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生我的气吗?”钟晏不可思议地问。
艾德里安伸手捏钟晏的脸颊,“我跟你说实话,其实我一直没跟你提过这件事是因为,一想到我们的姻缘是由‘蝶’安排的,我就浑身不自在。现在发现不是,我舒服多了。”
钟晏突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靠过去重新缩进艾德里安怀里,不好意思地偷偷抹掉脸上残留的泪水。
“我一开始不知道你喜欢我,也没想过真的能结婚。自从我们意外结婚了,我一直都在想,哪天你要是问起来怎么办,我不想骗你,肯定会说实话,但你一定会生气的。我本来想着,如果你一辈子都不和我聊这个话题就好了,那我就一辈子都不说。”
艾德里安听到这里,神情倏然一动,忽然想到他也不准备告诉钟晏自己来到首都星的原本计划,钟晏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继续道:“可是今天,我们授权技术部开启了‘蝶’的数据库,法勒下午联系我,他提议我们对外公布所有列席议员在第九层的会谈记录,以此打击其余竞争对手,确保总统的位置只在我和他两个人之间产生,我拒绝了。激进党那几个人的记录确实触目惊心,但是我和法勒也不是完全干净,我和他都分别有一条记录,这两条记录还都与你有关,还是不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等等……你们分别有一条记录,都和我有关?”艾德里安莫名地说,“你是去安排和我的婚事的,法勒叔叔的记录是什么?”
钟晏也惊讶道:“你居然不知道吗?十几年前,他违规替你消除一条学校的处分记录。我看了一眼……反正要是真的公布,全世界都会知道你在十几岁的时候和两个学长干架,事后还仗着有个列席议员叔叔逃脱处分的事了。”
猝不及防被唤起少年时代记忆的艾德里安:“……”
当年那件事居然是有处分的!他完全不知道啊!
钟晏道:“其实小孩子打架倒不是很严重,主要是有处分记录的学生,是肯定不会被‘蝶’分进最高学府的,就怕有人发散到这个上面,质疑你当年的入学资格。”
“那还好他替我消了。”艾德里安后怕地说,“要是不进最高学府就遇不到你了。”
钟晏嗔怪地看他一眼道:“说正事呢。”
艾德里安认真地说:“我说的也是正事。好吧好吧,说回正题,既然都决定不公布了,你今天怎么忽然又决定告诉我了?”
“总有一天你会提到这件事的,而且,我今天碰巧遇见了那个,嗯,那个人,我想着……”
“谁?”艾德里安下意识问了一句,然后忽然明白过来钟晏在说什么人,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你遇到了?在议院?是你认识的人?你的同事吗?叫什么名字?你们平时关系怎么样?”
钟晏看他一脸被冒犯到的神情,哭笑不得地说:“不是我认识的人,我连脸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应该是你认识的人才对。”
他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艾德里安咬牙切齿地说:“那是我外公的弟弟那一支的嫡长孙,是我的表哥。我明天要去一趟亚特家……”
“别啊!”钟晏连忙拉住他的衣服,“现在知道具体是谁的就我们两个,你去找你外公兴师问罪不是反而闹大了吗?再说也没罪可问啊,你想想是不是,这都过去了,我们都结婚了。不管是谁,我不是都把他换成你了嘛,不要生气啦……”
他好一顿安抚,才终于说服了艾德里安打消明天杀进亚特家的念头,只是这天直到两人相拥睡下的时候,艾德里安还在不服气地嘀咕着咒骂人工智,抱住钟晏的力道也比平时要紧上几分,好像生怕他跟别人跑了似的。
多年之后,有一次艾德里安和钟晏相携在首都星逛街,巧遇佛德·亚特一行人,狭路相逢,避无可避,佛德朝艾德里安问好致意,钟晏看到了佛德的银色眼睛,问艾德里安:“你亲戚?”
艾德里安不爽地看了一眼佛德,回答钟晏道:“我一个表哥。”
据说事后佛德向友人抱怨,艾德里安当真是不念旧情,三四岁的时候还天天跟在他后面叫哥哥,现在就只成了“一个表哥”了。
弹劾令通过的第三天,技术部向临时代理主持社会过渡工作的几个议员报告了几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什么叫做权限无法取消?”法勒紧锁眉头问。
钟晏紧跟着问:“详细一点,‘蝶’的哪些权限无法取消?”
