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万大军,自然是个震慑敌人的数字。赵国实际出动的步骑和水军总计也不过十二万。加之运粮船和沿途粮仓的设立,后勤役夫数量人数大减。总兵力在三十万上下。
这数字,对于灭国战而言,是少了些。但是对极为脆弱的东晋政局,仍是个无法撼动的数字。
王敦哪敢怠慢?立刻调兵,北上淮水一线御敌。他的反应并不算慢,然而调动大军需要的粮秣和人力却万难筹备。前线还未布置妥当,赵军的战舰就驶过了淮水,寿春守将举城献降!
“献城?我十几万大军殿后,那贼奴竟然就献城了?!”刚刚领兵出了建邺,就听闻这等噩耗,王敦气得暴跳如雷。
“丞相。寿春失守,淮南危矣!不如固守长江,以水师拒敌!”下面僚属立刻谏言道。
虽然这次赵国派了上千艘船,但是北人毕竟不善水战。能过淮水,不过是守军投敌。若是在长江布起防线,敌军未必能攻入江东。当年东吴不也以水军数次退北地雄师吗?
这是现下最好的法子。王敦身为名将,怎会不知?于是咬了咬牙,他压住兵马,不再北进,而是屯兵濡须口。濡须口乃当年东吴拒曹魏之要塞,两山对峙,形势险要,不知修筑了多少工事。即便曹军势大,也只得无功而返。
除此之外,建邺东侧的京口也布下了舰船。此处有邗沟,可自淮水入江。就算连年战乱,河渠淤堵,未必能过大船,也必须防备。守住了两处江口,就扼住了长江咽喉。武昌还在自家手里,赵国水军想自荆州沿江而下都不可能。难不成他们能靠舢板游过长江吗?
数万水军齐动,驻于江上。晋国厉兵秣马,准备迎战。然而深入敌境的赵军,并未立刻进攻,而是稳扎稳打吞下了江北的淮南和庐江两郡。开始修筑工事。
“新营的旱厕修建太慢!让人再催催,拖不得。”姜达并未呆在帐中,一步不停在营地巡察。
这次大军南下,重视的可不止是粮道和水军,更有防疫!南地本就多瘴疠,加之江东大水刚过,指不定还有瘟疫。因此光是太医院就派了五百多人,由姜达亲自坐镇中军。这等大国医在侧,谁敢不听指挥?哪怕是军中茅厕,都要按照规章修建。
然而饶是如此,姜达还是整日绷紧心神。二三十万人啊,赶上一座大城的丁口了。这么多人来到南地,光是水土不服就要出大问题。吃喝拉撒样样都要操心,更要防备疫病。手下医生再多,也颇为吃力。
“灌入水囊中的水必须沸煮。一旦有上吐下泻的,立刻隔离。”太医院是有显微镜的,姜达不知多少次亲眼见到过水中的虫蛊。他虽然信道,但是佛家所言“须弥芥子”,未必皆是虚妄。
哪怕为了烧水多费些柴薪,也好过染病生疫。
“姜大令,又有一批流民入了舒县……”有人禀道。
“这些千刀杀的虫蠹!”姜达恨恨骂了一句,“再派五人过去,小心防病,莫生出隐患。”
这么大的水灾,整个晋国竟然无一人过问。因而大军前来,除了收复失地,还要安顿流民。如此一来,事务更是繁杂。好在这些事,不论是官吏还是医生,都做的惯了,后方能稳一分,就要多稳一分。
十数万大军在江北忙个不停。隔岸的守军,就等的有些不耐了。
“赵军究竟想做什么?”王敦日日守着信报,烦躁难安。
赵军可以在江北徐徐图之,攻打淮南两郡,他却不行。十几万大军嚼用,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原本晋国就缺粮,现在水患刚过,流民遍地。征粮征的民变都不知起了多少,若是守个一年半载,怕是不用赵军进攻,就要拖垮自家。
可是除了坚守,又有什么法子?淮南打的简直不会吹灰之力,赵军居然还有余暇收买人心。这种情况下渡江,恐怕有去无回。
也是直到此刻,王敦才深悔自己贬谪了太多能战的大将。若是陶侃、刘琨在,也不至于怕将领临阵倒戈。
不行,不能被敌人乱了阵脚。王敦打点精神,再派斥候探查敌情。为了攻占两郡,如今赵军已经分成了两路人马。这看起来可不像是无意而为。若是敌军分兵,就更不能轻易上当。
如此整整耗了两个多月,眼看就要入冬。坐立难安的晋军,终于迎来了最新军报。
“京口遇袭?”王敦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有敌舰自邗沟南下了?”
是楼船还是斗舰?邗沟能通行吗?为什么京口水军没有拦住?一个个念头在脑中徘徊,然而斥候的回答,击碎了所有的猜测。
“回丞相,敌舰,敌舰来自海上!共二十艘大船!攻破我军防线,千艘小船沿邗沟直下,不日就能抵达京师……”
“什么?”王敦两眼一黑,险些跌回座上。
从长江口确实能操舟直入建邺,然而赵军哪来这么多大型海船?更何况入海口沙洲众多,若是不熟地形,搁浅都是常事。他们是怎么顺顺当当一路开来的?为何没有人提前通禀?
“丞相,可要调兵支援?!”有将领问道。
京口距离建邺还不到一日路程,若是赵军攻入,不堪设想!
“不……派船队支援!”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王敦飞快下令。
看来敌军水师是自徐州南下,步骑会走哪里,还用多说吗?就算一时乱了阵脚,赵军也未必能攻入建邺。江东水军毕竟船多兵多,足能挡住敌军!
