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弱点……
叶籽心抿了下唇角,又慢慢地抬起视线,在这间压抑又诡异……甚至有点恐怖的暗房里环视了一圈——
“陈先生……”叶籽心再一次转过脸,她轻声说,“你知道吗?房间是能传递出主人的情绪的……我仿佛能看到这间房子的主人将门关上,一个人坐在这里的样子……”
陈楚砚笑了一笑,将叶籽心抱紧了一些:“那个人就是我。”
“…………”叶籽心顿了顿,又看了看到处挂满的照片,她闭了闭眼睛:“陈先生……你究竟……为什么要弄一个这样的房间啊?我觉得只会让人更加压抑暴躁——”
陈楚砚但笑不语。
叶籽心微微扭过脸,又看向陈楚砚——
“陈先生,这里的房子这么大这么好,从这里可以看出来,是你以前常住的房子,你平时怎么从来没带我来过呢?”
叶籽心看到陈楚砚抬起眼,又阴沉又阴冷的目光刺向前方的照片:“这里给我带来的回忆太糟糕了……我曾经在这里陪我母亲戒丨毒,两个人闷在这里足足四个月的时间,从那个时候我开始认为自己有一个‘冒险’的爱好是很好的,至少我在想做什么事不想被外人知晓的时候,只要一句‘去冒险了’,就没有人会产生疑问——当然,我这样的小伎俩是没办法骗的过陈梵夜和戴美茹的。”
“…………”
叶籽心惊呆了。
怪不得暗房可以诡异成这个样子——
竟然是陈楚砚给陈夫人戒丨毒的房子……
也怪不得……陈楚砚不愿意带她过来,这样一个充满了黑色回忆的房子,还是少踏足为妙。
“所以……我母亲也是从这里逃跑了,并开了一辆被陈梵夜和戴美茹他们动过手脚的车子,那辆车子的刹车装置,我开着车在后面追赶她,她开了一段时间都没有任何问题,刹车突然间出了状况,当时我就猜到是对方将刹车内线磨到命悬一线,车子启动后,刹车一合一开,如此反复几十次,濒死的内线彻底奔溃的那一瞬间——”
在陈楚砚停顿的时候,叶籽心用极轻极柔的声音说:“人们就毫无征兆地从天堂跌落地狱——”
陈楚砚冷冷地笑了一笑:“差不多就是这样,反正她倒在血泊里了……”
叶籽心在陈楚砚的怀中微微转过身,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肢,轻轻地抱住了他,她的声音好像在他的心上洒下细细的砂糖,又痒又甜:“陈先生,过去虽然不能轻易遗忘,但那毕竟是过去的了,你现在有我了……你不再是一个人……”
叶籽心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慢慢地变成无声——
陈楚砚的唇角微微有些起伏。
叶籽心不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了。
就像他带她去“冒险”的那一次,她是哭着对他说“你有我了”……
是的……
正如叶籽心所说——
她只有他。
他有她了。
他们两个虽然来自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在相遇之前的经历也是天差地别——
他是众星捧月的“陈大公子”,而她是被拐卖被虐待的卑微少女。
但他们有着共同的特点——
在遇到彼此之前的人生没有一刻是开心的。
她活的痛苦,他活的焦灼。
她活的卑微,他活的麻木。
就像叶籽心无数次说过的那样——他救了她,将她从地狱拉了出来,是她唯一拥有的人。
他又何尝不是呢?
