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刚一亮,还没来得及响,就被眼疾手快地按了,饶是这样,那一点微光还是把半睡半醒的盛灵渊惊动了。
他轻轻一偏头,一只手覆上了他的眼睛,宣玑掌心像个小火炉似的烤着他的眼睫,在他耳边说:“嘘,还早。”
盛灵渊:“……”
早个屁,都听见楼下一直开到中午的早点摊收摊的动静了。
盛灵渊攥着宣玑的手腕往下一掰,似笑非笑地飞过来一眼,懒洋洋地问:“这回开心了,不跟我闹了?”
这个人明明是自己居心不良,然后不慎翻车,这会儿居然就能摆出一副“看我把你惯成什么样了”的嘴脸,宣玑满口槽到了嘴边,刚要往外吐,不料才从手机屏幕上一抬眼,就撞进了盛灵渊那双略微泛红眼睛里,瞬间给那眼睛里残留的水光呛了一口,忘了词。
作者有话要说:盛灵渊不瘸的时候装半身不遂坐轮椅,这会真的浑身上下哪都不对劲,却又要装出一点也不凝滞的游刃有余,撑着坐起来,伸手在宣玑鼻梁上一刮:“那笑一个。”
宣玑:“……”
“笑一个都不肯,族长好小气,”盛灵渊推开被子,使唤他,“去给我拿衣服……唔!”
宣玑突然毫无征兆地把他扑到了床头上,整个人缠了上来:“我给你笑好几次,再让我一次好不好?”
盛灵渊被他扑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感觉自己的腰都响了一声,随后耳垂被人轻轻叼住,宣玑捏着嗓子,软绵绵地在他耳边叫:“灵渊哥哥……”
这称呼不知怎么的,让盛灵渊头皮发麻,一把将他掀了下去,隔着被子按住他的狗爪子:“你还得寸进尺了小混蛋!”
宣玑被他卷在被子里没反抗,摆了个束手就擒的姿势,然后他从羽绒被的缝隙里伸出一双眼,屋里的窗帘被一根羽毛别住了,拉得严严实实,光线暗极了,他的眼睛里却像是自带火光,灼灼地烙向盛灵渊,忽然又没头没脑地说:“不一样。”
盛灵渊一挑眉:“嗯?”
“和幻境里不一样,”宣玑喃喃地说,“你就是业务不熟,幻境一点也不写实。”
幻境里陪伴他的人如甘露,饮罢,让人觉得肺腑清润,心里很宁静,宣玑当时有种这一生即便就到此为止也了无遗憾的感觉,当他睁眼在青铜鼎里醒来,只觉是一场心满意足的美梦——可能因为编造这场美梦的就是位表面浪荡的“退休老干部”,自己激情就比较有限。
可原来看得见摸得着的人完全不一样,真实的盛灵渊是放了盐的水,越喝越渴,残留的声色与触感都如绕梁的余音,诅咒似的钻进人骨头缝里不肯出来。
宣玑注视了他片刻,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深了起来:“灵渊……”
这时,一阵铃声响起,打断了宣玑没来得及出口的放肆。
“啧,”宣玑心不甘情不愿地把电话捡起来,半张脸蒙在被子里,说话都显得哼哼唧唧的,“老肖啊,哦……刚才不小心按断了,什么事……啊?”
盛灵渊披上衣服,见宣玑“呼”地坐了起来:“谁带人去的……王泽?不至于吧?”
他匆匆交代了几句,放下电话,抬头对盛灵渊说:“昨天新闻里出事的那个游乐场记得吗?出事了。”
宣玑和盛灵渊赶到的时候,游乐场已经封了园,老远就看见里面周围起了一层雾。异控局的外勤们在大雾外面围成了一圈,还有个别冒着生命危险看热闹的群众不顾劝阻,在附近□□短炮地拍照——异控局才刚刚开始无遮无拦地出现在普通人面前,普通人和特能彼此坦诚相见,都又新鲜又不安,如果恰好近距离地拍到他们出任务的照片,有时候能上热搜。
肖征匆匆迎出来,见到盛灵渊一愣,不由自主地站直了:“陛、陛下。”
盛灵渊“嗯”了一声,微微颔首,背着手走到异控局的结界网前,他才一靠近,结界网就迎驾似的掠过银光,自动开了条供一人通过的缝。雾气“呼”地涌上来,几乎同他露出来的苍白皮肤融为一体,与纯黑的外衣对比出锋利的冷肃气质,唯独垂在身后的一束长发上插了根火红的鸟羽,让人想起雪地与槁木间挣出的寒梅,仿佛画龙点睛,忽然间,那冰冷的背影就有了热腾腾的生命力。
肖征看着那背影呆了片刻,直到宣玑在他耳边打了个指响:“哎,差不多得了,再盯着看我罚款了啊。”
肖征回过神来,一脸欲言又止:“你……呃……”
“嗯?”
