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火已归
文沐清雨
俞火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她以为,苏家会把矛头对准大唐,对准即将拆迁的木家村。她甚至在和邢唐见过面后,第一时间和肖砺通了电话,提前请好了外援,以避免伤及邢唐分毫。
苏子颜却再次将目标锁定了她,以一场无声的以死相逼的进攻,向她宣战。
那个弱到正面交锋分分钟惨败,只能撒泼的苏大小姐,居然有死的勇气?俞火都不知道是该佩服她,还是该同情她。
谷雨还在骂:“那种作死的女人就不该浪费医疗资源救她!怎么不让她死呢!”
荆诚拉她一下:“你少说两句吧。”又对俞火说:“俞大夫,清者自清,院领导和认识你的人,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也清楚这中间是怎么回事。她再造谣,也不可能把白的说黑。”
换成其他人,其它事,或许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反正俞火向来不在意那些于自己而言,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可那个人却是她苏子颜。
说完全不在乎,是自欺欺人。俞火双手撑在桌面上,连续地深呼吸调整自己。
“俞大夫你还好吧?”谷雨过来扶住她:“你脸色不太好,要不给姐夫打电话让他来接你回家吧。”
俞火摆了摆手,她看了下时间,“十床的患者该取针了。”
荆诚拦住她:“你休息一下,我去。”
俞火坚持自己去。
谷雨和荆诚不放心她一个人,非跟着一起。
病房外,俞火刚要伸手推门,就听见里面几道声音在议论……
甲说:“就是给你扎针的那个小大夫,姓俞的。多漂亮的一个人,听说医术还不错的,但作风不太好,据说和别人抢男朋友,都闹出人命了。”
乙说:“被抢了男朋友的姑娘自杀了,也在这家医院里。”
丙则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如果只是这些,也不算新鲜。俞火至少可以做到若无其事地走进去,取针,然后再回敬一句:“八卦大夫还是避讳点,毕竟是病房,被当事人听见了怼你们两句,影响医患关系。”
可就在俞火手都握上了门把手,那位甲又说:“喛,这事有意思了,居然还上网了,论坛热帖。”
论坛?谷雨与荆诚默契地对视一眼,同时拿出手机。
俞火忽然有强烈不好的预感,觉得这个帖子和医院内流传的谣言不同,会是一记重磅。可俞火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污点是怕被人扒出来的。除非……
不可能。苏子颜是疯了,才会拿那件事做文章。那等同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她不可能知道。郑雪眉不会让她知道的。但是,论坛……俞火大脑快速运转,猛地想到那个时报的张汉涛记者。是他吗?除了他,谁还会关注她一个小小的大夫?所以,一战失利后,他一直在等待时机报复她?
论坛热帖!世人皆知。
邢唐会怎么想?他会因此受到伤害吗?会怪她吗?
他那么精明强干,善谋多虑的的一个人,不会全无感觉,却自始至终没问过她一个字。俞火明白,在他打听过肖家,自己发过脾气后,他出于对她的尊重,没对她的身世做任何的探究,是在等她主动告诉他。
他一直克制隐忍着没破突最后一道防线,是看穿了她对他没有完全的依赖。他耐心地,步步为营地用爱化解她的不安,获取她的信任。从A市回来后,她其实已经准备好了,她想,等他们完成那个两天之约,她把自己完全交付给他时,就把那个连赤小豆,连黄药子都不知道的秘密对他和盘托出。然后,请他像阿砺,像爷爷一样,对全世界守口中如瓶。
偏偏横生枝节,要以最不堪,最激烈的形式,让他知道了吗?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竟被逼红了,俞火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
这时,病房里的甲再次发声,她如同发现新大陆似地说:“争风吃醋到自杀的两个人居然是姐妹?!那个大夫……是私生女?”
“啪”地一声,俞火手上的病例本掉在地上。
与此同时,谷雨已经在俞火和张汉涛对刚过的论坛上翻到了那条帖子,只看了几行,她控制不住地暴了粗口:“……卧槽!”
荆诚手疾眼快地扶住险些站不稳的俞火,“俞大夫!”
谷雨已经震惊到无法成言。
俞火几乎是在瞬间脸色苍白。可就在荆诚准备扶她到办公室休息一下的时候,她挣开了荆诚地手,大力推门进了病房。
哐当声中,她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沉默着给十床取针。再从病房出来时,她脱了身上的白大褂往旁边一扔:“替我向主任请假。”
等谷雨和荆诚反应过来,她已经进了电梯。
谷雨顿时急了:“她不会做什么傻事吧,要不要通知姐夫?我去翻病例,那上面应该有姐夫电话……”
“等你翻到黄花菜都凉了。”荆诚拽起她的手跑向电梯,确认电梯停在了十楼,他边叫梯边说:“从十楼天桥过去,就是西医那边的VIP病房,她肯定去找那个姓苏的了。”
“可她们……”谷雨进电梯时又瞄了眼手机,自言自语道:“我不相信!我们俞大夫怎么会是那个二百五女人的……你妹啊!”
