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三章

渔火已归

文沐清雨

邢唐单膝触地跪下来,把她拉进怀里抱住,哑声:“委屈了。”

俞火哽咽:“你怎么才回来?”

邢唐眼睛酸得不行,不自觉收拢手臂把她搂得更紧,平复了几秒才问:“手机没电了?”听她闷闷地嗯了一声,他轻责:“不会先回家充电吗,知不知道我多担心?”

俞火仰头看他,带着几分委屈地说:“我想先等你。”

她这一刻的表情,呆萌憨厚,思维更和精明犀利的俞大夫人设相差甚远,邢唐的心在瞬间柔成水,手掌在她小脑袋上揉了两下,嗔道:“傻孩子。”

她也不反驳,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抱怨:“好饿好冷腿好麻。”

尽管是夏天,楼道里却是凉的,她还穿着短袖待了几个小时,怎么会不饿不冷不麻?邢唐心疼极了,一手托在她背上,一手伸到她腿弯处,双臂向上一勾把她抱起来,说:“回家。”

俞火下意识搂住他脖子,末了还不忘关心道:“这种抱法最需要腰腹用力了,你行不行啊?”

“我行不行的,不是俞大夫说了算吗?”邢唐亲她额头一下:“开门。”

她问:“密码多少啊?”

他答:“和你那边一样。”

“我生日啊?”俞火边输入密码边后悔:“早知道我自己先进去睡一觉了。”

上次她喝醉,邢唐送她回家时记住她那边的密码后,回来就把自己常用的密码改了。本想哪天她来认门时再告诉她,结果一忙竟给耽误了。此刻,他问:“因为是九月九号的生日,所以小名才叫小九?”

“是农历九月初九。”俞火纠正完又说:“但我还是更喜欢你叫我火火。小九像一条小狗,还是无家可归流浪的那种。”

都说儿的生日是娘的苦日。她或许真正在意的是,被唤小九时,会下意识想到那个女人吧?邢唐也不揭穿,只逗她说:“小猫小狗不是该叫‘大款’,‘豪宅’那种土豪名嘛。”把她放到客厅的沙发上,他才去门口换了拖鞋,又拿出一双特别少女心的粉色小拖鞋,走过来给她换上。

那么高大的一个人,蹲在那里给她换鞋的样子,温柔的像在发光。一瞬间俞火又是想哭又很骄傲。这个男人无论在外人面前多刚硬冷漠,对她都是体贴周全,像对待一个孩子。可她明明比一般的同龄人独立。为了扫走胸臆间的酸涩,她故意说:“新买的呀?还是早买好的,以备带女孩儿回家时用啊?”

邢唐起身挤过来,俞火来不及动,他人已经把她压在沙发上,既像回答她,又似自言自语地说:“你却到现在才来。”话落,低头吻住她。

俞火贪恋这一刻的亲密温存,她抱紧他,闭上眼睛回吻。似乎唯有他的拥抱和亲吻,才是真实的,温暖的,才能化解她心里的难过。

邢唐感应到她的情绪,他温柔深情地吻她,不带一丝情·欲。

许久之后,才离开她的唇,在她挨了打的一侧脸颊上亲了亲:“还疼不疼?”

俞火抻手摸了摸脸,“还能看出来吗?”她以轻松的口吻说:“那苏子颜惨了,我打她那一巴掌可比自己挨的这一下重多了。我手劲有多大,你是知道的。”

其实不刻意留意,很难看出来,却疼在他心里。邢唐抚了抚她鬓边的碎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安抚他。

俞火明白他在心疼自己,她低声说:“对不起,让你最后一个知道。”

“你没有对不起我。”邢唐把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坦诚地说:“尽管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秘密,可如果说出来会让你难过,不提也罢。你好好的在我身边,才最重要。”

俞火看着他的眼睛:“你有不高兴吗?”