“没到换季的时候呢,你掉毛这么严重吗?”
宣玑:“……”
单身老狗懂个屁。
“昨天那摩天轮出故障的时候,临时指挥中心突然收到异常能量提示,正好在永安,又是年底,上面怕出事,所以就很慎重地交给了风神一亲自处理。昨天游乐场提前闭园后,王泽就带了一队外勤进去排查异能点,结果他们一进园,里面就起了怪雾,成因不明,我们先后派了两支搜救队,都失踪了,到现在王泽他们已经失联十八个小时了。”肖征说,“要不也不会打扰……”
“魇阵。”盛灵渊在大雾边缘说。
肖征:“啊?”
宣玑:“这游乐场近期有施工的地方吗?”
“有,”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来,“我刚才问过了工作人员,他们说南边正在盖密室逃脱场地,过年得停工,所以这几天在加班加点。”
几个人一回头,见是燕秋山走了过来,金属系的身体果然恢复得快,他已经不用拐杖了,就是脸上挂着对黑眼圈,显得有些憔悴,罕见的,知春没在他身边。
“我归队了,”燕秋山打了招呼,笑了笑,“背了个处分,按规定12个月之内不能参加外勤工作,所以现在在搜救队。”
没想到第一个搜救任务就是给以前的小弟们擦屁股。
“跟我们的新项目有什么关系?”旁边的游乐场总经理战战兢兢地问,“这地方……呃,是有什么冲突忌讳吗?”
自从特能的秘密公之于众,各路玄学就成了热门,据说只要带“风水”“神秘”“玄”之类字样的书都畅销,言情小说里的霸道总裁和腹黑王爷们为了赶时髦,也都纷纷转职成了风水先生与玄学专家。
“不是,”宣玑说,“你们工人师傅干活太卖力,可能是挖地基的时候把地底下埋的东西刨出来了。”
经理一哆嗦:“这地方以前不会有古墓吧?”
“美的你们,”宣玑乐了,“这是古战场遗迹。”
妖族中,最擅长战场布阵的就是魇兽一族,人族和巫人族联手造出防风石之前,最怕在战场上碰见魇族,一个精通阵法的魇族能困死一整支人族精兵,即便破阵而出,留下的遗迹也经年不散,地雷似的,需要人族阵法高手专门封印处理。
几千年过去,可能是地质变化,也可能是不知情的后人们来来回回地在上面施工,人族的封印已经打穿了,被挖地基的挖土机一锹下去彻底挖断,可魇兽一族留下的东西居然还在,恰好近期赤渊重燃,等于是给遗迹里的阵法重新注入了动力,所以它又“活”起来了。
燕秋山听完愣了愣:“一点阵法遗迹,可以保存几千年吗?”
“不是普通的魇阵,”盛灵渊说着,也不跟众人打招呼,自顾自地溜达了进去,他的身形很快被浓雾吞了,只有头发上绑的鸟羽微微地亮起来,火焰色的光不刺眼,但穿透性极强,轻易就透过浓雾,指路雾灯似的,“我没记错的话……”
宣玑抬脚跟过去:“哎,等等,你慢点!”
燕秋山立刻招呼搜救队:“带上园区地图,跟上!”