在叶籽心来到他的生命之前,他的人生充满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充斥着阴谋论、白眼狼……小三、上位、怀孕、毒丨品、车祸、恩将仇报——这个世界上各种各样的阴暗面。
他再厉害、再强势、都觉得自己是利益漩涡中的一枚棋子。
在他身处的圈子里的那些人的心目中,这个世界上大概除了“地位”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与“利益”抗衡,而“地位”的捍卫与提升也是为了获取更多的利益——
他每天都要面对一堆恶臭的人,然后自己再慢慢地成为恶臭群体中的一员,最严重的时候,他就每天坐在这间“暗房”里,一边洗着各种各样的照片,一边看着指尖的香烟慢慢地发散入空气之中,和空气中原本鱼龙混杂的微粒、粉尘、病毒、细菌搅合在一起群魔乱舞——变化、纠缠、扭动,呈现出各种各样诡异的形状——最后幻化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姿态,它们正大光明地对他疯狂地狞笑、怨恨地注视——
耳边弥漫着陈夫人的惨叫声……
好像他洗的不是照片,而是在拍摄品味恶俗的恐怖片一样。
好几次他将烟头按灭在墙壁上,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微微烧糊的圆形黑点。
然后,他比之前更需要刺激,更需要进行“极限冒险运动”——
到了美国之后,沦落到社会的最底层,身无分文的他,并没有任何的开心,只是觉得自己比之前活的轻松了一些,虽然周围依然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社会阴暗面,看着那些黑人打架斗殴,看着枪丨支子弹,周围毒丨品的气味没有消失,甚至没有好转,至少他不用再面对一个被陷害吸丨食丨海丨洛丨因成瘾的发疯中的母亲——
她安静了。
不知道是不是永远的安静,但至少,她暂时安静了。
虽然他一点不想要这种“安静“。
他东山再起之后,回到了京城,他再一次陷入了各方势力的拉锯战——
挡在他前面最艰难的阻碍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由于他的性格脾气、处事风格,就像他自己和叶籽心说过的话,商场和其他领域有仇的人没有八百也有一千。
但他知道这样的“仇恨”也只是局限于那个领域,懂得适可而止,他甚至享受这样和很多人“剑拔弩张”的状态……
唯一不懂得适可而止的便只有陈梵夜。
可即便是这样,他依然对这个世界冷漠——
除了“冒险”,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的情绪有过大的波动了,到最后甚至连“极限冒险运动”都不过尔尔。
直到他在一场冒险之中遇到了叶籽心。
并用四十万救下了她。
他知道,当时同行的那些人一定是以为他疯掉了——拿四十万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确实不是他的一贯风格。
她是他的一场“极限冒险运动”。
同时,也是他的一场“爱的救赎”。
陈楚砚刚将叶籽心带回京城的时候,他明知道她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一个“陌生人”,她几乎可以说是生活不能自理的类型,但他都没办法留下来陪她——他冷漠处事、独来独往惯了,完全接受不了家里突然冒出来一个陌生人。
所以他给她安排于大厨、小黄姐妹花,给她买衣服、鞋子、手机,知道她不会用银行卡和支票,特意准备了一抽屉的现金钞票。
然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习惯了家里有一个她,习惯了看着她做饭、吃饭、学习、睡觉……甚至坐在那里发呆。
习惯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温暖。
习惯了她偶尔掉落在地板上的黑色长发,习惯了她偶尔放在茶几桌上的书本,习惯了她轻柔地叫他,习惯了她甜甜的笑容。
再后来,他的情绪慢慢地为了她而波动,甚至到最后为了她失控、发疯——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他喜欢上了她。
他以为的那些“习惯”,其实并不是“习惯”,而是一种名为“爱情”的东西。
可是他喜欢了她,她的感情呢?
他们两个人经过无数次的拉扯、试探,让陈楚砚明白了——叶籽心不是不喜欢她,而是她不敢迈出那一步。
叶籽心不是一个没有勇气的人。
如果没有勇气,她就不会站在这里,她只会一辈子呆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一个敢于从魔鬼居住的村庄里朝着阳光的方向奔跑,奋力求生的女孩,身体里一定是充满了勇气的。
那么是什么造就了现在的情况?
不外乎是她在乎了。
她在乎他,胜过了自己的情感——
她明明喜欢他,但和“未来失去他”“未来被他抛弃”相比,她自己的喜欢显然不值一提。
她在抑制自己的情感。
只要能“一辈子在一起”,她愿意退而求其次地做他的家人、妹妹、做他的所有东西——
就是不做“他的女人”。
陈楚砚意识到了,如果他再不出手,叶籽心能和她做一辈子的拉锯战!
***
暗室——
陈楚砚并没有给叶籽心讲太多关于他内心曾经的阴暗。
他抱着她离开了那个压抑又诡异的“暗房”。
那个“暗房”和叶籽心说的差不多,呆久了,就算是正常人也会感到抑郁,感到焦躁——
更不要说那些挂得到处都是的照片。
给人的震撼效果不亚于一个凶案现场了。
陈楚砚和叶籽心离开“暗房”之后,宫妍和杜光策他们就来了。
正好叶籽心端着几块奶油蛋糕从厨房里出来——是小黄姐妹花之前烤好的——她一看到宫妍和杜光策就露出灿烂的笑容,热情的招呼:“宫妍姐姐和光策哥哥来了啊,快来这边坐,尝尝小黄姐妹新做的蛋糕。”
宫妍笑了笑:“不错啊,这就有女主人的风范了?”
叶籽心微微皱了皱眉,笑道:“宫妍姐姐取笑我?”
