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帆接天,鼓角雷动。洛水之上,两队舟师正在全力搏杀。“蒙冲”船身狭长,背覆牛皮,如梭陷阵。“斗舰”上设女墙,飞羽不避,正面搏杀。“赤马”小而窄,迅若奔马,游走似鱼。数不清的船只搅在一处,鏖战正酣。
不过最醒目的,还是两艘帅舰。其中一艘设有重楼,高十丈,分三层。每层皆有女墙,开窗孔,可供兵卒发弩。舰上遍插旗幡,刀枪林立,威不可挡。另一艘则形似斗舰,不过更为长大,舰身桨轮密密,女墙之后,砲架如林。
两艘巨舰就似江中游龙,排开水浪,周旋对峙。下面小船则缠斗不休,兵阵变幻,都想突破对方封锁,直捣黄龙。突然,那艘新式战船动了起来,桨轮飞摇,激起巨浪,以让人惊诧的速度突进。楼船上立刻响起了鼓声,上千兵士冲到了一侧窗孔,□□齐张,准备接战。
然而比他们更快,那斗舰已经飞速打横,一侧砲架嗡嗡振响,数十枚砲弹飞出,向着敌人砸去!就算是楼船上的抛石机,都还未进入射程。这古怪战船怎么敢先掷?然而一声声脆响砸在了甲板上,红色和青色的烟雾弥漫开来。
红色代表起火,青色代表船破。一击之下得了先机,巨舰开始转向,继续前冲。船头高耸的鷁柱向前凸起,饰以铜铁,携万钧之力,撞向了敌舰!
“叮叮叮”,清脆金鸣回荡在河水之上。胜负已分。
坐在岸边高台上,梁峰满意的点了点头:“车船可用。”
赵国水军建成已有三载,他还是第一次亲自校阅。这新式战船的效果,远比预想的要好。
如今的水战模式,跟梁峰熟悉的相差甚远。没有可靠的动力源和有效的攻击武器,水战讲究的还是“船大兵多”。当初西晋名将王濬所造的连舫,“方百二十步,受二千余人,以木为城,起楼橹,开四出门,其上皆得驰马来往。”东吴孙权的“长安”大船,更是“载坐直之士三千人。”
这等规模的大船,□□齐发,威力极为可观。稍远一点就抛投石块,泼洒铁汁。亦或者装上强力拍竿,将敌方船只拍碎。配合“蒙冲”、“拍舰”、“火舫”、“赤马”等功能单一的小船,就能组成各式各样的水阵。
但是这样的楼船,需要的熟练水兵,也是个极为可观的数字。擅长弓马的北军,比起擅长水战的南军,天生就有不足。
为了弥补这不足,梁峰下令改进船只。海船走的是巨大化方向。甲板用钉接榫合提高强度,悬挂数张风帆,装配床弩,增加尾舵,设水密隔仓。还有牵星板和六分仪的推广,为将来远洋航行做准备。
而内河江船,则更注重攻击距离和船速。两年前,工部设计出了一种以人力脚踏转动船桨的设备,并以此制成“飞舟”。随后经过几次改良,终于把它扩展到了主力战舰上,也就是现在的“车船”。
比起楼船,车船可载的水军要少上很多,但是行进速度无人能及。可以在无风甚至逆风的情况下飞速前进。船上并未设置重楼,腾出空间放置缩小版的投石机,可抛投铁弹和燃|烧弹,射程和威力都大大提高,有效增加了攻击范围。船首还装有撞角,配合桨轮使用,甚至能撞翻头重脚轻的楼船。对于水军稀少的赵国而言,确实是一件堪用的利器了。
现在演练的,也是水军刚刚完善的阵势。若是造出百余艘车船,到了南征伐晋时,必然能派上大用。
“让车船靠岸,朕要上船一观。”光是在岸上看还不够,梁峰站起身,向着岸边走去。
天子下令,车船很快来到江边。舷梯前,跟在身边的奕延伸手相扶,梁峰随意把手搭在他臂上,缓步上船。车船的体量不小,又在江边落锚,登上甲板后,竟然觉不出颠簸,颇有点后世战列舰的意思。
梁峰笑着问道:“这样的船,伯远还晕吗?”
之前水军刚刚成立时,步骑做过统一的乘车演练。结果弓马无双的骠骑将军竟然晕了船,让梁峰很是笑话了几天。
奕延微微一笑:“船若开动起来,还是晕的紧。陛下恐怕乘不得。”
一个坐马车都晕的人,还真没法嘲笑旁人。
梁峰轻轻哼了一声,迈步向投石机走去。为了防止颠簸,控制平衡,船舷两侧都立有砲架,固定在船身上,即便齐射也不会松脱。比起陆地上的霹雳车,这种投石机更像弩车的一种,使用扭力,故而称作“弩砲”。砲身短小,射距也不大,但是船上弹丸颇轻,也能射出四五百步。
梁峰伸手摸了摸干燥的砲身,问道:“这弩砲易于保养吗?”