荆诚也不愿意相信,可相比之下,他显然更理智:“这就说得通,为什么上次那个女人砸了她办公室,她都忍了。这一次的纠纷姐夫也瞒着她……”
谷雨膛目结舌到恨不得砸了自己的手机表示:不接受这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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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火在护士站问到了苏子颜的病房号。
但护士拦她:“俞大夫,家属谢绝探访。”
俞火轻巧地拨开对方的手:“我不想为难你。”
护士的确有些为难,却还是跟在她身边:“俞大夫……”
踢开苏子颜病房门的瞬间,俞火提醒护士:“去叫保安。否则别说是你,”她目光冷寒地注视病床上的苏小姐:“在我没把话说完之前,谁都不能让我出去。”
或是被她的来势汹汹惊到了,苏子颜腾地坐直了身体,但她又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清了清嗓子对护士说:“你出去吧。”
护士略显紧张地看了两人一眼,退了出去。
俞火顺手反锁了门。
苏子颜脸色大变:“你要干什么?”
“这就怂了?”俞火一步步走近她,眼神冷沉:“自杀的勇气呢?”
“你有病!”苏子颜手上打着点滴,她极力往床头缩,像是这样就能离俞火远点:“姓俞的,我告诉你,这是医院。”
“对啊,这是医院。”俞火笑了:“我是主场作战,想输都难。”
苏子颜退无可退,强作镇定,“我就不信你敢怎么样?”
“我也不信你会自杀!”俞火走到病床前,倏地出手,一把扣住苏子颜缠着纱布的左手。
“你要干什么?”苏子颜挣脱不得,可右手输着液,她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唯有嘴上不服软地嚷:“姓俞的我警告你,别以为有阿唐哥护你,你就能为所欲为。你是大夫,我是实打实的患者,信不信我告得你当不了大夫!”
外面已经有人在敲门。
俞火全然不顾,她一条腿半跪在病床上,手上利落地扯开了苏子颜左腕上的纱布,毫不客气地用言语在她胸口插刀:“不当大夫又怎么样?做你阿唐哥的全职太太,不是更好?”
苏子颜果然被刺激了,再开口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你作梦!有我这条命横在这,你们别想在一起!”
“这就是你打的主意对吗?你以为,你以死相逼,以命相搏,我们迫于压力,就无法在一起了?那你真是太不了解我了。苏子颜我告诉你,没有你上次砸我办公室,我还意识不到我有多爱你的阿唐哥,多想以女朋友的身份撕了像你一样,纠缠他的女人!你那一闹,反而促成了我们。你再闹这么一次,我还非嫁给他不可了。不冠以邢姓,你给我扣的这顶第三者的帽子,我怎么摘?”
俞火单手控着她,边右手掏出手机,开启相机:“你好歹也是动物医学专业的,割腕割在哪儿死的快都不清楚?我拜托你做戏也做全套!”言语间把她的刀口拍得清清楚楚,还有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一并拍了下来:“你不是喜欢造谣吗?还吃定了我会忍而不发是吗?今天我就给你掌掌眼,让你亲身体验一下怎么手撕第三者!论坛热帖是吧?我帮苏小姐成为伪自杀网红你看怎么样?”
苏子颜声嘶力竭的喊:“姓俞的你放开我!你这个野种!”
俞火的眼神瞬间变了,她一扬手,一记响亮的耳光又狠又利落甩到苏子颜脸上。她手劲本就大,出手时还用了力气,苏子颜顿时被打得偏过脸去。
“我是没有妈。”俞火原本是冷静的,却因为她的话有些失控,声音都不稳了:“但那两个字唯独不能从你嘴里说出来。”
苏子颜在她狠厉的目光下竟不敢还击,只是不管不顾地抓起桌上的东西砸过来:“你就是野种,我妈和我,这辈子都不会认你!张汉涛说的没错,你就是别有用心,你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你抢了阿唐哥,是为了报复!你这种女人,凭什么被阿唐哥喜欢?你不配!”
她别有用心?她明明对她们避之不及。可当爱上邢唐,就注定这一切,不可避免,退无可退。那个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那份她不想承认又牵挂于心的感情,终于在这一刻,因承受不了重压,碎得四分五裂。俞火胸口针刺一样的疼,她几乎都站不稳,却硬是把泪意憋了回去,那么硬气的说:“我也一样。”从七年前我知道和你,和你母亲的关系,我就有了选择。
苏子颜拔掉了针,冲过来抓住俞火肩膀:“为什么是你?从前是赫饶,现在是你!为什么你们都可以,唯独我不行?我以为他放弃赫饶,我以为他不要我,是因为姨妈,可他却又选择了你?我们明明……怎么就我不行?”她说着,愈发激动起来,疯了一样扯过针头,扎向俞火。
外面已经来了保安在撞门,郑雪眉更是心急地喊:“子颜开门!俞火你住手!”