游乐场外面分明是闹哄哄的外勤和围观群众,一走进去,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静得让人浑身发毛。
一个搜救队员检查着身上的设备:“手机没信号了,能量检测仪也没反应。”
“奇怪,但王泽的电话是打得通的,”燕秋山说,“联络工具也畅通,我们在外面甚至能查到他的定位,就是电话他们不接,通讯器喊话不应,按定位进去找他们的人都陷在了里面。”
“魇阵又不是高考考点,没有屏蔽信号功能,”宣玑说,“但进来以后,你的五官六感就不属于你自己了,听不见外面的声音——话说回来,灵渊,这魇族残阵里的气息好熟悉啊。”
盛灵渊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我是不是来过?”宣玑努力回忆,“永安南城这一片以前是什么地方来着……”
“焦阳城北,水云桥头,忘了?”
宣玑先是一愣,随后恍然:“我想起来了!从北原回来的那一次,对不对?”
那时候人皇刚刚继位,天魔剑剑身方才出世不久,剑灵看什么都新鲜,还不习惯花花世界,连地图也不会看,那段时间盛灵渊带他去哪他就去哪,至于自己具体在什么位置、走的什么路线,他都稀里糊涂的,再加上古今地理差异,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
燕秋山犹豫了一下,问:“是‘水云桥’之战吗?”
“你也知道?”宣玑有些意外地问,“我记得这知识点还挺偏的,燕队是历史专业的还是史学爱好者?”
“没,都不是,陪知春听过几节网课里讲的,”燕秋山连忙摆摆手,“也就是一带而过,是知春随口说了一句‘水云桥就在永安一带’,我才有印象的。”
水云桥战役在史书上确实是一带而过,只有一句话,夹杂在一堆平铺直叙的战事记录中——叛军欲刺武帝于水云桥头,对峙三日,援军至,大败。
这场战役规模不大,史书上没有记载所谓“叛军”是妖族,“援军”是巫人族,因此这么多年过去,也没人知道这场战役的重大意义。
这是巫人族第一次参战,斩杀了魇兽一族的族长和两大长老,魇族就此没落,而后巫人族与人族联手造出了“防风石”,妖族在行军布阵上的优势尽失。自此,虽然人族和妖族之间单兵作战能力仍有天渊之别,但有阵法和符咒的辅助,正面战场上,人族不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蝼蚁,暗无天日的挣扎现了一线曙光。
那年,失踪数年的人族继承人回归称帝,东川巫人族旗帜鲜明地选择了阵营,天下震动,四散各地的人族像是找到了灯塔,纷纷来奔,连在冰川里龟缩多年的北原人都出兵入关。妖族上下皆惊,在人皇从北原回中原的路上设伏,魇族高手齐聚,族长亲至,非得要他的命不可。
盛灵渊在魇阵中被困了整整三天。
宣玑一时恍惚——那也是天魔剑第一次出鞘见血。
“不用紧张,”盛灵渊说,“多少年的旧迹了,杀机都磨平了,可能是封印太糟了,被人一不小心挖穿,找到破口,我重新补一个封就是——他们刚才说什么地方在兴土木?”
“南半园区。”燕秋山忙说,“王泽他们的定位也在工地附近。”
盛灵渊轻声念了句什么,手掌中倏地起了一道凌厉的旋风,将周遭白雾卷开了一条缝,游乐场的人行路露了出来。
“不用怕,带路吧,我在。”他用下巴点了点燕秋山,随后又随口问,“对了,什么叫‘密室逃脱’?”
“就是个真人的解谜游戏,”说到玩,宣玑这个正事找不着北的货又成了专家,叽里呱啦地把他玩过的密室逃脱都讲了一遍,“等建好了我带你来玩——对了,这什么主题的来着?”
旁边救援队的同事回答:“不太清楚,还没开始宣传,不过应该是恐怖类的吧。”
“啊?”
“对啊,南半园打的广告就是‘打造亚洲第一尖叫区’嘛,买了好多经典悬疑恐怖ip,就是一大片鬼屋,十月试运营的时候我还来过呢。”
宣玑:“……”
一处在鬼屋群里破口的魇阵。
“还有五十米,”这时,在前领路的燕秋山突然一侧耳,“咦……什么声音?”
一阵阴凉的小风卷过,把迷雾吹在了众人脸上,风中隐约传来诡异的轻笑声。
“是不是亚洲第一尖叫区我不知道,”宣玑干巴巴地说,“但王泽肯定是亚洲第一黑的厄运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