然而步骑可不行!若是让那支征战十载,一举剿灭鲜卑、匈奴的常胜军过了江,才是晋国灭顶之时!
“把库中的药料全都取出来!我要让那装神弄鬼的贼军,也尝尝‘天雷’的厉害!”王敦用力按住了桌案,怒声喝道。
“再放一轮船弩。”立在船首,卢楷双手背负,站的笔挺。
自入海口突入长江,北海水师已经演练了不知多少次。从海贼、商船上得来的航图,更是数不胜数。也正因此,他们才能长驱直入,协助水军小船突破封锁。然而这点功劳,还远远不够。
四五艘战舰在旗语下指引下,开始调转船弩。铁矛之上,烈火熊熊。不论是矛弩的穿透力,还是上面缠着的火棉,都能让敌舰大大受挫。再打下两艘楼船,也不是全无可能。
虽然水师的作用只在诱敌,但是这么多艘大船,还有几百艘助战的小船,未必不能杀的晋国水军无力招架。若是能突破敌人封锁,逼近建邺,那水师的功劳就大了。
随着呼啸,□□拖起长长的火羽,向远处的敌船窜去!
王敦没有料错,在水师发起进攻后,濡须口盘踞已久的赵军也动了起来。而且是水陆并进,发起总攻。
这队兵马人数不少,还有船自巢湖而来。然而王敦并不惧怕。当年数万曹军也没法攻破的坚寨,还怕分兵的赵军吗?
一时间,河岸两侧响起如雷鼓声!
“都督,敌军小船上载有□□!”
想攻濡须口,就必须先打水战。水军都督杨晖自然先领兵出战。车船投入战场,须得谨慎布阵。北海水师已经开了火,他自然不能落于其后。
谁料只是一接战,就有敌军驾蒙冲、赤马等小船突入水阵。只要挨到了舰船,立刻引爆,发出震耳轰鸣。
放在几年前,恐怕还会有人以为这是雷击,乱了军心。然而现在水军上下,谁不晓得□□如何使用?陛下多少年前就说过,□□不可能被大赵独占。唯有全军都熟知药性,方能不被突袭震慑。现在一看,果不其然。
杨晖冷冷一笑:“班门弄斧!让他们看看,真正的霹雳弹是何模样!”
巨大的车船开始摇桨,三艘并列,排成一线。架在甲板上的弩砲填装好了弹药,同时放了出去。一时间,弹丸犹若落雨,向着晋军的舰船砸去。只听轰轰轰的巨响接连不断,硝烟弥漫,惨呼不绝。普通晋兵,哪里见过这等手段?早就吓得魂不附体。那些知晓□□用途的,也禁不住这等可怕的攻击。眼看水军阵势都开始散乱。
“敌阵乱了,再来个火上浇油!”杨晖眼中划过锐光,大声下令。
载满了猛火油的小船,立刻窜出阵列,向着敌阵扑去。
“打的可真热闹。”站在岸边,孙焦嘿了一声,放下了手中千里镜,“看来杨都督顺风顺水啊,连霹雳弹都用上了。咱们可不能输给这群水鳖!”
水陆联兵,少不得互相鄙视。一边喊旱鸭子,另一边就要多叫几声水鳖。然而此刻,孙焦手下那还顾得上讨这点口舌。各个两眼冒光,扑向岸边砲架。
水军的弩砲不过是霹雳砲的简化版本,哪有他们神机军的厉害?吱吱呀呀,一个个砲架上饱了弦,孙焦笑道:“开砲吧。可别伤了友军。”
这话也算入情入理。水面混战,若是瞄不准,真有可能一砲打穿自家的舰船。然而操砲的,又岂是那些连准头都拿不定的废物?裨将就跟没听到后半句一样,用力挥下了手中令旗。
濡须口这等险地,又能有多宽敞的河道?两三里的距离,对于神机军的霹雳砲,还真不算什么问题。
沉重的铁丸,随着抛力飞上半空,越过己方船只,砸向敌人水阵。一砲下去,木屑崩碎,巨浪滔天。本就混乱的水面,愈发不堪。
一仗从早打到晚,晋军仅存的水军差点被消灭一空。王敦脸色铁青,握紧了双拳:“再调荆州水师……”
“丞相,若是荆州水师也来援,怕是武昌难保啊……”有人忍不住道,
“他们能有多少船?给我调兵!还有沿岸步骑,一律调来,严守濡须!”
他花大价钱从道人手里买来的雷方,在敌军面前竟如此不堪。如今京口已经危在旦夕,绝不能再失濡须口!一定要把赵军拦在江北!
就像一块磁石,越来越多的江东兵马,向着濡须汇聚。然而无人问津的北岸,一支大军避开了两个江口,向着另一个目标挺进。
“这就是采石矶吗?”骑在马上,奕延双眼微眯,望向前方景象。
只见远处峭壁千寻,江水湍急。绿荫掩映下,还有古刹影影绰绰。长江这条蜿蜒巨龙,在此地稍稍收束,只要抬眼就能望见对岸。
此处也是东吴当年的要塞,周瑜也曾屯兵此处,以水陆联军拒敌。然而此刻,对岸的守军早已寥寥无几。兵力和船队纷纷被两个江口的战场吸引,出现了一块白地。
若是能一举渡过采石矶,取建邺就如探囊取物。可是赵国的舟师尽数投入战场,又哪来的舰船运兵?足有数万的步骑,要如何才能渡过长江?
面对滔滔江水,奕延只是微微一笑,便下令道:“命厢军架桥。”
江水之上,怎能架桥?谁料随着一声令下,十几艘巨大的竹排破开水浪,向着江心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