俞火听着外面的声响,不避不闪地站在原地,只等那针头距离自己寸许时,稳准地扣住苏子颜手腕,把她甩到病床上。
苏子颜却在下一秒抓起针头。
等俞火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扑过去,已经来不及了。
门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打开。
“别让任何人进来!”郑雪眉边大声命令保安,边疾步冲进来,然后恰好看见,俞火握着针头扎进苏子颜腕间的伤口。
她霎时红了眼,情急之下一把拽起俞火,同时一巴掌挥过来:“你是想杀了她吗?她是你妹妹!”
毫无防备之下,俞火被拉扯得踉跄了两步才站稳。她看见苏子颜面孔上诡异的笑,再看到郑雪眉双眼迸发的怒意,脸上火辣辣的疼,远不及心尖万分之一的痛。
“俞大夫!”门口的谷雨急红了眼,和荆诚在外面和保安推搡拉扯。可他们哪里有俞火的手上功夫,在几个很壮的保安面前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
郑雪眉却没有丝毫悔意,她心疼而又小心翼翼地端着苏子颜的手腕,因那上面的新伤怒意飞溅:“你怎么能那么狠心?她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能放过她吗?你还是个大夫,你怎么配?”
“你们母女,没一个有资格跟我说‘配’这个字!”俞火手握成拳,眼神冷寒不带一丝情感,“我学医二十一年,哪怕不像外科大夫那样如履薄冰,也有寒窗之苦。她却联合一个记者教唆患方诬陷我,要毁了我的职业生涯!我想问你,我不配在哪里?”
“我在郑雪君的病房见到她,把她对邢唐那点心思看得清清楚楚,我故意说重话戳邢唐痛处,逼他远离我,就是不想与你们有任何瓜葛。我再问你,我有什么不配?”
俞火指着苏子颜:“不是她说爱谁,谁就必须爱她!如果邢唐爱的是她,今天我站在这,接受全院的议论和嘲讽是我活该。但事实是,邢唐从没爱过她苏子颜。他从前是爱赫饶,可现在他爱我俞火了。我请问你,我有哪里不配?”
俞火在这一刻质问:“还有郑女士,你有什么资格打电话给我,为她求情?你在拨打我手机的时候,有想过我是谁,你又是谁吗?”
“之前她是做的不对,我不求你谅解她,可你哪怕劝她几句。”郑雪眉强自压抑着翻涌的情绪,尽量不去想她的那句“我是谁,你又是谁”的质问,她面露痛苦地说:“可你刚刚是在做什么,要杀了她吗?”
“她才是不配我赔上自己杀她。”俞火上前一步捏住苏子颜手腕,不顾她的挣扎和叫骂,厉声道:“你不是也学过医吗,怎么不看看她的刀口?是不敢看吗?怕看过之后发现,她根本不想死!所谓的自杀,不过是一场要拆散我和邢唐的闹剧是吗?还有那一针,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进针角度,用你的医学思维去辨证一下,是我给她扎去的,还是她自己做给你看的!郑雪眉,看看你教出的好女儿!利用起你来,和造谣,和陷害我时的毫不手软,如出一辙。”
郑雪眉眼神骤变,她转脸盯着苏子颜。
苏子颜撕打俞火:“你胡说!你这个疯子!”
俞火看着怒火崩张的苏子颜,话锋犀利:“你不是说有你的命横在中间,我和邢唐没办法在一起吗?你敢用死来验证一下结果吗?你若敢,我给你答案。苏子颜,要试试吗?”
苏子颜手上占不到丝毫便宜,嘴上又无以辩驳,嚎啕大哭。
郑雪眉已承受不了更多,她无力地喝道:“俞火你够了!”
“是够了。”俞火转过身,明明门口的人近在咫尺,眼前却模糊一片:“永远都别说她是我妹妹,我和你们母女没有半点关系。刚刚那一巴掌,算我还你那一点骨血。从此刻起,我们两清了。”她眼睛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声音忽然哽咽:“我不像你,说爱就爱,说不爱就不爱了。我像我的父亲俞一归,轻易不爱,爱了就是一辈子。他能为爱终身不娶,我亦能为爱承受任何诋毁。”
听到俞一归的名字,郑雪眉的神色痛苦不堪,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俞火走出病房。
几个保安这才松开谷雨和荆诚。
谷雨看着她疲倦的神色,还有脸上那道被苍白的脸色衬得愈发明显的掌痕,心疼的眼泪都要掉下来。
俞火却伸手推了荆诚一下:“带她回去上班。”
荆诚看着她的脸,说:“俞大夫。”
俞火以命令的口吻说:“带她走。”
荆诚迟疑了半秒,拉着谷雨离开。
直到这一刻,俞火才看见站在不远处,脸色惨白如纸的赫饶。她应该是来看苏子颜,也可能是听说了什么匆匆赶来,听见了她最后的话。
对视的一瞬间,两双眼睛里都涌起潮湿的波光,像是了然,又或者是某种感同身受的疼。
俞火却什么都没说,朝反方向而去。
赫饶看着她挺直又倔强的背影,半晌,颤声唤:“俞火。”
俞火听见了,她咬着唇停步,几秒后终于转过身,笑着回应:“……姐。”语毕,眼泪滚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