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忘了,你动不了了,”裴真浅笑,“那更方便了。”
仿佛一个焦雷劈在头顶,百里决明下意识绷紧双腿。旖旎的热浪退却,他霎时间清醒过来。
“裴真,你惹不起我。”他目露凶光,“老子的忍耐有限度,要么你现在把我封印,要么你就在这天都山上乖乖等你的死期。”
裴真的动作终于停滞。老虎胡须摸久了,让他有些忘乎所以。师尊性子最烈,若遭欺辱,恐怕这辈子都别想同他和好,更别提与他欢好。好事总是多费磋磨,裴真颇为头疼地“嘶”了一声,脸上浮上失望的神色。也罢,不急于这一时,反正笨蛋师尊逃不出他的掌心。裴真亲了亲百里决明的眉心,从他身上下来,侧身躺在他的臂弯里。
“心怀不轨的小子,”百里决明冷笑,“知道利害了?麻利地把我的穴位解开。”
裴真笑道:“倘若爱慕前辈是心怀不轨,那我便认了。”
这个臭小子,净日勾引他!百里决明一面气恼,一面又羞臊。脸烫得像烤红薯,不自在地偏过头,把脸侧向旁边。幸好裴真睡在他臂弯里,要不然定教这个混蛋看见他脸红!他不断默念着提醒自己,裴真只是个恋尸的疯子,不是真的喜欢他。若换别的尸体,裴真兴许也这样。奶奶的,这是什么见鬼的嗜好?百里决明咬牙切齿,满脸忿怒。
“滚开,离我远点!”百里决明试图强行运转功法,然而身体里的灵力像是偃旗息鼓了似的,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裴真不搭理他,依然贴着他,手还圈住了他的腰。
“气死我了!”百里决明脑门子疼。
光裸的手臂贴着他的腰腹,细腻温热的触感让他忍不住一阵颤栗。该死!该死!心里好像有一只野兽乱窜乱拱,无名火烧遍全身,他无比焦躁。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摆脱这个妖精?
百里决明咬着牙忍耐,“你还不去洗澡?”
“累了,”裴真已经闭上了眼,声音也低低的,“歇会儿再去。”
他抬手一挥,屋子里的灯火尽数熄灭,黑暗登时沉了下来。百里决明绝望了,死鱼一样挺着。眼前一片漆黑,万籁俱寂,耳朵也听不见声音,浑身的感觉只剩下怀里的温热。他觉得他好像抱着一朵美丽的白昙,世界无限广大,而这惊世的花儿只为他盛放。他的心渐渐静了,不再焦躁,也不再忿怒。
裴真在他的怀里蹭了蹭脸颊,低低地说:“前辈,我好喜欢你。”
“……”
百里决明不自在地偏过头。
喜欢个屁,哼。
二更天的时候,裴真被百里决明的梦话吵醒了。夜很深,外面的灯火都熄灭了,隔着窗纱看外头,黑沉沉一片,世界好像被墨水涂抹了。四周很静,没有丁点儿声音,只有百里决明闭着眼,一直在念着:“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
什么“他”?裴真皱起眉头,师尊好像做了噩梦,睡得很不安稳。裴真支起身子,轻轻捏了捏他的穴位,解了他的定身针。
“前辈、前辈。”
百里决明安静了,翻了个身,不再说梦话。
裴真有些口渴,摸着黑去案边倒水喝。一切都寂静,空气好像停止了流动,他听见自己清浅的呼吸。他和百里决明之间隔了几步,夜里黑,只能瞧见一大团阴影躺在那儿。
往日在抱尘山,师尊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睡觉。他向来睡得香,鲜少做噩梦,要在他耳畔敲锣才能把他叫醒,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说起梦话来了。裴真喝完水,将杯子放回小案。身前是黄铜镜,不经意间看,镜子里的百里决明坐起来了。裴真看不清他的脸,大致判断他面朝着自己,好像在望着自己的背影。
裴真笑道:“我吵醒你了么?看我做什么?”
他一动也不动,像一尊黑沉沉的雕像。
梦游么?裴真略略皱了眉,试探着喊了声:“前辈?”