说着叶籽心在餐桌上放下了蛋糕盘,拉开了三把椅子:“陈先生在楼上打电话呢,马上就下来。”
宫妍走上前去,按住一盒子新搭在椅背上的手,“小叶子,”她笑着说,“干什么啊?我说你胖你还喘上了?真端起女主人的范儿啦?我们又不是外人,干嘛那么见外呢?”
“我没见外,哥哥姐姐你们坐啊,尝尝蛋糕——”
宫妍他们已经在外面结束了一场饭局,但为了不驳叶籽心的好意,也细嚼慢咽地吃了一些——
“小叶子,你最近是不是特忙啊?”
叶籽心知道宫妍指的是lee时尚秀相关的事宜,她也在餐桌边坐了下来:“嗯,还挺忙的……vepe快比我着急了,他特别想让我珍惜这一次的机会,我自己也一样,就每天跟着老师学习,他本人偶尔也会亲自上阵。”
“vepe亲自上阵……那他对你也是真爱了……”宫妍又吃了一小口蛋糕,“他那个人脾气挺怪的,我一个朋友之前找他做造型……要是别的造型师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肯定死命巴结说好听的,他们两个呢……反正最后闹个不欢而散。”
叶籽心眨了眨眼:“所以我更要努力了,不能愧对vepe的栽培和厚爱——”
“哦?是哦?”宫妍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她用胳膊肘捅了捅杜光策,“你发现没?小叶子只对楚砚双标啊,她对其他人都非常念着对方的好,甚至想十倍的还,就唯独对楚砚——难道是……传说中的‘被宠爱的有恃无恐’吗?”
“…………”杜光策瞥了宫妍一眼,接不上话——他当然知道陈楚砚喜欢叶籽心,而且是“爱情”的那个喜欢,但他依然看不懂宫妍的情感——
前几天她明明在和他们聚会喝酒的时候,大哭了一场,满嘴叫着“楚砚”,可现在到了叶籽心面前,又自然地称呼她为“女主人”,说什么“被宠爱的有恃无恐”——这个人到底是喜欢陈楚砚还是不喜欢啊?
他实在是搞不懂女人的情感了!
这个时候陈楚砚下楼来,看到宫妍和杜光策挑了挑眉梢,“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啊?”
“没多久。”宫妍回答,“小叶子请我们吃蛋糕呢。”
叶籽心也转脸望向陈楚砚——
他走了过来,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叶籽心的身边。
宫妍的神色一暗,但转瞬间举起手机示意陈楚砚,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郑肴屿明天回国,你知道吗?”
陈楚砚“嗯”了一声,拿起小勺,自然地从叶籽心正在吃的蛋糕上挖了一小块:“他回来不是必然的么,还有不到四个月了,再等就太晚了——郑家可没有十足的把握干掉魏家。”
“…………”宫妍直直地看着陈楚砚和叶籽心,抿了抿唇,弯起食指,用关节处轻轻揉按太阳穴,“那我们呢?我们的决定呢?”
陈楚砚突然笑了起来,“现在就下决定你不觉得为时过早吗?”
叶籽心咬了一口蛋糕,心道一个太晚一个过早,还真是双重标准。
“目前为止我们宫家肯定还是站郑的,但最终得看我爸爸的选择。”宫妍继续按着太阳穴,“更何况现在也不是单单的看魏、郑两家,万一最后时刻别的家族上位了呢?”
杜光策怔了几秒,不以为然地轻声说:“这种情况不能够吧……”
“商会的局势永远在千变万化,不到最后什么也说不准——”宫妍对杜光策说,“你们杜家进入这个圈子时间不长,可能还摸不清楚这里水到底有多深。每到这个时候,‘有心人’总要弄出一些似真似假的是是非非,房地产这一块盖着红顶子,油水最多却也最危险,你擦亮眼睛,机灵点,近期实在不行就别有大动作了,甭给杜伯伯徒增烦恼。”
杜光策正埋头吃蛋糕,听到宫妍语重心长的嘱咐,停下勺子就笑了起来,“你呀,真是一辈子的操心命,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宫妍略带无奈地瞪了杜光策一眼:“你不是我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了么?楚砚没什么朋友,也就我们几个,换了别人我吃饱了撑的说这些。”
陈楚砚轻描淡写地说:“她不会害你。”
“我又没说她害我啊……”杜光策很是冤枉,“我公司最近就开几个楼盘,总值不到三个亿,想出事都出不了,你们这些人就是太敏感了。”
“真不是我们敏感……”宫妍想了想,道:“对于郑家来说,现在的局势比五年前看起来还要好上一些。”
“何止是好上一些。”陈楚砚转了下面前的水杯,“郑的根基埋得太深,魏照比郑还是稍稍浅了那么一点——”
他瞄了瞄叶籽心,“算了,我们不要再说这些了,心心听不懂,换一个话题吧。”
叶籽心立刻抬起脸,摆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你们说正经事啊,不用管我……”
宫妍看了看叶籽心,突然皱起眉:“哦对了,楚砚,你和陈梵夜之间……不对,应该是问莫家究竟是什么意思啊?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把融资交给你?难道你和陈梵夜之间还需要考量吗?或者,有什么其他的比你更适合的人选?”