一旁水军都督杨晖道:“启禀陛下,此砲小,扭筋不易受潮。能发弹二百次不损。”
寿命才两百次,实在算不得长。不过比起造价,还是能够忍受的。在科学技术尚未达标的冷兵器时代,火炮的射程和杀伤力未必有绝对优势,价格也高的离谱,还是各式投石机和床弩更加划算。
“砲该练还是要练,砲手也要勤加操练,提高准头。”梁峰吩咐道。
杨晖领命,随后又道:“军中猛火弹总有不足,还请陛下多拨派一些。”
这个猛火弹,其实就是用石油制成的燃|烧弹,如果加上火|药,威力更加惊人。不过石油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来的。还是梁峰派人多方勘察,才发现陕北延河附近有一处地表矿脉。只是这里属于羌胡地界,拿下了雍州之后,才组织人力大规模采集。石油的燃烧效果,可比当初的煤焦油好用多了。各军都盼着换装备。
“朕已命兵部加紧开采,再过两年,定然足用。”梁峰承诺道。
天子话中之意,难道两年后就要南征?杨晖面上露出喜色:“只要工部能造出足够多的车船,两年之内,臣定能练出堪用的兵将!”
他跟北海水师的卢楷,可是别着劲儿的比拼。现在海船造的一艘比一艘大,若是扬帆南下,自江口直入建邺,岂不是占尽功劳?现在水军有了车船,阵势更加多变,他可不愿落于人后!
梁峰微微一笑:“水军的用处,可不仅仅是征南。现在汾水打通,舟师能直入雍州。运兵运粮都能派上大用。水路二军也要先演练一番,协同作战。”
不论是雍秦还是幽并,都是防备游牧民族的前线。洛阳地处中原,想要有效控制这些地域,就要在兵力运转上下功夫。修路还是其次,畅通的水道才是关键。如今从邺城能直接行船到幽州,也能从晋阳直抵长安。在兵力调动上,有了极大的空间。将来平定了南方,恐怕还要想办法修一修黄河入淮的运河。如此一来,南北大运河也就有了雏形。不过这些,不是一代两代能够完成的,徐徐图之才是关键。他可没有效仿隋炀帝的意思。
听到这话,杨晖略有些失望,不过马上又振作起来。练兵还不是为了南征?准备越充足,对水军就越为有利!
看完了弩砲,梁峰又来到了下层的桨轮仓。这里空间不算窄小,每一片桨叶都连在车轮上,桨手可以用脚踏车轮的方式推动船舶飞速前进。没想到脚踏车还没影,脚踏船就已经试制完备。梁峰满意颔首:“此乃水军利器,尔等要悉心钻研,扬长避短。”
车船也不是没有弊端,若是被楼船近身,展开接舷战,兵力劣势就不好解决了。而且敌人还有火舫、拍舰之类的攻击性小船,车船这种存放大量易燃易爆物的船只,也要防备火攻。天下没有不可战胜的武器,故而兵法才格外重要。
身边诸将尽皆领命。
参观完了新船,梁峰又接见了得胜的那支水军。赏赐自不用说,他还细细问过众人祖籍,果真还是青州、荆州人为多。
“看来北地舟船想要发展,仍需时日。”梁峰叹了口气,“伯远,你军中‘飞豹’练得如何?”
“飞豹”其实就是古代版的海军陆战队。能游泳能骑马,武艺箭术都出类拔萃,才能入选。
“已有两千。军中善马者多,善水者少。”奕延自己都乘不惯船,想在军中练出这等强悍的兵士,并不容易。
梁峰微微颔首:“再选三千会水之人,到水军操练。杨卿,这些兵都交给你了,若是练成,尽归你麾下!”
杨晖大喜:“谢陛下!”
当初卢楷弄去了一千“飞豹”,战力绝伦。可把他眼馋坏了。现在一口气给自己三千强兵,只要修炼妥当,不又是一支选锋吗?对他而言,水兵练起来简单,弓马可就难了!
奕延心中却是暗道,恐怕主公是想攻秦州了。他最清楚枢密院制定的战略,先是平定秦州,随后向荆州、徐柱推进,再攻下梁州。一步步压缩南方小朝廷,使它自乱。水战是要打,但是绝不能如魏武一般,冒然动手。
因而不论是秦州还是荆州,都要先拿水军操练。也不知这次攻伐,能起多大用处。
然而赵国还未动兵,南方就先传来了消息。江东大旱持续,眼看有跨年的趋势。田地颗粒无收,又先后两次日食。王敦终是坐不住了,打着“清君侧”名义举兵。如今王敦可以说是江东最能战之人,手下更是雄兵数万。一路摧枯拉朽,向着建邺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