技术人员擦了擦额上的汗道:“有相当一部分和军方有关的权限我们都无法关闭,包括……所有反物质武器、生化武器和核武器的发射权。”
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几秒之后,一个议员问:“不能直接永久关闭‘蝶’吗?如果能确保它永远不再醒来,那它有多少权限都无所谓了。”
那技术人员摇头道:“永久关停人工智能本身确实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可是我们正是因为没有‘蝶’的永久关停权,才退而求其次,逐个去关闭它的权限。根据我们调阅的研究所里百年前的资料档案,‘蝶’的永久关停权限只授权给了一个人,那就是‘茧’。”
与会的几人都面露惊诧,一个议员忍不住道:“那不算是‘人’吧。”
法勒问:“只有‘茧’能彻底关闭‘蝶’?可是‘茧’不是早在上个世纪就废弃了吗?”
“根据档案记载,是这样的。但是当年具体是怎么处理的,还能不能重新唤醒,都不知道。这一次我们查了才发现,‘茧’的相关档案太少了,研究所里主要是‘蝶’的资料,而且还是它被造出来之前的资料。”
“如果直接暴力破坏主服务器呢?物理意义上的破坏。”钟晏问。
技术员道:“可行,但是这就带来新的问题,我们首先要知道‘蝶’的脑子的物理位置。”
几个议员都是一愣,那技术人员一拍脑袋说:“不好意思,业内术语。我们管超级人工智能的主服务器叫人工智能的‘脑’。只要不宣布脑死亡,就是还活着——我不太懂医学,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法勒问:“‘蝶’的脑不在上面吗?”他说着用手往上一指,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最高议院大楼的第九层。
“我们刚接手的时候也以为是在的,可是昨天彻底排查过一遍,第九层的充其量只能算是……怎么给你们形容呢,硬要比喻的话,呃,大概是四肢吧,还可以再加半个心脏,全砍掉也算重创了。”
众人都一阵恶寒,一个议员说:“你不用非要比喻成人体吧。”
“我说专业用语你们也听不懂啊。”那技术人员年纪不大,无奈道,“‘蝶’都完工快一百年了,完工以后就再也没有过相关记录,它的现状全部只能靠我们现在去排查,没有原始资料,真的太困难了。”
“我怀疑资料极度缺乏,是不是被‘蝶’自己销毁了?”法勒推测道,“它早就在防备着这一天了。”
钟晏道:“当务之急是,我们还有多久?‘蝶’的休眠状态还能维持多久?”
“七天。”技术员回答他道,“七天一过,‘蝶’的应急保护程序会启动,它会从休眠中苏醒。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所有人都愁眉不展。是否要等待“蝶”醒来,与它再做交涉?人类已经决心废掉它,这个谈判的氛围不会很友好,尤其是当谈判一方手上握着威力加起来足够毁灭联邦几百次的重型武器发射权,这场谈判根本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因为人类手上根本没有对等的筹码,注定将一败涂地。
那么在人工智能再次醒来之前,他们能做些什么呢?毁掉最高议院的第九层看来是治标不治本,而且如果他们不能阻止“蝶”的苏醒,破坏第九层是否会进一步激怒“蝶”?
“蝶”的脑,它的主机不在第九层,还能在哪里?百年前废弃的“茧”又去了哪里?
没有人能回答这些问题,也没有人能做出决定。能够代替全人类做出决定的那个人,固然需要肩负责任,但在那之前,他有这个拍板的权力。
“我认为,选出一个临时总统已经迫在眉睫。”法勒沉声道,“我们迫切地需要一个能够做出决断的人,这两天什么事都像今天一样,非要我们几个人开个碰头会,很多时候还互相掣肘……效率实在太慢了。我们等不起了。”
钟晏抬起头与他对视一眼,看不出情绪地说:“卡曼议员说得有理,我也是这么想的。”
其他几人都没有吭声,那个技术人员从法勒看到钟晏,又从钟晏看到法勒,似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这会议室里微妙的暗流涌动,尴尬地说:“我该汇报的都汇报完了,那各位议员先生,我就……先走了?”
他话音刚落,法勒就开口了,但他却不是在对技术员说话:“钟晏议员,我能跟你单独出去聊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