“有。”他右手搂着她,左手与她十指紧扣,“因为我的火火受了委屈。”

她却满不在乎地说:“其实也不算委屈,谁让我先动手打了人家女儿呢,人家妈妈替女儿出气,理所当然。”

人家女儿,人家妈妈……是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这样看似无所谓,看似与自己完全无关的话。邢唐的心,抑制不住地跳痛了下。

她还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会在意吗?你那么讨厌郑雪君,我却是她妹妹的……”她说不出口:“我其实对她没感情,可人就是那么奇怪,当我知道和她的关系,就没办法只当她是陌生人了。”

俞火瘪瘪嘴,头枕在他肩膀上:“其实我去病房闹,也是想看看,她有多偏心苏子颜。你的态度那么明显,谁都知道是苏子颜无理取闹,我就想看看,她怎么护她?结果她不是偏心苏子颜更多一些,而是眼里完全没有我。”她先是笑,自嘲的那种,然后眼眶一热:“……我替我爸爸难过。”

邢唐用下颌蹭了蹭她额头:“伯父他……”

“他出夜诊,回来的路上遇上泥石流。那年,我十五岁。”俞火转身搂住他,下巴搭在他肩膀上,与他交颈相拥:“从我有记忆那天起,我就以为我妈妈死了。我爸爸和你一样,又高又帅,话也不多,医术还好,人缘好的不得了,更是有很多女人主动示好。可他从来不多看一眼。我奶奶劝他,他就拿我当挡箭牌,说怕后妈对我不好。”

那时候俞火才几岁,不太懂后妈是怎么回事,可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她也想要。无意间听到奶奶和爸爸的对话,她颠颠地跑过去表态:“我不怕后妈的,我可以和奶奶一起睡。”

俞一归这辈子,悬壶济世,救人无数,无愧于世人,亦对得起父母亲朋,唯独亏欠的人,就是俞火。他抱着小小的女儿说:“爸爸不给小九找后妈。爸爸除了是爸爸,也是小九的妈妈。”

“可别人家的爸爸妈妈是两个人啊,而且妈妈是女生。”见俞一归脸色不是太好,她马上改口说:“那……要是爸爸不喜欢后妈,小九也不要了。”说着还亲了爸爸一口,表示安慰和喜欢。

俞一归笑了,欣慰又苦涩的那种。

自那之后,奶奶也不再提起后妈的事了。

“我小时候超凶的。”俞火吸了吸鼻子,“大多单亲家庭的孩子都有被欺负的经历。我也不例外。但每次有人骂我是没有妈妈的野孩子,都会被我打的很惨。我有功夫嘛,虽然没成气候,可我知道打哪里疼,还看起来没伤啊,你说我鬼不鬼?”她回忆起小时候,笑眯眯的样子有点小得意,可爱极了,“我爸爸因为我和人打架,没少被找家长。”

俞一归却从来没有因此责骂过她一句,或是动手打过她一下。小的时候俞火还很得意,觉得反正爸爸不会修理她,她更是撒欢了。再加上有肖砺护着,像个小霸王似的,倒是没吃过亏。直到她渐渐大了,终于明白,俞一归的纵容是因为自认亏欠了女儿一个妈妈。

俞火不再轻易和人动手。但她更懂得保护自己了,她说:“我挨了欺负,我爸爸和我奶奶会心疼。我不想他们难过。”

邢唐用手掌在她后脑勺抚了几下,说:“我不能二十四小时守着你,万一我不在的时候被欺负了,打得过的,你就上,不用手下留情。我和伯父一样,不怕被请家长。打不过的,向我告状,我替你找回来。听见了吗?”

俞火用脸蹭他的,“万一我下手重了,把人家打坏了,可是要赔钱的。这年头,碰瓷儿是专业。”

邢唐笑,“你家邢总最不差的就是钱,你不知道?”

