见过血的新兵。着实让人头痛。当初还觉得自己扩军的速度不慢,现在看来,还是太束手束脚了些。
梁峰轻叹一声:“先把人安排在城中宿卫吧。等到建立官田之后,就开始训练新兵。不过这样练出来的,可就不属于梁府了,先按照厢兵的方法来。减免税赋,若遇大战,让他们自备武器干粮迎战。”
官田的规模可是远超梁府,他能以太守之名设田屯兵,却不能把这些人占为己有。这也是身处乱世,朝廷失去了掌控力,才可能钻个空子。若是放在治平之时,早就被当做有心谋逆了。
奕延皱了皱眉:“那府中家兵,还是要多练一些。”
主公没有军职,朝廷的兵终归用的不顺手。还是要多多置私兵方可勘用。
“张营副也是营中老人,这个倒是不用发愁。已府中如今财力,再扩军一倍应当也能勉力支撑。这些家兵才是关键。将来散在官田之中,也能为伍长小校。”
这也是梁峰的打算。不论任何部队,基层军官都是至关重要的。他现在是没法正大光明的用兵,不过在官田中安插一些自己人却不是什么大问题。以后有机会的话,也要给奕延他们讨些官职来才行。
想了想,梁峰又道:“你族中可还能招到兵马?”
武乡也在上党境内,如今他再招募羯人可以说是名正言顺了。有了奕延这样的表率,更是方便控制。
“应当能!”奕延道,“去岁就有不少族人从兖州返回。只要有主公想用,他们必然会欣然投效。”
能够把羯人当做常人来看的,也只有主公一人了。与其被他人当做奴仆,或是效命匈奴,真的不如来到主公帐下。更何况主公还有佛名,对于信佛的族人来说,更是值得顶礼膜拜。
“那便好!若是有人投奔梁府,皆可接亲眷同来。武乡也要安置一些百姓,把荒芜的土地重新垦出。两族混居,方能长治久安。”如今胡人聚族而居的习惯略显闭塞,若是能打破这种藩篱,让这些羯胡的生活习惯更靠近汉人,多少也有些帮助。将来他还要大举迁流民入并,土地自己不占,就要被匈奴人夺去了。
“属下晓得。”奕延答得干脆。这样的安排,何尝不是对族人大有益处。只要有他在,便能掌控这些族人,为主公驱驰。
“除此之外,上党还有不少匈奴和羌人啊。”梁峰从桌上拿起一卷舆图,铺展开来,“涅县、谷远皆有匈奴世居,陵川则有不少羌户,这些人也在上党境内。若是匈奴起兵,恐会生出异变。”
上党跟并州其他郡县一样,都杂居着不少胡人。若是这些人闹出乱子,后果不堪设想。
“等军屯完备之后,属下便带兵去剿!”奕延立刻道。
“光是剿并无用处,还是要想办法把他们安定下来。部帅该杀便杀,其他则编入民户。要让他们通晓汉话,为我所用。”这也是当初梁习治并州的手段。北地内附的胡人多是农耕为生,大多数想得还是安居乐业。除非吃不饱穿不暖,走上了绝路,否则谁会举刀造反?把有野心,又异念的处理掉,其他则是可以拉拢的。还是要分化对待才好。
“至于刘元海……”梁峰的手指顺着舆图向西滑动,落在了左国城之上。左国城就在离石之侧,离石乃是西河国治所,而不巧,西河国与上党郡比邻而居,离得最近不过。“若是从离石发兵,恐怕不出十日,大军便能兵临城下。若是轻骑突进,还能再快两日。一旦刘元海有所动作,上党可是要直面匈奴兵锋!”
“东赢公还在晋阳,不会放任匈奴袭扰上党!”奕延立刻道。
“东赢公能拦住多久呢?”梁峰反问。
这个问题,奕延也无法回答。
“已经没有时间慢慢来了。要尽快做好准备,迎接可能到来的大战。伯远,你肩头重任,可是远胜昔日。”梁峰郑重说道。
奕延还是第一次这么直观的见到上党大局。这便是主公将要面对的险恶局面。深深吸了口气,奕延道:“主公放心!只要有属下在,定会为你守住上党!”
太多事情,他有心无力。但是对于征战,奕延还是有几分自信的。而且如今也不同往日,上党的粮草、人丁都远胜梁府,费些时日,自能调|教出一支强军!
看奕延如此说,梁峰不由微微一笑:“要的就是这样的气魄。而且府中刚刚来了一人,或可对大战有些帮助……”
话音未落,只听远方传来了轰的一声响,宛若闷雷。奕延立刻扭头,向外看去。这声音不大对,不像是从天上传来,反而像是来自府中。难不成地龙翻身了吗?可是脚下为何没有震动?
奕延惊疑不定,梁峰却喜的豁然起身:“看来是成了!快跟我去看看!”
什么成了?奕延愣了一下,立刻跟在梁峰身后,向后院走去。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后宅一处院落。这里原本只是空置,如今却站上了岗哨,还未进门,一个护卫就快步迎了上来:“府君,刚刚似乎炸炉了!”
“可有伤亡?”梁峰脚步不停,飞快问道。
“并无。不过丹房毁了。”那兵士赶忙答道。
“人没事就好。”梁峰放下心来,走进了小院。
只见院内西厢的一间房子,此刻正往外冒着黑烟,还有一股刺鼻味道扑面而来。所幸房屋没有损坏,也未曾燃起火来。一个身影狼狈不堪的立在门外,身上不少污迹,发髻也散做一团,正用袖子掩住口鼻咳嗽不休。
梁峰微微一笑,走上前去:“稚川,这里可还安好?”
见梁峰来了,葛洪费力止住了咳嗽,苦笑一声:“府君,你给我的丹方怕不是什么伏火之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