“怎么可能!”杜光策惊道,“比楚砚更适合的,硬要说也就一个陈梵夜,可是他……也和楚砚差太远了,就算他的背后有陈家的支持……那也……”
叶籽心看了看陈楚砚,又看了看宫妍和杜光策,又慢慢地垂下脸。
“莫家的人真的奇怪……他们到底还在考虑什么?”宫妍不爽极了,“上一次,莫家举办慈善会,以莫家大小姐的名义搞的,说今年是大小姐二十周岁什么的,本来我是没有资格去的,他们只邀请了我父亲,我是硬跟着偷偷进去的……”
杜光策不屑地“切——”了一声,“莫家夫妇对他们家的大小姐可真是……宫妍,你这个宫家大小姐和人家比,地位待遇可差了太多了吧!”
宫妍瞪了杜光策一眼:“我当然知道待遇差太多,我们宫家怎么能和莫家比——”她又说回之前的话题,“我偷偷跟着进去,我什么场面没见过?那个场面真的没见过……”
“我当时就觉得莫家夫妇搞笑,还搞什么慈善会?直接把那个会场拍卖了,就够他们做一辈子慈善了……”
“怎么?”杜光策问了一下,又突然看向陈楚砚,语气八卦,“我听说莫家夫妇其实平时蛮低调的,不太炫富,就是遇到他们女儿的事……简直了……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家的莫大小姐是最宠爱的小公主……那个大名鼎鼎的生日宴会,我虽然没被邀请过,但早有耳闻……听说多少岁就开多少天,今年是不是要开个二十天?”
在宫妍和杜光策开始聊莫家大小姐之后,陈楚砚便不再参与话题,而是慢慢地和叶籽心分食同一块蛋糕。
“不过,我觉得有点奇怪——”宫妍不解地挠了挠耳畔的发丝,“上次那个慈善会虽然办的很隆重,也砸下去不知道多少钱,可至始至终只有莫家夫妇在现场,既然是以莫家大小姐的名义举办的慈善会,她本人为什么不出现啊?”
杜光策愣了愣,又问陈楚砚:“楚砚,莫大小姐长得漂亮吗?”
陈楚砚面无表情地撩起眼皮,瞄了杜光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宫妍想了想,问道:“你们谁见过莫家大小姐啊?在京城这小地方就不要想了,你们谁在国外见到过她吗?按理来说,她家那个地位和财富,她不应该是能低调住的人吧……”
她和杜光策面面相觑——很显然,他们都没见过莫家大小姐。
在场的四个人里,唯有受邀参加过三四次莫家大小姐生日宴会的陈楚砚有机会见到——
“别想了——”陈楚砚用小勺子挖了一小块蛋糕,喂给叶籽心之后,见她咽了下去,他才面无表情地回答,“别说你们了,连我都没见过莫家大小姐的‘庐山真面目’,据我所知,其他人应该也没见过,莫家夫妇把他们的宝贝女儿保护的非常好就是了,大概觉得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配见她的真容吧……”
陈楚砚又要喂叶籽心吃蛋糕,叶籽心瞄了瞄对面的宫妍和杜光策,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起身走到一边去倒水。
叶籽心刚拿起水杯和水壶,还没开始倒,身后宫妍的声音传来:“——楚砚,我可听我爸说,莫家夫妇其实是看中你的,至今不把融资案交给你,是想等你松口,把莫大小姐许配给你呢?”
“啪——”
突然之间传来一声水杯碎裂的声音。
叶籽心立刻蹲下身,飞快地捡起地面上的水杯碎片。
“别用手去捡——”陈楚砚站起身,走到叶籽心的身后,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叶籽心别过脸,不停地眨眼,不去看他。
见到这样的叶籽心,陈楚砚似笑非笑地摸了摸她的脸蛋,“怎么了?好端端的,连水杯都拿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