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凉州白叠?”看着敬献御前的盆栽,梁峰的眼睛亮了起来。
只见面前的雕着精美纹路的花盆中,种着一株古怪植物。杆直叶阔,上面顶着几坨毛茸茸,白乎乎的果子,修剪的颇为可爱。
“回陛下,正是此物。可惜此时不当季,只能赏果。待到明年夏日,白叠就能开出花来,初时洁白,后为深红,煞是好看。”那凉州使者立刻禀道。
“赏花?”梁峰眉毛一挑,摘掉了一朵白色果子,捏在手中揉了揉。软软绵绵,但是籽也不少,有些硌手。不过就算如此,这也是棉花啊!
今年开春以后,攻打秦州的战事就拉开了帷幕。这次是要彻底扫平匈奴余孽,打得自然不会太轻松。不过水陆齐头并进,运粮运兵都省力许多,在关中进一步稳固的情况下,前线推进也异常顺畅。只是半年攻城略地,匈奴就被压在了陇西。投降或是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雍秦两州改属,也刺激到了隔壁的凉州。
在梁峰登基时,凉州刺史还是张轨。此人乃西汉常山景王子孙,家中也是雍州望族。年轻时名气极大,才学过人,授命出任凉州。在他治下,凉州只用数年就盗匪一空,百姓乐居。张轨的威名也传遍了河西。也正因此,历年战乱,雍、亲百姓都逃往凉州避祸,更是让这西域一隅繁盛起来。
此人对晋朝也极为忠心,八王之乱时不但进献未断,还数次派兵勤王,解危救难。因而当梁峰自立后,凉州也未遵奉大赵,而是尊了江东的司马睿。
不过前两年张轨病逝,事情就有了转变。先是北地渐渐平定,均田令发布,各地流民开始向赵国迁徙。凉州没了可用的人力,反要受匈奴和鲜卑人的威逼。其次则是人心不稳,境内仅存的司马郡王也起兵造反,险些夺了张氏政权。
如此苦撑了几年,匈奴节节败退,眼看雍秦易主。接替父亲职务的现任刺史张寔,就动了心思。大赵自然不会错过机会,立马给张寔加官进爵,又抛出“重开丝路”的甜头。
凉州靠的就是商道,河西走廊更因丝路繁荣。只是战乱连绵,曾经的丝绸之路早就荒僻,不复往日模样。如今北地眼看就要一统,重开丝路的诱惑就大了。
在扭捏一番后,张寔终于接下赵国封赏,持节、都督凉州诸军事,受凉州刺史,领护羌校尉。
军政大权都放归张寔手中,他自然也要表示一番。非但派儿子入洛阳,进崇文馆读书,还准备了一堆土特产进献。其中就有大赵天子专门点名索要的白叠。
不过对梁峰而言,这十来株棉花,可比几箱金银要贵重多了。
“此物在凉州只做观赏吗?难道没人用来织布?”梁峰好奇问道。
那使者有些为难:“陛下,此物絮甚短,籽又多。哪堪纺织?多是种在院中玩赏,意头也好。”
白叠多籽嘛,多子多福,放在哪里都是好意头。
梁峰不由失笑,又扯了扯手中棉桃,看来这不是长绒的品种。但是就算如此,也要先种起来!
“南地有布,名‘吉贝’,乃木棉织就。色白工巧,朕甚是喜欢。如今这凉州白叠,手感颇似,若是能织布,应为佳品。传令下去,让张都督多寻些白叠种,朕会派农政司前往凉州,选育新种。”梁峰下领道。
木棉能不能织布,梁峰不清楚,但是棉花是必然能的。就算粗绒棉,也可以弹个棉花,做个棉衣嘛。不过棉花脱籽得想个办法,只用手工去籽,对于推广极为不利。这东西是要给百姓用的,只要研究出了可靠的栽种方法,河南、山东都能大量种植。这些年,天气有转寒的趋势。多这么样作物,不知能救多少条人命。
天子下令,谁敢不从?那使者连忙跪地领命。一旁干宝也不怠慢,飞快下笔,在起居注上记下一笔。跟在天子身边越久,他就越习惯这突如其来的兴致。之前天子还下令,让江淮之地的郡县轮种芋艿,以增百姓口粮呢。
芋艿这东西没甚气味,北方又不多见,恐怕只有当今天子会想到百姓能以此果脯吧?就像眼前的白叠,明明是花,却要用来纺布,也算异想天开了。
稍稍走了下神,干宝又打点精神,专心记录。不一会儿,天子下朝,他也随侧向垂拱殿而去。
天子不喜乘辇,若是天好,宫中往来都是步行。一路从朝堂走到垂拱殿,也要花些时候。日日如此,就连干宝这样的起居郎,都能闭着眼走下来。对于路两边值岗的羽林卫,龙骧卫,更是视而不见。
实在是看够了!