俞火也笑,撒娇似地在他怀里扭了两下,“我爸爸去世后,奶奶告诉我,我妈其实还活着。她拿出一张已经泛黄的二寸合影,照片上的爸爸笑的特别温柔特别暖,那个女人却……似乎不太开心。”

奶奶当时眼泛泪光,她说:“你爸是不想留在G市的,咱们老家落后,穷,很多人看不起病。他和你爷爷一样,只想毕业后回到家乡治病救人。可为了那个女人,你爸跪在你爷爷面前说,他会很努力很努力地成为一名好大夫,救更多的人。”

俞爷爷并不苛求儿子一定要回家乡。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他希望儿子走出去。否则何必寒窗苦读十余年,考什么医学院呢。把他的医术传承下去,不就可以了?

俞爷爷把自己行医多年记录下来的医案都交给了俞一归,对他说:“无论医术多高,都会有我们救不回的命。但身为医者,我们救人的心,永远都要坚定。哪怕有一丝希望,决不能放弃。”

俞一归带着父亲的嘱托接受了G市军总医院的高薪聘请,成为近二十年来,最年轻,但成就最高的中医大夫。这就是俞火为什么明明可以也有机会去军总医院,却偏偏选择了中西医给合医院的原因。她怕去了那里,会更想念俞一归。她明白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的道理。她要好好的,让俞一归,让奶奶,安息。

本以为这样如了郑雪眉的愿,他们就可以像别的恋人一样,幸福地在一起了。却依然不行。

奶奶对俞火说:“我能理解年轻人先忙事业,不愿意太早结婚的想法。可她怀孕以后还是不愿意登记,我就有感觉。但她说,女人结了婚,还有了孩子,尤其是孩子还小,会影响工作,升迁……她的事业心很重,你爸是知道的。所以,他答应了她。在你爸看来,一个女人愿意为一个男人生孩子,就表示,爱的坚定。他没有任何怀疑。所以,直到你出生,他们也没结婚。”

俞火即将满周岁的时候,俞一归辞掉了别人羡慕的工作,带着俞火,回到那个偏远的,落后的小县城里,开了一家诊所。对于郑雪眉,他只对父母说:“我们分开了。”

而他小心藏起的那张合影还是被母亲发现了。奶奶对俞火说:“她明明答应了你爸爸的求婚,他们连登记用的照片都拍好了……”

俞火没让奶奶再说下去,她不愿意让一位母亲回忆一个女人对儿子的背叛。俞火抱住年迈的奶奶,说:“我没有妈妈。”

时隔多年,俞火对邢唐说:“我知道奶奶是怕哪一天她也走了,我变成孤儿。她或许以为,我和那个女人会有相认的一天。可就凭她那么多年,从来没回去看过我爸,看过我,我没想过认她。但从那个时候起,我又学了好多技能。像是舞蹈,画画,钢琴……”她说着轻轻笑了,还自黑道:“你肯定想不到,我这么一双巧手,点穴准到没对手,在琴键上居然蠢得像猪蹄儿。”

邢唐笑不出来。

俞火也伪装不下去了,她连续深呼吸了几次,才能继续:“和从小学医习武的初衷不同,我学那些只是为了,万一有一天遇见她,不至于输给她另一个女儿一根手指头。直到有一天,我们班有个长的确实不漂亮的女同学被男生起哄嘲笑丑,她妈妈冲到学校把那些男生骂了,我看到她妈妈安慰她说,我的女儿是全天下最可爱,最漂亮的孩子时,我恍然大悟。不是你有多优秀,妈妈就有多爱你。而是,因为你是妈妈的女儿,妈妈才甘愿倾其所有去爱你,去保护你……”她忽然说不下去了,静静地窝在邢唐怀里。

感觉到颈间的湿濡,邢唐胸口涨得难受,他说:“火火,你有我。”

心中那丝酸涩终于泛滥,俞火哭出声来,“邢唐,我只有你了。”

邢唐抱她更紧,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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