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火已归
文沐清雨
俞火怼了记者的事,很快在医院传开。
左欲非还不知道邢唐被拒绝的正怀疑人生,他激动莫名地说:“你家俞大夫莫非是变形金刚?就记者那嘴皮子,哪是一般人挑战得了的。她一出手,杀得对方片甲不留,我都以为她打好草稿上的阵。”他甚至还放飞自我地为好兄弟操心:“她这种怼人圣手,你不强势点,怕是hold不住!”
邢唐才知道,自己和父亲避开了记者,她却被围堵了。
冷静过后,邢唐其实多少有些认同俞火的话。相比她做医生的简单,跟了他,确实会有很多麻烦。即便不必面对那位继母,自己的父亲又怎么避得开?在感情上,在对待她时,他确实可以只是邢唐。可他周围的人和物,是很难和她分割开的。天下太平还好,一旦出现类似木家村拆迁这种事,他身为大唐掌舵人,避无可避。可她……若被冠以他的姓,成为邢太太,怎能全身而退?
而她介意的或许确实不是赫饶。她所言的过尽千帆,指的根本就是他曾爱过别人的经历。她其实在怕,怕他并非把过去抹成了一张白纸,怕他会把为别人付出的感情藏在心中的某个角落。爱而不得,退求其次。
那么,邢唐自问:当年明知道和赫饶不可能在一起,还心甘情愿地坚守了多年。怎么到了俞火,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却连她几句狠话都承受不了?若她这样两相对比,那他的所谓喜欢,她不相信,她不要,也没什么可惜。
他是黄金单身汉,她又何尝不是单身贵族。只要她想,不会缺男人。凭什么他一追求,她就要乖乖到他身边来?
而她的那些狠话如同一把刀,直插进他胸口,疼得他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可偏偏因为这样疼过,他愈发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是真真切切地爱上了她。既然如此,更不能放手了。
邢唐对左欲非说:“记者不是那么好应付的,尤其还被当众打了脸。你在医院,帮我照看她一下。”
左欲非却说:“作为追求者,这不正是你表现的时候吗?”
若这个时候他出面,再被媒体大作文章,她怕是更要远离他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邢唐不会出面。
俞火很快就领教了记者的厉害。这天下班后,她去取车,发现自己的车被涂花了。原本好好的白色宝马,此刻已是五颜六色,面目全非。还喷了什么“小心说话”,以此警告她。
俞火很久没那么生过气了。她在原地平复了半天,还是控制不住地用力砸了下车前盖。转脸见很多人在指指点点,小声议论。她并没因难堪或尴尬躲起来,更没抬腿就走,而是沉着脸看向围观的人,语气犀利地说:“脖子伸那么长有利于颈椎健康是吧?有热闹不看是王八蛋吗?用不用我去买包瓜子,让你们边嗑边看啊?!”
等人群散开,她拿出手机要打电话,那位消失了几天的邢总抢先打过来。
俞火直接按掉,结果他又打过来。她只好接通,不给那边说话的机会,直接抢白:“可惜这是在电话里,你看不到,邢唐你信不信,我是举着菜刀问你:你想干嘛?!”
像是料到她会发火,那边也不生气,只用低沉的嗓音说:“到医院北门来,我在这儿等你。黑色suv,车牌767。别倔,万一被记者扒出来你住在繁华里,会很烦。”
不是麻烦,是烦。俞火明白他的意思,道理也懂。可他们……
“你的车先扔那吧,我安排人处理。”深怕她拒绝,邢唐刚了她一句:“邻居,我只是顺路捎上你,别多想。”
不出他预料,那边啪地挂了电话。
邢唐立即提醒自己:为了日后,先忍一忍。才压下火气。却还是庆幸提前交代了左欲非一声,否则还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
开车的西林见他神色冷寒,随后又忍不住笑,才敢说话:“这位俞大夫挺有个性。”
“嗯……气人更在行。”
分明是不太好的语气,可怎么听上去,那么宠呢。西林在后视镜中看了一眼,发现后座的大boss偏头看向外面,径自笑着。
远远见她走过来,邢唐吩咐西林:“车往前提。”
西林照办,把车稳稳地停在俞火面前。
俞火看了眼驾驶位,发现不是邢唐。她再次确认车牌的功夫,后座车门打车,那道熟悉的男声说:“上来。”
本不想和他一起坐,可坐副驾,面对一位陌生的男人,还不如讨厌的他。俞火看似乖乖上车,实则在心里已经权衡了一遍利弊。等西林启车,她说:“和平路37号,谢谢。”
她俨然一副乘坐出租车的姿态,西林忍不住看了眼邢唐,等待老板指示。
邢唐眉眼一沉:“这个时候你不消停回家,还要野去哪儿?”
她野?鉴于有外人在,俞火小声回他:“你管呢。我爱野去哪儿就野去哪儿。”
邢唐别过脸,半晌:“听她的。”
西林一点头:“好的,邢总。”
短暂的沉默,他再次开口:“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
俞火心里确实有点窝火,一方面是因为记者,再者是他。她再清楚不过,记者这事不会就这么完了。而事情的起因在邢家,邢唐势必会管。这种像是宿命似的捆绑,是对她意志力的考验。每见他一次,她的心理防线就退守一分。再这样下去……俞火几乎无力再想:“如果这样就算委屈,那被患者指着鼻子骂就得跳楼了。”
邢唐转脸看她:“你不要回应就好了,为什么那么强硬?你不是很聪明吗,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最难缠的一类人,就是记者?”