打从奕将军改换新装,内卫的服饰也莫名变了样。袖裤收束,腰身紧窄,穿在身上倒是显得挺拔。但是天子路过时,那些人眼中的热切遮也遮不住。恨不得把胸挺到天上,把腹收到背心,颔下更是一根杂须也无。只盼自家雄健身材,英朗面貌,能让天子多看一眼。
这些天,更是变本加厉的招摇。有些人的盔甲能亮了三分。没法子,谁让奕将军外出征战,不在宫中呢?
身为起居郎,干宝见到奕将军随侍的次数,数不胜数。虽然起居注不涉内帷,但是干宝也知,奕将军留宿宫掖的时间,恐怕不会少。帝王身边有几个佞幸,本也是件寻常事,奇就奇在这份恩宠,多少年也未曾淡去。
难道天子就好奕将军这般长相的?或是因为“寡人有疾”,让他更看重身材体貌?要知道当今圣上的容貌可是冠绝朝堂,又不喜蓄须,即便年近四旬,依旧姿容甚妙,惹人倾慕。若是能得幸与天子,可是一步登天!
然而不管下面如何猜想,这么多年来,天子榻边都未添一人。也让不少羽林卫,乃至前朝官员,倍感扼腕。
现在奕将军不在,恐怕又有人惦记着进幸了。
眼观鼻鼻观心,干宝默默跟着御驾,向垂拱殿走去。谁知刚刚穿过中庭,天子突然停住了脚步,向身边望去。
这一下,莫说干宝,御前所有人齐齐向那边望去。只见天子注视的地方,一名龙骧卫立在廊下。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器宇轩昂,眉目英挺。肃然而立,颇有几分不怒自威。
干宝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天子看中此人了?
估计有不少人都是如此想。数道目光立刻火辣起来。那龙骧卫恐怕觉出不对,却不敢随意动作,只是僵立道边,神色都有些变了。
没人敢冒然开口,倒是天子轻笑一声:“你叫什么?”
那龙骧卫立刻单膝跪地:“启禀陛下,末将徐叶,乃神武军镇远将军徐桦之侄。”
不论是龙骧还是羽林,都是世家子居多。镇远将军乃是正四品下的军衔,应当是神武军中偏将。能把子侄送到龙骧军,不是家世过人,就是才干出众。徐家,似乎不是什么名门……
“徐桦……”梁峰想了片刻,也没想出这人的郡望,便对徐叶道,“起来吧。”
徐叶缓缓起身,手中握着的槍,都攥的死紧。天子看他的目光,实在是古怪,难道……难道他入了天子的眼?
徐叶并不好男色,家里更有娇妻美妾。但是面前这人是天子啊!若是让他进幸,他又怎能推拒?万一让奕将军知晓,会不会寻他麻烦?
心里乱七八糟犹如乱麻,徐叶的目中却闪出光芒,全神贯注望着天子,只盼对方再开金口。然而梁峰只是又看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徐叶愣在了那里。这是什么意思?
其他人也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天子却并未深究的意思,转眼就把人忘在了脑后。又过了几日,殿中将军呈上奏书,说有龙骧卫中几人才干卓绝,可以迁擢。奏章上第一个名字,正是“徐叶”!
“到式乾殿值夜?”梁峰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殿中将军一眼,“既然才干卓绝,就要放在军中。转神威军听用吧。”
神威军也是天子亲军,乃是原本虎狼军改制,最为精锐。这个差事不差,然而不巧,骑兵可都是奕将军心腹。把徐叶送去,这是什么意思?
殿中将军额头的汗都下来了,连连称诺。梁峰却觉好笑。那日他多看徐叶一眼,不过是因为他跟自己长得有些想象。不是这个年代的“梁丰”,而原本那壳子。然而这人姓徐,不姓梁,恐怕跟后世的自己关联不大。
这点兴之所至,就让下面人绞尽了脑汁。真不能怪昏君多,实在是善于“揣摩圣意”的人数不胜数啊。
旁边坐着的干宝,面无表情的录着起居注。脑中却不由自主构思起一个故事。有龙喜乌孙骏马,时时亲昵。旁人献凡马,却会被一口吞食。时人称奇……等回家斟酌下文字,记在赋闲时写下的书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