百里决明还是没反应,裴真确定他是梦游了,心里琢磨着等他醒了给他把把脉。好好的,怎么会梦游呢?裴真沉思着,再次抬头看镜里的时候,百里决明却已经站起来了。这时他悚然一惊,铜镜里百里决明的影子十分诡异,手脚都超乎寻常地长,整个人瘦得麻秆似的,有种畸异的恐怖感。
瘦影静静站在那里,似乎在直勾勾地盯着裴真。
人影的身后,更远处,忽然响起吱吱嘎嘎的声音,是有人在翻身,还嘟囔着说了句梦话。裴真的额头渗出冷汗,夜里太黑,他错误估计了和师尊之间的距离。师尊还在凉席上躺着,这个瘦影是谁!?
他迅速回身,指尖拨动风流,桌案上的银针簌簌抖动。然而转过身的一瞬间,那奇长的瘦影已经不见了。深夜静谧,周围是烛台桌椅的森森暗影,黑影无影无踪,好像他只是眼花了。但是他颤悚的鬼影们在提醒着他,鬼魂并没有离开。
去哪里了?他捻起银针,警觉地环顾四方。视线再次挪到铜镜,登时动作一滞。
那瘦影和他背贴着背,站在一起。
鬼怪有瞬移的本事,在十八狱,师尊与谢岑关对决时他就已经领略真正的恶煞有何等本领。凡人根本难以超越他们的速度,仙门清除鬼域,向来依靠队伍协作。这只鬼怪毋庸置疑是个恶煞,她穿着一袭红裙,头发完全蒙住了她的脸,不是因为夜晚太黑他看不清脸,而是因为这个恶鬼脸前全是头发。
红衣,不祥。
以发覆面,不祥。
阴沉的鬼怪,周身处处透露着绝望的死气。
他终于明白了师尊为何做噩梦,为何如此不安。师尊口中的“他来了”是“她来了”,是这只红衣的女鬼,师尊在梦里预感了她的降临。
“你是来找我师尊的么?”裴真问,银针瞬时发射,银光没入深沉的黑影。针光消逝,没有扎入皮肉的钝感,意料之中落空了,没有关系,裴真垂眸,右手的银针已经同时向百里决明那边发出。刺向鬼怪的银针只是虚晃一招,他真正的目的是唤醒师尊,解开他的术法封印。
但是,第二根银针也滞住了,风流硬生生被打断。银针悬停在空中,蜂子一样嗡嗡颤动,好像被空气黏住了。裴真眯起眼,这时他才发现,空气中有许许多多黑色的发丝。千万发丝结成一张肉眼难以看清的大网,银针被发网缠住,无法前进。裴真和他的针一样,是网上的猎物,无处可逃。
不妙。
发网收缩,结成一张浓黑的茧,将裴真困在当中。乌黑的发丝缠上了他的手腕,银针掉落在地上,发出细小的声响。还有一捆发丝扼住了他的咽喉,几乎勒出血来,令他难以出声。更多头发游蛇一般沿着他脚踝和小腿向上攀延,他无法动弹。
这就是凡人与鬼怪的差距,即便他足智多谋,力量也远逊于真正的恶鬼。
“前……辈……”
他竭力张口,嘶哑地呼唤百里决明。然而那个笨蛋睡得太沉了,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
窒息感袭来,茂密的头发开始探入他的口中。他感到恶心和痛苦,意识渐渐模糊。仿佛被雾气笼罩的视野里,瘦长的女人赤足立在茧外,浓密的头发遮住了她的面庞,她似乎在冷漠地观看着他的死亡。
为什么师尊会预料到她的出现?她到底是谁?
裴真无法呼吸,更暂停了思考。脑海里纷纷乱乱,思绪狂蝶一样乱舞,最后一切散尽,只剩下百里决明。
师尊、师尊、师尊。
你说只要我呼唤你,你就一定会来救我。
他抓住不断探入他咽喉的长发,用尽全力拉出口中,用破碎的语调喊:“师尊……”
话音刚落,蛛网一般交错相叠的发丝彻底封住了他的嘴。
与此同时,百里决明猛然睁眼,一个激灵坐起来,大喊了一声:
“寻微!”