是啊,她明明可以什么都不说的。可那该死的记者偏偏造谣,暗指邢唐把郑雪君赶出了邢家!如此诋毁他,她忽然就爆发了。然而,当着他的的面,她只说:“我怎么知道他们这么没品?居然背后插刀涂花我的车!”还没好气地挤兑他:“邢总倒是有经验,还知道换车出行。”
邢唐没应,只把搭在座椅上的外套取下来,扔到她腿上。
他还冲她火?俞火刚要发作,才意识到自己今天穿的裙子有点短,此刻两人并排坐着,她的腿被他一览无疑。
幸好没坐副驾。俞火这样想着,伸手整理了下腿上他的外套。正琢磨如何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又听他说:“休几天假吧,免得再有记者去医院烦你。”
俞火当然不会服软:“我还不信,他们能把我吃了。我俞火经得起历练,扛得住风浪,会被几个记者逼得连班都上不了?”她拍拍自己的脸:“脸呢?不要了啊!”
西林没憋住笑了。
俞火盯了前排一眼。
邢唐忍了一秒:“……我助理,西林。不是外人。”
西林闻言那张俊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花:“俞大夫好。”
俞火礼貌地一颔首:“你好。”
很快到了她指定的目的地。邢唐没拦她下车,只是降下车窗说:“明早别急着走,我送你。”
俞火回头看他,心想难道真要一百个理由塞到你嘴里才行?随即又劝自己,他这是以邻居的身份,顺路她而已。别想多了。最后一咬牙:“谢谢你啊,这么忙,还要亲自为我做司机。”
这个女人,来人间只是为了刚他吗?邢唐盯着那抹窈窕的背影,一遍遍安慰自己:别和她一样的,她就是个气人的女人!
而西林则在想,敢这么和boss磕,还没被反磕的……这哪是什么俞大夫,这分明是未来老板娘。西林心里有数了。
得知她刚了记者,赤小豆急得直在屋里打转:“那不是患者,那是记者,想黑你分分钟的事啊我的九姐。你忍一忍会憋死吗?”
俞火不紧不慢地问:“见到你的特警男朋友了吗?”
赤小豆只顾发牢骚,“这些记者也是要上天的节奏!采访不到正主儿,居然拿主治医开刀。他们的脑回路怎么这么迂回?”
俞火又问她:“你昨天在电话里说师兄要回来了?他怎么没和我说?”言语间拿起手机打给黄药子。
赤小豆继续:“对了,我还忘了问你。那个患者是那位邢姓霸总的继母?你是她主治医这事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给我说实话,你和霸总是不是在玩地下情?你恋爱了是不是?”见俞火接通了电话,问那边:“师兄,小豆说你要回来了……”她一把抢过手机,对黄药子说:“师兄你最好坐最近的航班回来,你的这位师妹,我的九姐,被野男人拐走了!”
好吧,善和她待不下去了,俞火只能回家躲清静。
看似风平浪静的一晚。奇怪的事,连续失眠三天的俞火,躺下后很快就睡着了。次日晨起,她收拾妥当,神清气爽地出门。结果才从西南门出来,昨天那辆suv就停在了她身边,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
这个男人真是……她已经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了,他居然在短短几天内又满血复活了?而在见到他的瞬间,她心底那丝隐约的喜悦又是从何而来?俞火抚了抚额,奇怪也没喝酒啊,怎么有点上头呢。
邢唐见她不动,亲自下来,为她打开了副驾的门。
她却转身坐去后座。
邢唐微怔,随后一笑。
路上,她一直低头摆弄手机,像个不懂礼貌的熊孩子。司机先生则像和她比耐心似的,也沉默着,要不是眼睛控制不住地不时透过后视镜看她,邢唐都以为自己被她伤得心如止水了。他打开车载播放嚣。
“想带你去看晴空万里,想大声告诉你我为你着迷,往事匆匆,你总会被感动,往后的余生,我只要你。往后余生,冬雪是你,春花是你,夏雨也是你,秋黄是你,四季冷暖是你。目光所至,也是你……
动人的旋律在车内缓缓流淌,俞火终于抬头。前面专注驾驶的男人,侧脸比她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迷人。那浓墨重彩的帅,有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清俊味道。与他历尽千古帆的经历,天差地别。可偏偏是这种反差,让她欲罢不能。
其实那天说完那番话,她并没有马上离开。她躲在单元门后,透过玻璃看他。看他在原地站了很久,看他向来挺直的背脊一点点垮下去,看他如同受伤的困兽挣扎似地走进反方向的单元门……那一刻,俞火终于知道什么是双刃剑。那一刻,他的痛苦,直触她心。
算了,余生不长,该忘的,就不再提。
在邢唐抬眸看向后视镜前,俞火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到了医院,他停好车,侧过身面对她:“大唐方面会处理这件事。但网络媒体互动性高,传播速度快,或许会有疏漏。若看到什么别往心里去。我会记住是谁。”他盯着她低垂的眼:“君子报仇,未必当场动手。”
上车时还想拍给他一百块作为专车费。可他一句“我会记住是谁”,竟让俞火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半晌,她才开口:“你不必为了我,得罪媒体。我只是个大夫,或许这辈子都不用和他们打交道,但你不同。”
自己的宝马都被涂花了,还在为他考虑。邢唐那颗受伤的心被安抚了。他说:“该我做的事,必然是我来。最近我会接送你上下班。万一我有事走不开,就西林来。委屈几天,最多一周。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